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整个人宛如风筝一般从空中掉落下来,早有亲卫们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将他抢上马上,葛永早嘶声大呼道:“诸军撤,掩护主帅!前锋营后头押阵!”
主帅掉落,不知死活,然而西华军到底是常年训练的,依然有条不紊地掩护着主帅撤离,而远处的急云身上汗水湿透了重甲,持弓的双手微微在颤抖,她已是强弓之弩,南诏那次,想来赫连寒没有尽全力,今日生死之战,她到底精力不足,显些落败,拼尽全力才靠射箭射中了他,却不知他死活,然而到底算是胜了一仗,伤了敌方主将,来日方长,敌人唯一的宗师受了伤,下头总是好办,她挥手令穷寇莫追,大秦军远道而来,乃是疲军,如今险胜,先进了沁州城稳住再说。
西华军退去,沁州城内外爆发出了强烈的呼喊声,兴奋之极,自从西华军加入战局,大秦一连败退,如今朝廷派来的援军,一举便伤了对方主帅,夺得了胜利,这让疲守了数日的沁州城秦军们精神一振,重拾信心起来。
急云领军入了沁州城,管夫人和叶默存迎了上来,这些天管夫人早已接过了守城的大权,否则那沁州守将大概早已信心崩溃放弃了,毕竟沁州城内,粮草因为赫连寒的驱民之计,被消耗了许多,全靠着她在城头上用剑逼着守将全力以赴地守城,不眠不休数日,双眼满是血丝,终于等来了朝廷援军,她也疲惫至极,叶默存连忙上来,一看急云面色,也知她已力气不济,说道:“先好好休整一番吧。”
急云点点头,回了营帐,剥下全是血汗的盔甲战袍,叹了口气,有些可惜起来,差一点点就能杀掉赫连寒了,没想到她全力射出去的箭,他在空中居然都能躲开要害。
泽州城,西华军退守此处,赫连寒悠悠醒转,一旁守着的幕僚将帅们看他醒了,都失声痛哭起来,葛永道:“还差一点点就正中心脏了,穿着盔甲的肩膀被穿透了,这女人……力气居然大到这样骇人的地步……”
赫连寒脸色苍白,双眼昏黑,又闭目喘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道:“是我……轻敌了……那晋王妃谢瑶光,居然就是我们在南诏和前些日子泽州城施反间计的那个少年……”
葛永大吃一惊道:“果真?大秦新帝封晋王妃为元帅,不是才刚下的旨么!她如何就早已经到了边陲?”
赫连寒摇了摇头,无力的闭上眼睛,他全身酸痛无比:“我也想不通,难道谢瑶光还派了人在京城假扮人领旨带兵不曾……然而必然是她,这天下绝没有第二个人能这般年轻便达到宗师之境,宗师又不是白菜……”
旁边一个幕僚却道:“我之前听说……谢佑的一双女儿,是双生女……俱是国色。”
赫连寒睁开眼睛,却是咳嗽起来,半晌才道:“果然如此……想必她早就悄悄潜入北疆,却让双生妹子在京城领兵……谢佑,果然不愧运筹帷幄之将,我以为这一仗要和他对上,看过他许多从前的战例,没想到却是被他女儿反将一军……”
外头却有斥候来报:”国内八百里急报:西华国内许多东唐店铺忽然卷款而逃,走了大量的市面提前认购的银两,如今京城等几个大城市,人挤满,市面处于混乱之中,丛相恐是东唐要对我国开战,许多店铺关门,官府被故遣人来报!〃卷商赫连寒听到此报,忽然眼前一黑,喉中一甜,一口血涌了上来。
第119章 和谈
很快营口关和代州城都被大秦军一鼓作气地收复了;只余下最难的泽州城;因这座城池,正是北蛮、西华、大秦的交界要隘处,战略上有着重要意义;易守难攻,号称“铜铸之城”;大秦高祖当年定下在此铸城,全是用北疆特产玄武石由糯米熬煮灰浆后砌就;据说用了二十万民夫,历时两年才完工,大秦因云阳侯战死,西华忽然参战,猝不及防失去了这城池,要夺回来却是难上加难,加上如今被西华、北蛮两国占据,又方便与本国通消息及传递粮草,兵力、粮草充足,却是块硬骨头。
