《十里荒凉胭脂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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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荒凉胭脂泪(完结)-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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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武艺不精,自己也折腾了半晌才从水涧里爬起来,早弄得一身狼狈,原本也是极重仪表的人,不由一阵火起,反手就一个耳光,将女孩一下扇过去。
“也是什么,耍性子学人殉情么。该是瞎了眼的东西,亏我当初救了你。”
红衣女子被扇得转过去,翻身趴在那里,昏天暗地地开始吐水,好像要将心肺都呕出来般。
百里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在拿乔,再看她身上,早是冻得一片蓝紫,都不似个人样了,火气才下来些。
伸手拨了一塌糊涂的罩袍,让她只剩了里衣,倒显得更加单薄,被风一吹都抖。
百里皱皱眉,想了半天,还是伸手抱了她起来,弄回山上去。
露冷在油灯下一阵阵的发困,可是少主没回来,她如何也不想去睡,无聊地叹口气,找了笺挑了挑灯芯,刚要起来舒舒腰,就见门一下被踢开了。
她一转头,却见得是浑身湿拓狼狈的百里,冻住的面上一丝丝的怒气,含星似水的眸子一扫怀里抱着的人,惊折出一点点心疼来。
露冷心下一动,见着少主的眼神,全不是滋味,便是自己侍寝的身份,何曾得到这般的关怀。且不说上次病倒,也只是给扔到郎中那里了事,前后三个多月,他连看也不曾来看过,自己虽心冷,却也知道少主就是这般脾性,任谁都是如此,还是不要计较的好。
可是现在蜷在少主怀里的,看那小小的身形也知道是女子,即便心里不是滋味,还是要迎上去。
少女身上披着百里的外衣,似是怕冷,蜷成了一团,不住地抖。
百里向内走,把她放在了自己榻上,露冷眼里一沉,少主那张榻,连自己都未碰过。
可是她的外衣一掀,露出面貌和一头雪白银发,露冷便吓得几要惊呼,往后一跳,双手夹怕捂住了嘴。
百里见她这样,刀一样的眼神便刮过去,露冷自然知道,赶紧摆手道:“我今早上才去看过,那时都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变得这样了。”
想着在水涧边见得她,哑着嗓子,不知在唱给谁听,百里冷笑道:“可不是一夜白发。”
露冷也捉摸不出什么意思,不好随便搭腔,只垂了头看着。
百里见她浑身冻得青紫,里衣又湿溚溚地黏在身上,伸手便要去脱。
露冷一下回神,赶紧用手按住她的衣领,红着脸道:“少主,使不得的。”
百里不解,侧头问:“什么使不得?”
露冷涨红了脸:“她是姑娘家,使不得的。”
百里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你不也是,到底什么不行?”
“我是少主的侍妾,她还是姑娘家,不一样的……”
百里还是不甚清楚,手上却停了下来。
露冷接着说:“还是让奴婢来,等换好了衣服再请少主进来。”
百里见得如此,虽不懂,倒也不再问了:“那好,我在外面等。”
露冷一点头,转身去取了热水来,掩了门,才脱开女子的衣服,开始擦她冰凉的身体。
百里在外面靠着门,抬头看月,山涧水汽上来,居然一片氤氲,凝了半晌,不知怎么,居然又想起刚才,红衣的女子浸在水中,白发披散,哑声一遍一遍地唱。
露冷将她身上湿透的红衣剥下来,心中颇有些不解。少主未曾怠慢她,合身的衣物也从山下送来好几套,如何只见得她穿这些血般的衣衫,偏还全是戾气,连嫁衣都说不算像。
将衣服全部退尽了,才见那雪白如脂的身子上从横交错全是狰狞的伤疤,像是将这身躯硬生生劈成了好几块再让人缝起来,触目惊心。
