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人一路悄悄说话走远了。
玉衡看卫瑾依然漠然,眼皮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眼睛里的怒焰,她不由地道:“那是你父亲的姨娘和你异母妹妹吧?”
卫瑾冷哼了声不说话,野种而已,什么妹妹,玉衡道:“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你母亲和你外祖父,让她们过得这般逍遥自在。”
卫瑾看了眼她,看她双目里当真流露出关心的表情,不由地一时恍惚,和小师妹一模一样的面容……小师妹却总是清清冷冷,自己家里这一团糟,在她眼里,大概和母亲一样,觉得只要离开看不到就好了吧?然而自己心中日日夜夜焚烧着复仇的火……
卫瑾低声道:“她们不过是仗着卫子清喜欢她们而已……而卫子清,到底是我的生父,母亲和外祖父,大概觉得碍着我吧……所以母亲只能采取了占着安乐侯夫人嫡夫人和嫡长子的名分,让她们什么都拿不到。”他有时候其实很想和母亲大喊:“不要管我!拔出你的剑,痛快淋漓的快意恩仇!”然而他也知道,母亲自幼受外祖父的教育,如何做得出杀夫逆伦之事?更何况中间还夹着自己,母亲豁不出,自己又何尝豁得出去弑父?到底血缘所系……所以母亲隐忍了下来,只是拖着他们,打算一直拖到棺材里……
玉衡想起姐姐和姐夫的甜蜜,忽然觉得孤零零的管夫人可怜起来,忽然道:“这不对,管师叔还年轻着呢,应该重新开始,没必要和卫……卫侯爷绑在一起……”
卫瑾垂下睫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外祖父和母亲都是一贯的所谓性情高洁,不肯去用什么卑劣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叶师伯倒是给卫子清下了药……可惜却找不到合适的良机揭开这件事情……自己也找人查了,那孟青琴极为守规矩,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是查不出奸夫是谁,再说万一连累了母亲的清誉更不好……玉衡转了转眼珠笑道:“不如我们想个法子报仇。”
卫瑾却是想到适才卫琼说到的观音庵……心下盘算着……莫非……求子的奥妙在那儿?玉衡却已在那边胡言乱语道:“可惜,现在已是错过最佳的报复时间啦!若是当时就悄悄把卫侯爷给阉了!看他还能给你生这么多弟弟妹妹不!他只有你一个儿子,只好好好地待你了……要不我们去找人扮鬼!天天晚上去安乐侯府弄个婴儿哭,看他睡得着不!给你弟弟出口气!”
卫瑾纵然满怀心事,也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喝道:“你一未嫁女孩,怎么说这些不干不净的,报仇什么的,我自有主张,你干干净净的女孩儿,不要沾手。”
玉衡撇了撇嘴道:“我从前和师兄师弟们一同去行侠仗义,那才快意江湖呢……我可是侠女,和那些闺中娇滴滴的小姐不一样。”一边却想起当年苏定方陪着自己胡天胡地的日子……眼圈慢慢红了,卫瑾转过脸看她长睫上已然带了泪珠,看到卫瑾看她,脸却又红了,嗫嚅道:“其实……师兄当时不过是哄着我玩罢了……哪里是什么真正的江湖……我知道你定时觉得我多管闲事,不知天高地厚,若是那么容易报仇,师叔也不会蹉跎这么多年了。”
卫瑾想起苏定方,想起当年自己母亲一心一意要嫁给卫子清,人之一生,谁没那么个情迷意乱的错觉?他忽然和声道:“其实,早点看清了,比结婚后才看清的好。”
玉衡一贯总是听他训斥教育自己,忽然得了这么一句和声细语,又兴奋起来道:“嗯,说好了哈,你若是想到怎么报仇了,一定要带上我啊!”