泽州城内,脸仍有些苍白的赫连寒在床上听葛永禀报如今情势:“营口关和代州城都失了,北蛮那边见势不妙,已开始撤军,还顺便劫掠了许多战利品……国内如今情势这般,只怕到了开春粮草就要供应不上了,若是坚持开战,很是困难。”
赫连寒默默听着,面无表情,沉思片刻后道:“其一,派间客到大秦玉京,散布新帝弑父登基、仁熙帝死亡有内情的谣言,新帝初登基,谣言四散,他定然不敢大兴干戈继续进攻别国,而将目光着重在国内,稳固帝位,另外散步谢家想要挟天子甚至想扶晋王为帝的野心的谣言,用起我们从前的棋子,动摇新帝的信心,晋王虽有心疾,谢家却未必不能找个孩子来当成是晋王的儿子,然后扶之上位!其二,发国书给东唐,婉转致意,将苏定方送过去给萧凡任由其处置;其三,国内立刻发抚民诏,大规模减税免税,具体减免让丞相和大臣们议好再发折子给我审核,此次认购损失,朝廷将统一核查后予以一定补助,另外,准备和谈吧。”
说到和谈时,他脸色黯然了下去,筹谋数年,却败于初始,且败得这般快,萧凡虽然中了自己的计去杀了张翔,却不该会为了这事情而报复西华,因为西华若是和大秦混战,东唐才有机会,没道理反而联合大秦算计西华,这其中必然有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数,而这场原本打算打上三到五年然后彻底收复大秦土地为西华的持久战,一开始就被快而准的重创,西华国内百姓官员如今没有了信心,这仗是打不成了。
葛永犹豫道:“对方是宗师,如今太子您又身受重伤,若是对方深夜刺杀,我们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您若死,西华危矣!大秦会同意和谈么?只怕会长驱直入,反过来……”他咽下了担心,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在太子屋旁布下了全天候的重兵、近卫轮流值班,就怕那神出鬼没的女帅前来刺杀……毕竟,那是宗师!一想到身为西华国脊梁的太子殿下会死,西华国岌岌可危,他惶惶不安,恨不得以身代之!
赫连寒摇了摇头,哂笑了下:“谢瑶光是不会杀了我的,更不会灭了西华国,否则我身死之日,就是晋王和谢家的丧钟敲响了。”
葛永略略一想,已知赫连寒的意思是大秦皇帝的猜忌,又想了想道:“若是晋王和晋王妃孤注一掷,取而代之,自己登上帝位,逐鹿天下呢?”
赫连寒摇了摇头道:“若是要当皇帝,他们早就当了,谢瑶光是宗师的消息,世上居然无人知道,如今仁熙帝暴死,既然是太子登基,可知他们无心皇位……这也是我的感觉,也许……是晋王的心疾,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在谢瑶光的眼里,看不到一丝野心,她,无意于这天下……这些天她若是想杀我早就该来了,却一直没来更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不当皇帝,他们只会留着西华,留着我,保持平衡和威胁,这样,大秦皇帝也一直不敢动他们,动谢家,大秦朝廷近期必然和谈,我们试试看能不能留住这座泽州城了。”
葛永忧心忡忡,扶着赫连寒躺下后,便站起来出去传令不提。
果然很快,大秦做出了和谈的决议,晋王李熙担任和谈使者,赴北疆与大秦、北蛮和谈,签订停战协议,和谈地址就选在了泽州城与沁州城之间的一个小镇:八口镇。
李熙抵达沁州城的时候,急云正从前线返回,看到李熙颇为高兴:“我都按你飞鸽传书过来的办了,没有进攻泽州,也没有去杀赫连寒,皇上居然肯让你过来做和谈使者?”
