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境忘心,不滞于物,即是入世炼己之道。传承至今已是有十八代弟子了,清微教内部分为两支,一支为清字门,一支为微字门,两支同源而出,只是武学上侧重略有不同,清字门更重使用,着力于招式的发扬,微字门则重于守微于内,更重于内家修炼。现任教主是清字门第十代弟子张翔,我是微字第十代弟子,在教中辈分已是颇高了,便是掌教师兄见了我也要叫我一声师妹,你若入了我门下,参加过宗门大比后,便能正式成为门内我的记名亲传弟子,将来就是第十一代弟子,比如今日你见到的凤三,还得唤你一声师叔。”
急云点点头,却好奇地问了句:“五国?”
管夫人继续耐心道:“五国就是南诏、西华、东唐、北蛮四国与我大秦国,共为五国,再远处海外还有些远远的小国,不成气候,南诏、西华对我国称臣,东唐是小国,一贯重贸易,与各国都有交通,却不曾对任何一国称臣,因其沿海而建,据天险而建国,又有倾城财富,却极善航运和海战,有欲取其财者,却难以攻破天堑,更别提东唐国商人遍布天下,掌握了各国的重要商品贸易,又极为爱国,粮草马匹武器失去他们支援供应不上,难以成战,因此各国倒与其和平共处,北蛮则一直与我国分庭抗礼,不愿称臣,八年前还曾大举入侵过一次,被谢相领军打了回去,元气大伤,只得献了公主议和,近些年还算太平,不过狼子野心一直不绝。”
急云听得极是认真,管夫人心中失笑,自己说得这么晦涩,这女娃娃应该听不懂居多,不过心里倒是清楚得很,辈分高还打动不了她,又继续解释道:“我教弟子,在各国都有创立分舵,而总舵则在我大秦玉京内,教主兼任大秦国师,我们清微教派的教义便在清微二字上,《诗》有云:‘清微之风,化养万物者也’,祖师爷有云‘清微其身’乃是我教修行之大义,入世求道,可以心怀侠义、锄强扶弱、为国为民,这是通往大道之路,这须得自身修行中细细体会,却非言语可形容,我修行数年,也不过悟了清微通澈四个字,却也难再进一步,你且看来。”
急云不过是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几日书,古文上原就不熟,听管夫人说得一套一套的,却是有些懵,看到管夫人忽然立了起来,站在屋内,执素纨素手款款一摆,急云只感觉到屋内忽然起了一阵清风,她闭上眼睛,感觉到身围的空气似如水波荡漾,洞明清澈,水波渐渐澎湃,压力渐渐增加,急云渐渐感觉到呼吸不过来,心头一紧,旧伤忽然一痛,她一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管夫人悬空浮于空中,身边白练徐徐绕身,犹如天女散花一般优美,她屏住呼吸,无法相信人类居然可以违反地心引力如此浮在空中,管夫人微微一笑,轻轻一挥手,又徐徐落在地上,急云只觉得身边压力一轻,满堂清风忽然散去,急云叹了口气,心里忽然又浮起了一个念头:自己真的不是在某个剑侠游戏里头?
管夫人脸上笑得十分温柔:“怎么样?想学么?”
急云看着这仿佛推销一样的笑容……忽然觉得之前的仙子形象有些崩坏:“……想。”听起来似乎是个正派名门,至于之前凤留之辈……大概派大了,人也有不同,便是从前警局内,也各有性格不同的人,只要门风正,有地方讲理便好,更何况管夫人的确看上去很不错……她前世见人多矣,唯有心中坦荡,正大光明,才能有这般明澈的双目——更何况,她如今也回不去了,那杜铭今日能说出让年仅八岁的她服侍他,与之共处,无异于伴虎,她甚至都要为夏妍她们暗暗担心。
管夫人笑道:“那就好,那你还不赶紧行拜师之礼?”