卫瑾看她如此兴高采烈,不由地愣了愣,自己刚才哪里应承她了?玉衡却是做了个鬼脸,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呢,却笑得灿烂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一会儿母亲找不到我该担心了!”一边转头却是向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卫瑾直目送着那轻巧翩跹地身影轻快的跑远了,呆立了半晌,才想起如今先查清楚到底是谁算计她才是,适才卫琼说的,太子妃一大早便召见了侍卫……莫非……他想起那日柳碧筠那绝望的泪水,摇了摇头,晋王病弱,碍不着太子什么事情,她无端端的算计什么?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柳碧筠居然为了些捕风捉影之事,而算计上了玉衡。他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后宅他不方便进去,便打算去找李熙看看。
李熙却在偏殿里等到了一个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人。
脚步轻悄,似乎是女子的脚步,他躲在帷帐后微微往外看,却是看到了急云的堂妹谢天璇,满脸绯红地去揭那垂下的纱帐。
他吃了一惊,走了出去道:“三小姐来这儿做什么?”
谢天璇发现纱帐后无人,正有些失望,转过头看到他,也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吃了一惊道:“姐、姐夫……您怎么在这里!”
李熙看她满脸通红,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天璇脸色涨红,泪水都快要涌了出来,低声道:“我……我碰到一个宫女,说……说太子召见我……让我来这儿……让我自己进来的……”她在花丛中漫步,远远看到太子带着人走到前头去,她正发呆,却有一名宫女端了茶过来给她喝,一边又对她说上次折桂宴她受了惊,太子十分怜惜,今日可巧远远看到她,又想起那日的事情,便派了自己过来请她过去一见。自己当时心砰砰跳,知道这不合礼制,然而她想起太子殿下贵气逼人却偏偏温文谦逊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跟着那宫人走了……她甚至心里想着,若是……若是太子垂青……自己能在东宫占了一席之地,是不是也就能从麻雀变成凤凰了?一丝侥幸之心,到底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她看到姐夫晋王,早知情况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了,一时羞耻心发,窘迫不堪……然而心跳却加速起来,不知为何,一阵春意上了来,她脸色滚热,眼睛却出了一丝媚意,看着晋王道:“姐夫……”
李熙看她神智茫然起来,有些不太正常的样子,却也知道事情不太妙,低声喝道:“青阳!”上头青阳跃了下来,李熙断然道:“赶紧带了她走!不然迟了大概就走不掉了!”
青阳二话不说,上来一掌击晕了天璇,夹着她从后窗跃了出去。李熙冷笑了两声,这样的陷阱也就骗骗天璇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了,然而后头算计的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自己的秘营暴露了?但是若是秘营暴露了,绝不会采取这么幼稚的举动,和妻妹相淫?自己横竖就是个病弱之身,名声再坏,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有人粉饰为风流呢,是谢天璇碍了谁的事情么?还是冲着急云来,想要她伤心?他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装睡起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人忽然推开了偏殿的大门,脚步纷杂走了进来,他装作被惊醒的样子睁开了眼睛看去,却看到卫皇后带着太子妃,旁边还站着急云、谢夫人,急云满眼担心,卫皇后问他道:“熙儿,听说你不太舒服?要叫御医过来么?”
李熙起身,急云上前扶起他,他微微笑道:“没什么,有些气闷罢了,睡了一会儿好像好多了。”
卫皇后看他脸色倒还好,便笑道:“看来是那传话的宫人传岔了,倒把本宫和太子妃吓到了,赶紧叫了晋王妃和谢夫人一同过来了,可怜晋王妃多久才能见到谢夫人一次呢。”
李熙看了眼急云,笑道:“娘娘说的是,如今我还好,不如借太子妃的地方一用,再让王妃和谢夫人叙叙话。”
一旁柳碧筠有些呆滞,她听到来报说晕了的谢玉衡无端失踪了,却没想到是被人截了去,只以为是她身有武艺,迷药对她作用不大,醒了自己走了回去,然而她走出来却一眼看到了那谢天璇正在花里呆立,却是远远看着河岸对面的太子一行发呆,她心下冷笑,便又招了宫人过去引她入彀,反正都是谢家的女儿,出了这等丑闻,看谢玉衡还如何肖想?只怕卫瑾也嫌弃她们!没想到宫人明明亲眼看她进了来,才回去报了她,她立刻假说是晋王不舒服,要去看看,带了皇后娘娘过来捉现行,却是扑了个空!