李熙笑了笑:“如今京城谣言四起,我自请出京,你父亲谢丞相又在极力替他稳住朝廷,他是安心很多的,再说我们也算是自小有些情分了……皇上……心地软,是下不了狠心的,如今我们若是和西华和谈后,天下,应该会继续从前的平衡政局,而我们又可有许多年的安稳日子过了。”
急云点了点头,一边解了盔甲道:“和谈也好,我不喜欢打仗……”
李熙知道后世经过那样的战争疮痍,没有谁会喜欢战争,笑道:“都是君主的私心罢了,我也没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还是好好过我们的太平日子吧。”一边亲去替她脱靴,急云有些尴尬道:“我自己来……很多天没好好洗了……”
李熙看她窘迫,停了手,看她脱了袜子明显水肿的脚,有些心疼道:“我让人拿热水来给你泡泡,好在马上就和谈了,不然岂不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很久——西华那边过来商议和谈细节的使者说,赫连寒指明和谈的时候要见你。”
急云愣了愣:“见我做什么。”
李熙笑了:“大概想好好看看击败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朔风凛冽,地冻天寒,到了和谈那日,下了数日的雪势止了,却是放了晴,地上积着厚雪,雪光云影,上下一白,八口镇作早已被三国的将士分别驻扎好,严阵以待,扎了个高台暖棚出来。此次西华和谈代表是赫连寒,北蛮的代表是北蛮太子脱脱儿,两边都早早就到了。
赫连寒身着黑色大氅,站在和谈的高台上看着大秦的使者车骑辚辚驶近了,下来了个穿着披着白狐大氅全身素白束着银冠的少年,想必就是正在给仁熙帝服国丧的晋王了,远远看着只觉得风姿潇洒从容,不负其名士风度,然后他伸手去扶车里的一个女子,也是一身雪白袍服,身姿纤丽,乌黑头发盘起,插了银饰,远远看着,流露出一种沉静幽冷的独特气质,而两人之间不过简单的一扶,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熟稔和深情款款来,毕竟,他是见过她那冷若冰霜的决绝漠然的。
赫连寒看着他们渐渐走近了,一式一样的白狐大氅,素白袍服,淡淡阳光和雪光折射下,都有着眉目如画,风姿淡然,恍如一对神仙璧人,却偏偏都还年轻得紧,叫人怎么敢相信,那冰雪一般的纤丽女子,与那战场上的修罗是同一个人?
李熙走到了前边,拱手向赫连寒和脱脱儿致礼,笑如春风道:“大秦李熙,见过两位太子殿下了。”
脱脱儿哼了一声道:“大秦无人了么?派这般黄口小儿来议和,可做得了主?”
李熙面色不改,依然微笑道:“若是大秦战败,这城下之盟自然是不敢派小王前来议和的,如今侥幸胜了,自然是杀鸡不用牛刀了。”一句话却是堵得脱脱儿脸上变了色,咬了咬牙吞了这口气。
赫连寒忽然笑了:“南柯客的美名,即便孤平日不谙风雅,也颇久仰了,如今得见,果然丰仪出众,只没想到书画盛名下,原来口才也颇为出众,更有王妃武艺超绝,兵法出众,真乃人间眷侣,羡煞我等。”
李熙笑道:“岂敢岂敢,惭愧惭愧。”急云却仿佛听若未闻,一直沉默着。
三方入座,赫连寒看那冰雪一般的女子,从头到尾只是漠然,心下若有所失,因提出和谈的是大秦,因此李熙让跟从的文官将拟好的停战协议呈给两边讨论。
赫连寒看了眼协议,淡淡道:“西华对大秦称臣,每年纳岁贡三十万钱?这协议未免太过苛刻了吧,如今我西华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看贵国和谈诚意,才勉为其难,前来一谈。”
李熙微微笑着:“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小王早已慕名的,不过……”他喝了杯茶,笑道:“西华因寒冷,每年庄稼只有一收,也因此太子殿下出征的粮草,颇为紧张,今年开战前,贵国高价征收粮草,许多百姓连粮种都没有留,全数上缴了朝廷,熙说的可对?”
