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欣喜,很快就被眼前女人冰冷的目光所浇灭。
这双冰冷的眼,他看明白了。一个爱自己的女人,在看见自己将死的时候,绝对不会具有这样的眼神。
三天中的点点细节如走马灯一样迅速地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又一幕地掠过,一切已经太迟,这种认知只能让他把双眼徒地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你爱过我吗?’
她说‘有’,可那仅仅是“爱过”,那么现在呢?
‘那么,你说过,我会成为高丽的皇后?’可她由始至终没有说她希望成为高丽皇后,要是她希望,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跟自己离开,到宋国去生活。
曾经一年多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亲密的时候,她都跟这几天一样,一直在接受自己的安排,顺从的她从没有拒绝。唯独将她带到树林小屋的那一次,她重复并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不能跟孩子分开。’当时他就在想,她眼神中的那抹倔强,是不是每个生产后的母亲都会有的自我保护?
可原来,自以为是的人是他自己。
他从没有了解过她,否则他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对沅蔚的背叛是因为想要成为高丽皇后?
但她却了解自己,只不过用了两句话和一副画,就让他轻易地入了圈套。
天唯竟然无条件地相信了她的顺从和权欲,终于,他明白过来了:
“是,你?”他被最大的恐惧骇在那里,打这才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凄凉。他如木偶般无法动弹,牙缝里好不容易才扯出这个问句,不敢相信自己的愚蠢。
眼前确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但他宁愿不认识她。只见苍白如雪的她,竟然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那笑意绝对没有进入她的眼睑。
当着囚车中垂死男人的面前,涩芷举起右手,从食指上取下一只金光闪闪的指环,那指环反射着阳光,让天唯无法睁开双眼,紧接着,他听见戒指落地的声音:
“叮,叮叮……”
真的是她。
天唯绝望地坐回到囚车冰凉的木板上,无法动弹。
“你不应该害死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允诺的父亲?”冰冷阴深的声音,竟然在午时太阳高照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能跟孩子分开。’他开始明白这句话对一个母亲的意义了。
‘我只希望,我能带给我的孩子,一个幸福健全的家。’——这一切,难道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涩芷痛苦地闭上双眼,当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神似乎比囚车内的死囚更呆滞、更绝望,她甚至哭不出来:“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她用语言,当成刀子,划了自己一刀,再划天唯一刀:
“你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不是吗?他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却要那样陷害他?!”涩芷从刚开始的自言自语,到最后的怒吼,也没有办法再勾起囚车内男人的任何反应,直到开始陷入疯狂喊叫的她被武跟其他下人拉走,她仍然朝着囚车中一动不动的男人怒吼: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是武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激动的涩芷,措手无策的他们只能将她远远地拉开,不让她再看见囚车中的男人。
没想到,咒语似乎只有在他们面对彼此的那一刻生效。刚刚扭曲的脸庞,疯狂的叫喊,在下一刻就全都趋于平静。涩芷微微地喘着气,终于镇定了自己,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她才低低地开口道:“我们走吧。”
让所有人都好不惊讶。
瑰娘见涩芷痛苦成这样,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奇怪的反而是涩芷,她竟然由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失忆篇:第一节 开棺验尸]
根据宋国派来接涩芷他们入国境的使节报告,高丽二王子是在燕京失守的那一战牺牲的。
北京?到底现在是不是北宋末期?她真恨自己书读得不够多。
路程没有想象中遥远,两个月时间,他们一行人就已经来到宋人口中所描述的,埋葬沅蔚的临时地点。
宋国士兵在战争结束后,迅速撤退,有人顺便把沅蔚的尸体抬走,可惜抬得并不远,就决定就地安葬。按照这样的推算,等宋国皇帝得知驸马战死,然后修书送到高丽,沅蔚应该已经死去三个月,跟他没有给她写信三个月的时间相符。
涩芷一路表情凝重,不发一语,都是武跟瑰娘在帮她张罗一切。
直到他们终于找到那个刻着“驸马王沅蔚之墓”几个字的木牌,大家就开始沉默起来。
瑰娘首先低声啜泣,武咬着牙扼腕痛恨,涩芷只感觉心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连她下边说出的这个命令,声音也不像是她自己的,只感觉所有声音都离她很远,很远:
“挖棺。”
“是。”反倒是宋国使节,得知他们此行来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位高丽王子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所以早就有所准备。
瑰娘没有忘记要过去扶她,她却在意识到她的靠近之前,就无力地举起右手,不让别人靠近自己,而眼睛则一直死盯宋人正在挖掘的地方。
很快,就看见埋在土中的棺木,埋得并不深,此时从棺木和泥地中,纷纷窜出不少地底昆虫,蚯蚓、甲虫、老鼠、白蚁……甚至尸虫。
瑰娘嚎啕一声,被吓得晕倒在随行的人怀里。
同行的女眷纷纷忍不住发出作呕的声音,转过身去不敢继续观望。
武没有忘记王妃的感受,他不安地请示:“大人是否需要回避?”在宋国使节面前不能暴露她的身份。他用眼神示意男随从扶涩芷离开,却遭到她的再次拒绝。
她始终紧盯那副棺木,似乎没有眨过一次眼,但眼神给人的感觉却是空洞的。
宋人用麻绳将棺木捆绑牢靠,并抬上了地面,大家才如释重负,宋国使节马上请示:“请问贵国使节是否需要立刻启程?恐怕棺木不能暴露在空气中太久。”
见涩芷久久没有回答宋国使节的话,武只好代劳:“是,就有牢大人协助了。”
宋国使节官员刚挥手示意下人把棺木抬走,不期然的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一样的空洞:“打开它。”
“??”所有人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不敢相信刚刚听见了什么。
“我说打开这个棺木。”她要看见他真的躺在里面才能死心。
众人哗然,宋国使节不安地再次确认:“您的意思是……要打开这个棺木?”