她一边勉强笑着道:“晋王要用,只管用便是了……”一边目光游离地四处看着,却是没有看到有人,她使了目光给宫人,一边笑道:“这里是坐卧之处,诸多不便,请到隔壁起居之处谈吧。”
李熙看她神色,早知此事不是她主使,她也是知情的,一边笑道:“也好。”便起了身来,一行到了隔间坐下,里头宫人果然趁机搜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外头卫皇后看李熙还好,却也招呼她道:“让他们一家人说些体己话吧,我们去看睿儿去。”
众人起身送了卫皇后和满腹忐忑的太子妃出了去,才转了回来,李熙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第98章 筹谋
东宫这满月宴这么一波三折的过去了。
李熙和急云暂时回了晋王府;府里一切如旧;唯有荷露见到了许久没看到的李熙,脸上那一种徘徊往复的回肠荡气;连急云都多看了她两眼。
李熙却只是忙着挥退了下人;宫里不安全,他没敢多说;如今回了晋王府;才好和急云说。今天在宫里他最后又见了卫瑾;得知了玉衡被迷晕的事情;他才算是想通了;原来这事一开始是打算把玉衡送到他床上的;只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想不通,少不得和急云商量一番。
急云听了也颇觉意外,她今日一直在偏殿和母亲说话,之后便是有人来报说晋王不舒服,她有些担心,便同皇后、柳碧筠一同过去看他,当时也觉得他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直到后来人走后,李熙和崔氏说了几句话,便说从别业带了些土产回来,让侍卫给崔氏送回谢府,她还楞了楞,他们这次来得匆忙,可并没有准备什么土产,不过她到底保持了沉默。
李熙道:“今日之事,多半是太子妃主使,太子一向心无城府,不太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急云想了想道:“太子妃一贯看不顺眼我,难道是给我添堵?”
李熙摇了摇头道:“就为了给你添堵?柳碧筠不像是为了这种小事情冒风险吧,此事就算我们没有证据,她也难逃嫌疑,必然要让谢家恨上太子和太子妃,她有什么理由?说不通……说起来,自你嫁进来,她处处给你添堵,我一直很纳闷你到底哪里惹了她,如今居然还布了这么麻烦的局。”
急云道:“其实我从前是见过太子妃的……在蜀地的时候,卫师兄是拜在她父亲门下读书的。”
李熙一愣,他知道卫瑾师从柳太傅,却没想到是那么早的时候,早到急云居然也见过柳碧筠,他好奇道:“难道那时候你们就结下梁子了?”
急云摇头道:“也就见过一面而已,我们没什么共同语言,说不到一块儿。”又思索半天道:“好像当时她和师兄同门读书,感情挺好的。”
李熙忽然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若是太子妃喜欢卫瑾,却求而不得,被赐婚嫁给了太子,却仍对卫瑾念念不忘……”他忽然转头对急云道:“你家是不是有意想把玉衡许配给你师兄?”