绕是露冷也叹了口气,自作主张换了件白衣,再将那一头银发打理好了,才开门让百里进来。
百里一见塌上的人,呼吸几要一顿。她全身都是素白脱俗,却只有那张脸,被数十道伤痕划透,像是爬了十几道蝗虫蚂蟥在脸上,惨不忍睹。
他在侍妾露冷那里是早就知晓了人事的,却还不懂人情。五岁便被领入山里来养,虽是几个师傅教得文治武功都全了,终还不是在人群里长大的,心中清明算计一样不差,却还是少些味道。
将床上人仔细看了半晌,像是在估量什么,心回路转,面上却是没一点颜色。
露冷便知他又在打主意,也不多言,无意将手搭在塌上女子身上,却觉着她身子一阵热一阵凉。
知道她原先的病,马上便道不好,刚看向百里,他却是已经微微淡笑起来,早知道了的,朝露冷吩咐道:“去取我那象牙盒来。”
露冷脸色一变,瞬即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刷得一片惨白,喏了一声,小碎步退了出去。
百里笑转过头去,竟然伸手抚弄她的银丝,向着床上人说:“你便当死了吧,这条命我留着用几年。”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著戎

三年前,荒国大将军安昭文,渡十三万大军过洧水,缴叛平乱扫匪,一直打到淮水以南,与巫马寐大军隔江而望,后经皱步亭一事,两方休军,荒国与凉国便划江而治。
十八月前,凉国皇帝薨,二、三皇子相争继位。三皇子即墨得八皇子司空之助,斩二皇子于都城之外,得太后外戚扶持,可登大宝。
淮水以南虽归了荒国管辖,却相隔两江,鞭长莫及。再说十国之内,却是于三年前起,革新维法,朝中换上一批新鲜人物,涤荡整个朝堂,倒也是国运日上,逐而强盛起来。
十国与荒国交界地最多,以往国运不昌时总是有些俯首纳贡,而今农商渐贸,逐是有些强势起来,边境上再有纷争,绝不会是低头退让了事。
如是,荒国无甚精力打理淮水南的军叛,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便将这大半土地还给凉国,做那新皇登基大礼。
他国新皇登基,使节带礼朝拜总是常事,如今带着这份人情厚礼去给凉国原二皇子祝贺的,便是烟尘出生,而今官拜上卿的湘楚冉。
三年前湘楚冉要入仕,举朝皆震,以他为二王爷党羽,反对之声如潮。
偏而湘楚冉入仕,不见二王爷一丝动静,却是五王爷几次入宫,用颈上人头作保,终是拜尹。谁知一年之内连遇三庄贪赃大案,连破,大获圣心,连提三级。
自此之后一直圣眷不断,却不再见那小倌出生的湘大夫和二王爷再有牵连,朝中渐有媚态惑主之谣言。却是在一年之前,皇上连封三位才人,数月之后便有喜报出,两位晋升贵人,又接连是在数不清的美嫔娇妃,原来那些公子,虽不见扫地出门,却再无往日风光,隔了些时日也放了好些出去,朝廷内外才将矛头收回,不再多言论。却是有人性急,渐渐上贴要立后,却不见皇帝任何举动。
再说那湘大夫,面目温润,玉树临风,断官了案,行事举止却是狠断异常,将些溜滑老官一路得罪尽,却是同那些新生进士热络的很,渐渐也自成一番气候。因为是幼时同王爷们一同教导长大,虽流落风尘一阵,却是心自比天高,在朝廷上不结党,却营私,收归了一批死士。
照说皇上不该由着官员僚下招死士,却偏赦湘大夫,明眼人不久看出皇上待他显而不同。若是湘大夫也做个宠臣模样,除了让人红眼,倒也天下太平。偏他便是对皇上也是一般冰冷态度,朝上争执违逆竟是常事,冷着一张俊俏面目,言辞都犀利。平常人听着都心惊,偏皇上不加计较,便什么都不好说了。
这次出使凉国,该当挑一个擅辞令的,偏是选了湘大夫,晋官上卿,揣着让地厚礼,不过几日便要动身。
秋风落叶,扫不去一地的荒凉。去年落红残英还在,如今春来又发花。
月白衣袍男子站在荒芜的园中,仰头看那老枝穹虬的花树。立春早过,却还一芽未发,完全光秃狰狞的苍老,独自竖在花间,像是守护什么,完全不动。
仿佛还是昨天,那个嘻嘻的女孩,不管自己一身白衣,就抱着树干笑道:“乱说什么,谁说春天就当发芽的,你才只见了一面,怎么知道老树就不能开花的?”