急云满脸茫然,管夫人心情甚好,以眼示意一旁的卫瑾,卫瑾轻声道:“你就跪下给我娘磕三个头,就算拜师了。”
急云满心拜服,倒是真的诚心诚意地跪下给管夫人磕了三个头,管夫人笑道:“这是你师兄卫瑾,也是我儿子。”
急云站了起来,又恭恭敬敬地给卫瑾施了个礼说道:“师兄。”
卫瑾却是问:“阿娘,你还没说师妹叫什么名字呢。”
管夫人刚要张口,急云却开口道:“急云,我叫方急云,急忙的急,云朵的云。”
管夫人看了看她,心中想是了,她也是家人拣来的,那名字大概她自己也不喜,便顺着她吧。卫瑾脸上笑了笑道:“原来是方师妹。”
急云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从前的古井无波,管夫人忽然有些头疼,自己本来就是嫌弃自己的儿子太过老成冷清,才收个师妹,怎么如今这另外一个徒弟,看上去也是一副冷冷清清的少年老成样?
正当管夫人为今后的孩子教育头疼时,卫瑾却是说道:“娘,你好像是出去说给我买面的,我饿了。”
管夫人一愣,忽然想起晚上的确是卫瑾练了功说饿,自己便出去说帮他买些宵夜来着……后来听到打斗声……她好奇去看了看,却是白日才窥视过的庭院……她有些无语,只好愧疚道:“阿娘忘了……现在已经半夜了,外头应该没什么买的了,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吃的没。”
急云看了看这小院,奇怪道:“你们这不是客栈么?客栈里头找小二要宵夜就好了吧。”
卫瑾难得地撇了撇嘴道:“阿娘爱干净,不爱住客栈,去哪里都要自己找个干净小院,把床啊什么都弄新的被褥才住下来……又喜欢安静,下人都是白天来,晚上就走的,结果连煮碗面的人都找不到。”
前头管夫人听到自己儿子吐槽,只好加快脚步去了厨房,卫瑾却和急云一同也跟了进去,管夫人找了半天,却在碗柜里头看到一个大碗,盖着一大坨和好的面团,她有些为难道:“这面团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变成面条呢,要不这有米啊,我煮点粥给你吃吧。”
又低头去看那冷灶,脸上写满了“我不会”三个字,卫瑾无奈道:“那我明天早晨再吃吧……”
急云心里却笑得打跌,原来这武林宗师也有不会的东西,她脸上微微一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说道:“我来煮吧。”
于是管夫人和卫瑾便看到急云熟练的找到了火石,很快重新升起了火,从水缸里头打了水洗了洗锅,放了一锅水进去烧,然后一双小手熟练地拿起那饧好的面团,轻而易举的一拉,再合并又一拉,那有弹性的面条忽然就变成了长条,管夫人和卫瑾只看着急云一双洁白的小手如同鸽子一般飞来飞去了一会儿,就有满把的细长匀称的面条拉了出来,卫瑾双眼瞪得溜圆,又忍不住去看了看管夫人,满脸写满了:你看人家……
管夫人则满脸委屈:你老娘我是名门闺秀,绣花弹琴写字练剑样样都行……就是不会拉面条……
水开的时候,面也刚拉好,急云娴熟地先抄了一小勺盐入了汤,然后把面条全放进去,盖上盖子,又去打开柜子找了一会儿,摸出两个鸡蛋来,又切了把小葱,等面熟的过程,拿了个蒜头来娴熟地拍烂,剁碎,又问他们:“你们吃辣椒不?”