急云呆了半晌,道:“不知道啊。”她之前还当真关心过妹妹的婚事,后来顾藻发病,她一心都扑在顾藻身上了,妹妹那边她却没有留心……毕竟在她眼里,十四五岁,年纪还小着呢,哪里就这么急吼吼的要嫁出去了。
李熙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道:“必然是如此,唯有这般才能解释得通……你母亲若是要考虑乘龙快婿,卫瑾如今正是青云直上,文武双全……必然是露了些意思,被一直关注着卫瑾的太子妃发现了,呵呵,真是情之一字令人死令人生令人狂,太子妃一贯冷清自律,偏偏见了你总忍不住刺你,如今还大动干戈冒险布下这样的局!呵呵呵,她是看透了谢家不过是皇上用的一把刀,待到将来新帝登基,就会被弃掉用来成就新帝的仁厚名声,而我又是个病弱的王爷,没可能有什么成就,得罪我们无所谓……呵呵……”他不停地冷笑,居然颇为生气,他忽然领悟过来,想必那卫瑾对自己妻子也曾有过爱慕,否则那太子妃如何会无缘无故针对急云?这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了!
急云却重点完全不在那儿,她注意到了个重点:“谢家是把刀?”
李熙转眼看她道:“嗯……大秦成立这么多年,勋贵世家盘根错节,国库空虚,世家们却肥得很,土地垄断……陛下想行些改革之令,却也难以推行,皇上自然是想收拾他们,却爱惜羽毛,要做仁帝,又想要盛世宏景,所以难免要借助外力,你爹有军功在身,又有经世之才,陛下自然是扶着他做个权臣,逐渐腐烂尾大不掉士族勋贵外戚们清理了,待开出个盛世,再杀了平怨……这是皇上的打算,只看他从他这一代皇后,到太子妃的选聘开始,就知道他的抱负了,他恨外戚掣肘……”
急云在这长篇大论中再次把握主题:“你是说我爹将来要死?”
李熙一愣,住了口笑道:“你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爹还有用着呢,至于将来,有我护着,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你爹爹会没事的。”
急云看他自信的笑容,莫名地放了些心,谢佑于她不过短暂的父女情分,然而这些家人,她却当真当成了血肉来爱惜……
她皱了眉头道:“柳碧筠这次不得逞,会不会还有下一次,玉衡全无心机,怕要吃亏。”
李熙笑道:“这次我们是吃了亏,没想到柳碧筠此人居然心机深沉且疯狂若此,如今知道了这其中缘故,难道还怕她?再一个,后宫女人那几斧头就那样了,无非是迷香落水栽赃等等,我在宫中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们能不进宫就不进宫,让你母亲也管好玉衡不带进宫,她鞭长莫及,关在后宫那方寸天地,做得什么,你且等着看好了,她是太闲了……呵呵。”
崔氏带着玉衡回了马车的时候,晕迷的天璇已经被放在了她们的马车里,晋王府的侍卫一路护送她们回了谢府后,才和谢佑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晋王的一些推测,让谢家小心后才告辞。
天璇不过是中了迷药,隔了一段时间便醒了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伯父和伯母,之前的种种回忆都被翻了出来,羞愧万分,只得掩面哭了起来。
谢佑摇了摇头,这个侄女是被母亲整天灌输的要往权势顶端去的观念给带坏了,却完全不知道宫廷险恶,人心诡测,母亲从前也总是勉励他们志向远大,但是不知为何如今老了来,却有些利欲熏心到市侩的程度……他长叹一声道:“你是被人算计了,你应当知道了,若不是晋王当时发现得及时,谢家这次就要丢了大脸了。”
天璇抽抽噎噎道:“是侄女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侄女再也不敢了。”戏本子上那些游龙出了宫,总是会对女子一见钟情,然后纳入宫中……自己却是没有这样的福分!
谢佑叹气道:“我立刻修书一封让你父亲来接你,这些日子你哪里都不要去了。”
天璇只是哭泣。
谢老夫人却是勃然大怒,即便谢佑再三解释,她却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太子是对天璇有意,却被瑶光联合晋王给破坏了,一个劲儿的骂骂咧咧道:“我就知道,她自己从麻雀变成凤凰了,就没想过姐妹们好,还巴不得姐妹们永远比她差!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算计她?定是看上她了,将来入了宫,就是有品级的妃子了!你们偏就是看不上她!想必还想留着给玉衡呢!也不看看玉衡这般丧节失德的,太子看得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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