慢慢走过去,伸手抚上粗糙的树干。干和龟裂的表面,好像还残留着过去的温度,残留着那女孩几乎灼人心目的笑。
“这树晚春开花,开花时如雪如瀑,落花时黄金急雨。定要等花落尽了才肯抽芽。”
仰头看那枝枝杈杈,将一片天空划得支离破碎,恍然想起:“花不见叶,叶不见花,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那年初秋种的,连它一次花开都未见到,人就已经走了。
还晃然,身后却是一声轻笑:“湘大人好兴致,立时就要起身,怎么还在这里流连。”
楚冉不用转身也能想到,后面的安昭文会是怎样笑着。
没有转身,就对着那荒废破败的白玉浴池说:“楚冉心中自有分寸,劳安大人费心了。”
安昭文像是没有听见他生硬的语气,仍旧笑嘻嘻地向前跨了一步,似是要说什么。他眼睛在楚冉身上转了半天,终究把话咽回去,笑叹口气。
“三年时间已过,湘大人还是没有死心么?”
楚冉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一直相信着那人没死,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只能说明她不愿再见面,如此,即使再过一个三年,又如何能找到。
垂了眼,还是不咸不淡地回过去:“皇上的死士还上天入地地找,安大人这话可是什么意思?”
安昭文还是一样不变地笑嘻嘻:“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不知湘大人这样拼命,可也是有什么缘由?”
当时于罕殚,安昭文虽不在,却也是听了线子完全的报说,里面的事情不叫一清二楚,也多少知道些。可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那个女孩就这样抱着木尽风投崖。
楚冉一颤,回过身,像是没见到朝服官帽的安昭文,只盯着他身后两间已经破败的房子,半晌没有说话。
那人已经不在这么久,甚至连她的音型相貌都要忘记了,只有那张永远笑着的脸,和难得笑出笑意的眸子,像是烙在这空气里,挥也挥不去。
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到当初,当初在街上捡到她的时候,从她最落魄的时候开始,一切重来。
只是一切重来又能如何……
回神垂眼朝着安昭文一揖:“烦请安大人转告皇上,楚冉定不负圣望。”
安昭文回礼:“凉地多蛮夷,湘大人还要自己保重才是,此次出使事关重大,湘大人年轻有为,皇上托以重任,前途不可限量。”
楚冉只淡淡一礼:“托安大人吉言。”也不抬头,兀自转身走了。
安昭文看他那愈发消瘦的背影,一直走出院门去,摇了摇头,面上的笑转淡。又再回头看那荒废多久的庭院,倒是想起以往在这里一杯劣茶,和那女孩几声谈笑,便是一个下午挥霍过去。
她虽貌若无盐,却既不似一般闺中羞女拘执谨慎,又不似灵巧女子心中算计。躲你不过,便勉强陪你喝些茶水,及时言笑,过耳不留,性散情懒,胸无点志,完全是个红尘闲散人。
真要说有些什么追求,怕也只有吃食了。挑而不捡,什么都可入口,可却不放过一处美食。
便是这般一个无聊女子,即使相貌已经记不起来,却还是没有忘掉呢。
淡然一笑,也抬起头来往那棵光秃花树,果真如他说的一般苍凉。
若故人还在,该是十五岁,及笄年纪正当好出嫁。
只是她那懒散的样子,没心没肺又清犟的脾性,真不知要哪个夫家不幸,得此女为妻。
虽这样想,心下却一动,再笑不出来。
看那惨败不堪的白玉浴池,嘴角轻轻一勾,皇上,怕你也是颇为怀念当初这里的松散,只可惜回不去了呢。
有些东西只能捧在手心里护着,即便这样还会变了,何况是如此一棒敲下去,到时如何希望不变。
立身起来,踩过一地的落英,从那衰破的后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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