“是。”涩芷悲伤的眼中,透出一贯的坚决。
“大人!”随行的队伍纷纷抗议地呼喊。
“我一定要看看二殿下是不是真的在里边。”她冰冷的声音,同时让所有人都竖起了寒毛。
“可是,可是……这人都入土为安了,又已经过了三个月,这……?”宋国使节求助地看向武,武犹豫了一会,才对宋国使节点了点头:
“请按照我们大人的话去做。”
被吩咐打开棺木的人怨声四起,等四人合力抬起棺盖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倒向另一边,吐了起来,顿时大家失去了平衡,棺盖没有被完全掀开,“嘭”的一声掉在了棺木之上,只露出了三分之一的空隙。
那些宋国人被吓了一跳,有一个人尖叫着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疯子啊!疯子啊!……”只要有一个人跑走了,另外好些人就犹豫地跟着一起害怕地跑走,连工钱也不要了。
宋国使节也害怕了,因为尸虫蠕动出来的有上千只上万只,尸臭顿时充斥着整个树林,让人不住地觉得恶心,他颤抖着声音,异常恐惧:
“这……这……这可怎么办呐……?抬棺木的人都走了……”
“人可以再找。”同行的女眷相继吓晕过去,只有涩芷仍保持镇定。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已经掀开了的棺木,彷佛根本没有闻到那股剧烈的恶心的尸臭味,甚至看不见那正在棺木口蠕动的上万只尸虫。
“娘娘!”武知道她很痛苦,也知道她很坚强,可是,这却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他红着双眼,不敢相信涩芷真的敢靠近那里,甚至忘记了不该呼唤的称呼。
中国人说死人该入土为安,宋国官员眼见这些高丽人如此胆大的行径,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去辨别武刚刚脱口而出的称谓?在涩芷还没有完全看进棺木里边以前,剩下的宋国使节就“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喊道:“恕在下,在下不再相陪了!”便惊吓地逃也似的跑出了这个空旷的树林。
顿时寂静的树林里就只剩下她们同行的十个人,可真正没有被吓晕过去的,只有武和少数几个男丁。他们亲眼看着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一步又一步地靠近棺木,耳边除了风吹树摇的声音以外什么也没有。
涩芷甚至将手颤抖着放在了被移开的棺盖之上,那原本漆着红漆的木头,早就变得花白。只有借助那棺木的支撑,她才能勉强自己站在那里,没有跌坐在地上:
不能是你,绝对不能是你……
心里边唯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她先是狠狠地闭上双眼,等她再次张开眼睛之时,已经看见了棺内的景象——
无数的尸虫钻满了尸首,除了那披散的凌乱的长发以外,尸体全都被万头钻动的尸虫所覆盖,根本没有办法看见尸体的一寸皮肤。
正常人在看见这样的画面时,会首先晕倒过去,要不至少也应该反胃呕吐起来,可涩芷似乎并不是正常人,恶心的东西她看太多了,从小接触的更多,她只感觉心里在翻山倒海的痛苦和伤心,这种伤心,甚至比看见自己的妈妈死在身旁还要绝望。
“娘娘!不要看了!”武冲到她的身边,强行拉住了她,要把她拉离那里。
“放开我。”涩芷比他镇定多了。她红着双眼,声音梗在喉咙,说话已经非常吃力。紧接着,她开始用力地推开还在棺木沿上的棺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正,棺盖终于被她推落在地上,更多的尸虫爬了出来,连在场的几个男丁都开始作呕起来。
武眼见涩芷这种深厚的痛苦,反而忍不住落下了男儿泪:天啊,二殿下怎么舍得扔下这样深爱他的女人离去?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深情而刚烈的女人?