赫连寒脸色变了变道:“孤既然要打仗,自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如今军粮充足,尚能支持。”
李熙笑了笑:“如今即将开春,西华百姓想必都要购买粮种了,若是一批经过特殊药水浸泡,明年春天不会发芽的种子……流入了西华民间……”
赫连寒颜色大变:”行此阴损之计,你不怕天报应之!〃李熙笑了笑:”这就看你这个一贯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会怎么选择了,是继续一意孤行地穷兵黝武呢,还是忍辱负重,签订和约……”
第120章 生子大事
和谈最终还是签订了;不过就是些岁币上的具体数额;北蛮、西华撤军的具体时间上的讨论而已,也都是下边的属官们在讨论具体细节,讨价还价;最后誊抄盟约。
闲暇期间,赫连寒看着穿着素裘的晋王妃;她垂着丝丝睫毛,依然沉默着,静婉如画,然而他却知道那双目若是抬起,则是凛如霜雪;寒冽逼人,他之前早想过,在三国会谈之时,揭出她私底下去南诏找药以及私潜边疆之事,让前来和谈的官员回去,然后君王猜忌,之后再多方挑拨,如今事到临头,看到这一双皑如冰雪皎如明月的人物,他忽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人物,天下唾手可得,他们却情愿遁世退居幕后,也不肯站在顶峰,他忽然也觉得有些寂寞起来,自己自幼立有大志,情爱男女之事从无关注,女子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面目模糊的工具而已,如今,却有一个女子,以这样特别而强硬的姿态,站在了他的人生里,证明了女子也有这般叱咤风云,难以驾驭的绝代佳人……
和谈签订盖章完毕,他们都站了起来准备撤离,北蛮王子最不耐烦,走得飞快,赫连寒留在后头,却忽然脚步一顿,笑着对李熙道:“其实,我好歹和你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呢,你还要叫我声妹夫吧?”
李熙挑了挑长眉,笑了,低声道:“太子不好奇,东唐为什么会和我国站在一起么?”
赫连寒想不到他忽然提到这一茬,这确实是他没有想通的事情,自开战后,东唐一直很沉默,这和萧凡一贯风格不符,平日他好歹也要趁机寻找可乘之机,发些战争财……而冒着暴露据点的危险,孤注一掷,施展认购券之计,更是杀鸡取卵,与萧凡视财如命的习惯更是大大违背,如今李熙提起,他心念数转,忽然想明白了,萧凡在玉京与张翔对战后便悄无声息,他一直以为萧凡自己回了东唐,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落入了李熙之手!而被李熙胁迫用来对付西华,可怜萧凡一世枭雄,先被自己借苏定方之手骗到大秦,又被李熙用来对付自己……
李熙看他表情,靠近他低语道:“我胸中还有韬略万千不曾施展,希望太子殿下回国后就退了南诏的亲事,否则,熙又要冒犯了……还有,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的妻子,嗯?你,配不上她。”
赫连寒沉默了,李熙笑如春风,袍袖翩翩,说不尽的雅致蕴藉,别样风流,他牵着急云走了出去,登车回城,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回城的路上,李熙一直心情极好,轻轻地哼着歌,手里一直微微动着,似乎在对着马车外的北疆风光在作画,急云坐在那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道:“你身体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李熙转过头,笑眯眯:“很不错,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发怒了。”正说着忽然就一把搂住了急云柔软的身躯。
急云有些窘迫:“嗳,嗳,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好坐着说话呀。”
李熙将脸埋入那芬芳柔软的怀中:“我今天很高兴,和谈达成了,你终于不用东征西战了,否则这仗再打下去,你到处跑,我什么时候能和你生孩子啊。”
急云忽然觉得很无力:“你之前说的那些什么和谈的大道理,都是假的吧,其实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