管夫人和卫瑾都点点头。
急云看着他们母子一模一样的表情和极为相似的外貌,忍不住又露出了脸上的浅涡,她从柜子里头找出了豆豉、辣椒和酱油,全剁碎,锅里水开了,她把两个鸡蛋磕了进去,勺子极快地一晃,鸡蛋便散成了蛋花,洒上葱花,迅速地起锅,一下子捞了三碗面条出来,香气诱人,卫瑾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时候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运动量又大,饿得睡不着,看到这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早就拎了筷子先给母亲端了一碗,正要开吃,却看到急云把锅里剩下的面汤都盛了出来,倒了些油,烧热后把辣椒、豆豉、蒜蓉放进去爆香,再酱油一搁,屋里顿时充满了香辣味,卫瑾眼睛一亮,嘴巴内早有津液涌出。
急云找了个碟子,将酱盛了出来,放在桌子中间道:“蘸酱吃更香,或者直接拌面,随你们口味,可惜没肉,若是放些五花碎肉炸一炸,那才叫香呢。”
卫瑾哪里听她说,早已急不可待地一下子勺了满满地两勺子的酱拌进面里,面条一下子变成了红彤彤的,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管夫人也斯文地蘸着些酱一口一口地吃着,又笑着叫她:“你也吃呀,辛苦你了。”
面汤热辣鲜香,面条韧而滑溜,卫瑾甚至把旁边的面汤也喝了两大碗下去,才意犹未尽地放了碗,看着急云也已经吃光了面前的一碗面,正勤快地拾掇着厨房,他心满意足地想:其实有个师妹,真的挺不错。
第30章 在路上
第二天,管夫人却是摆了香堂,令急云拜了,又正色道:“我教有四戒,第一戒,戒的是色戒,行侠作义,高来高去,若是仗着武功高强,辱人清白,门户之中所不许;第二戒,盗戒,不可妄动窃取偷盗他人财物之心,伤德败誉;第三戒不准卖艺,我教武艺并非花拳绣腿,卖艺于门户无光,反受物议,有伤门户;第四戒是艺不轻传,择良者而授教,不可艺传匪人,若是不慎传给心术不正之人,则天涯海角,都必须追回,废掉其武艺。”
急云肃穆回道:“弟子愿遵戒令。”
管夫人又道:“我们习武之人,一身武艺,大则报效疆场,小则杀奸诛佞,除恶安良,却不可恃强凛弱,不许轻易卷入黑道帮派争斗,更不可与不会武之人对打,然而若是与会武之人对打,却是要全力以赴,不可堕了我们门派的威风,你可知了?”
急云心中有数,点头称是。
管夫人脸上一缓,点了三柱香让急云拜了,心中对这个女弟子却是越看越是满意,问她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我们过两日便要启程回我居处了。”
急云却是想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给夏大姐她们写信辞行么?”
管夫人愣了下想了想道:“可以的,你亲去辞行也是可以的。”
急云摇摇头道:“写封信便好了,她们救过我,将来我若有成就再回来见她们吧,如今我也帮不了她们什么……”再一个,她当日是刺杀了人受伤后被她们救起,身上藏了不少秘密,却是觉得也不知道和她们如何交代,倒不如就此阔别,来日有事再说。
管夫人颔首道:“有感恩之情,将来必有大成就……”一边去铺了张纸磨了墨来让她写信,她提了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交代自己现在很好,已经拜了师,将来有机会再回来看他们,她会的字不多,好在管夫人也专门走了出去,没看她写的信。
信托了小二送去,管夫人当日便启程带着急云和卫瑾回她的居处不提。
走了几日,天上便下起了雪来,管夫人看了看急云仍显得有些单薄的棉袄,皱了皱眉,却是找了地方歇了下来。原来急云被她匆忙带走,身上穿的一套衣服哪里够替换,急云也没计较,管夫人却是上了心。
时间仓促,还是住了旅馆,却是盯着小二重新打扫揩抹了一次,也不要他们的铺盖,将自己带的被单铺盖都换了。安顿下来后,她便带着他们两人去了个大的成衣铺,却是立时给急云买了一身的大毛衣服和一双到膝的皮靴,急云有些赧然,管夫人却是看着急云换了鹅黄缠枝莲缎面的袄裙,外头披上兔毛大氅,毛茸茸的风帽戴上,只显得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又有些不满道:“可惜店里这样高的只有兔毛的合适,狐毛的竟没有。”