这个美丽的女人,对殿下的爱,对傅军师的恨,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世人面前,甚至不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她果然是个奇女子。
等涩芷终于推开那棺盖,她就能看清棺木内的所有情景。哪怕尸体被蠕满了虫子,但还是能看见这个男人身上破烂的衣服,确实正是那日沅蔚离开时,穿着的红色将军服。而且,他没有了一只手。彷佛经历过一场剧战,才壮烈地死去,恐怕是因为断臂以后,血流尽而死的。
……
片刻以后,她如释重负,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让人颤栗的笑容,让武更加担心了:“娘娘?”他再次轻唤,假如他可以,一定选择拥她入怀,不让她独自承受这种痛苦。
“不是他。”她说。
武一惊,终于不敢相信地看向那棺木里的尸首,可那确实是二殿下行军时穿的将军衣没有错。
“这棺木只有正常人身长的长度,二殿下根本躺不下去。”她说出打第一眼看见这个棺木时就产生的怀疑:“即使是士兵硬把他的尸首放进这个普通长度的棺木里,那么至少,他的腿应该是弯曲的,但显然并不是这样。”她的男人有多高,她是绝对不会错认的。
她分析的完全没有破绽,武转忧为喜:“太好了!太好了!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并没有死?”他咧嘴笑了起来。
涩芷却在大家最雀跃的时候,忽然俯身将手伸进棺木之中——
“我的天啊……”连男人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个王妃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涩芷从尸虫的中间拨开尸体脖子上的破烂衣布,轻易地扯开了尸首脖子上的一条绳子,取出一个小金牌坠子,看见坠子上面的韩国字,才转身对武说道:“是他们救了他。”
在武看见涩芷手中金坠子的那一刻起,他原本雀跃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起来,猛地上前夺过那金牌,开始痛心疾首地跪在了棺木前,嚎啕呼唤:
“刚啊——刚——我的好兄弟——”
原来是刚。
他们四人从小身上就戴着刻着各自名字的金牌。
涩芷闭上苦涩的双眼,才对棺内的尸首默念道:“谢谢你救了他。”
紧接着,她指挥下人把棺木重新盖上,请人将刚的尸首运回高丽安葬,同时叮嘱道:“把二殿下并没有死的消息报告给皇上,并让朴议政大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安抚在朝官员,让他们等我找到二殿下以后,再一起回去。”
她转而面对依然跪在地上的武:“你亲自送刚回去吧,我跟瑰娘他们留下继续找就可以了。”
武用手肘抹了一把眼泪:“不行,保护娘娘的安全是臣的责任!”
“就当是代替我送刚回去吧,我原本应该亲自送他的。”涩芷垂下了双眼。
看见她哀伤的眼,武感动了,可生人比死人重要:
“刚会谅解臣的,因为假如臣现在离开了,将来要是让殿下知道,臣的人头也同样不保。”
涩芷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已经能看见沅蔚气炸了要砍武的人头的脸,于是她不再坚持,随了武的要求。
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并未解开:假如穿上将军的服装,代替沅蔚死去的是刚,那么,没有死去的沅蔚,为何三个月以来都一直没有回去万月台?隐隐的不安依然困扰着她,因为她知道,沅蔚也必定受了重伤,甚至生死未卜,否则他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失去了这个宋国的线索以后,要找到沅蔚的下落,就变成大海捞针一样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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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忆篇:第二节 蓦然回首]
当武问涩芷,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她想了想,才说:
“强也许保护殿下离开了战场,假如他们逃了出去,没有牺牲的话,应该会马上往万月台奔去。”
“可是他们并没有回去。”有人说出疑问。
涩芷随即垂下了两排长长的睫毛,这也是她所担心的。振作了一下,她还是对武露出了笑容:“总之,方向其实非常明确,我们就沿着回去万月台的路走吧。”两国交战,蒙古人以为对方将军已死,就不可能追着沅蔚他们跑,所以沅蔚他们肯定会选择走官道,越多人发现他们就越有机会安全地回到万月台。想必这也是他们当时所用的计谋之一。只是,假如他们没有死,那么已经三个月了,他到底去了哪里?就算受了重伤不能回去,也总能派人送封信啊。
于是,十个人变成了五个人,分头行事,涩芷那一队以最缓慢的速度,沿着附近有民居的地方,一路问去。
这样过了将近半年,直到他们重新踏入高丽国境,就在与宋国交界的地方,她又重新来到了当年沅蔚初见她沐浴的湖畔。
战事结束多时,这个地方早就恢复了平静。纵然销毁的东西依然没有恢复过来,可至少已经有了民居。
该有三年了吧?瞭望着优美的绿色湖畔,她轻叹当时是在晚上,并没有看清楚这里。原来,这里是这么的美。
她看向右边的树丛,浅浅地露出了笑容,笑自己当时根本没注意到树丛的背后可能会有人,沅蔚肯定是从树丛背后看见自己的。他一定是吓呆了,没有想过军营附近竟然还会有女人赤身露体地洗澡。
涩芷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想起了什么:“瑰娘,今天是中秋吗?高丽可有中秋节?”
“回娘娘的话,”瑰娘对涩芷是越来越恭敬了,这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改变,涩芷说他们不听,她便也早就习惯了:“您说的是秋夕节吗?是的,正是今日。”
“秋夕节?原来高丽今晚也是一个节日?”
“是的,这是亲人团圆的节日。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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