一旁的小二陪着笑,心里只是暗暗腹诽:这个岁数的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小县城哪家舍得买大毛的成衣糟蹋料子,就这兔毛的,还是县太爷家的小姐订做的,结果临过年被撤了职,匆忙回乡了没要,才留了下来的,平日里一般人,哪里会买成衣呢,都是自己准备了料子请裁缝做的。
管夫人又给她买了身浅绿缎面的棉袄,内外都足买了三套才罢了手,她自己不爱戴首饰,因此也只是给急云买了些束头发的彩缎和头绳,想了想还是买了个束发的金莲花冠,再买了些女孩子的梳子手帕香脂之类的生活用品,然后也给卫瑾添置了一些,一下子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点了点头让小二都打包好带了回去。那小二看她出手大方,嘴巴都咧到耳朵去了,直应个不休,嘴巴甜的只夸公子小姐长得一表人才云云,管夫人虽然不理他,却也不否认,只亲手拿那束发的小小金莲花冠替她在顶上挑起一把头发束了个发髻,余发直接披在肩上,又配了两个金镶明珠的耳坠子,衬上鹅黄缎面镶兔毛袄裙,居然十分亮眼,赫然一个大家小小姐,就连卫瑾也多看了她两眼。管夫人打量了她半晌,赞许的点点头,低声道:“女孩子家,也还是要打扮打扮才好,太素淡了不讨喜。”脸上却是掠过了一丝惆怅。
急云第一次被这样精心打扮,有些不自在,但也随着管夫人摆布了一番,站到店家那难得的全身镜前,急云看着镜子里头那垂髫少女,却是想起了自己才来这个世界时,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是这样精致装扮,绣裙锦帔,珠翠满头,不知道她和妹妹,现在还活着么?自己若是和妹妹面对面站一起,会不会,也如同在镜子前这样?
买齐了东西,管夫人又带着他们走了两日,却看到彤云密布,飞飞扬扬,飘下一天大雪来,始而洒盐飞絮,既而片片鹅毛,后来索性手掌大的一团团乱飘乱堕,雪渐渐一阵大似一阵,下个不止,顷刻间积有数寸。车子推不上,车夫道:“这雪看起来却是要下几天的了,这时候赶路不好赶啊。”
管夫人想了想,却道:“不妨,再走个十里路,便是华熙地界了,在龙王山那边我却是有一座庄子,便在那儿先住一段时间待天晴了再赶路不迟。”说了又紧着赶了一段路,果然到了山前的一所庄院前停下,只看到乱竹堆琼,苍松挂玉,庄子里的房顶上都铺满了雪,房子前边一带疏篱上也尽皆堆满了雪,管夫人下来扣了门,里头出来个老苍头,问了知道是主家来了,赶紧让媳妇子出来撑伞铺了柴草接了她们一行进去,赶紧紧着打扫房舍不提。
几个小媳妇都出来好奇地看她们,管夫人脸上却又恢复了那清冷的表情,带着他们一路走进了内院内,房舍久不住人,好在平日里也是勤打扫的,倒也干净,被褥这些管夫人却只是让她们从车上拿了她们自带的被褥铺了上去,安顿了下来。
她们一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分给急云的房间里头,陈设很是简洁干净,家具却都是上乘的好木头,急云看出来这很有些年头了。收拾好后,有庄头的小丫头捧了热水来给她洗脸梳头,急云有些不惯,没让她动手,自己梳洗了一把,又喝了杯热茶,倒是舒服了许多。
一时庄头媳妇便拾掇了一桌子的饭菜来请她们去吃晚饭。晚饭倒是有些烟熏獐子肉,腊肉炒干笋,猪脚炖黄豆,香菇鸡汤,清炒豆芽等农家饭菜,她们一路赶路,难得安顿下来吃了顿热腾腾的肉菜,倒是胃口都不错,吃了不少,卫瑾却是发现自己这个师妹,吃得又快又多,明明看上去比自己还矮点,居然吃得比自己多,添了两次饭了,居然还要添……
急云却是在思忖着管夫人的出身,她一出手都是豪阔,又有这样大的庄子闲置,按说若是靠着清微教,不许卖艺不许偷盗不许卷入门派斗争什么的,想必是没什么收益的,再结合她眼光高,举止谈吐很有章法,显然出身高门,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