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就想伸手要贿赂才肯买人。
多多心里好笑,并不说破,只是和她打太极。
其实她并不想和林府来往生意——躲还来不及呢!
只是太夫人做得太绝,如今汴梁城里从前那些关系全都断了。她想着若是能和林府做成一回生意,想来那些人家也能打消顾虑,从新找她。
现如今虽不指望买卖人口挣钱。她母女两个的好名声未必放在大户人家眼中,却几乎成了贫苦人家的救星。但凡有人家过不去,想卖子女,打听一圈,大都找到钱家。
说她家厚道,不压价,孩子能卖个好价钱不说,也能得到好去处。
一传十,十传百,贵族的圈子很大,穷人的圈子却极小。亲连亲的,从前往她手里送过儿女的人家,但凡有亲戚过不下去,都劝说:“找钱家娘子去,她心地好,不坑咱们,时不常还能带点孩子的消息给咱们。”
又让她哭笑不得。
原是这些人家的孩子都卖在汴梁,她常常出入的,不经意间也能打听得近况。遇到心疼儿女的父母上门来问,免不得要告诉他们,谁知就传成她故意去雇主家探看,生怕孩子吃苦受罪!
多多听了外头传话,回家苦笑着问青云:“我当真这般善良?”
青云掩口而笑:“姐儿菩萨心肠。”
她叹了口气,道句赶鸭子上架,实在被悠悠众口绑架了。
青云却是不以为然。
本来么,哪个牙子能有姐儿的好心肠?卖了就是卖了,谁有耐心烦打听他们活得好不好?主人家苛刻不苛刻?上头的大丫鬟们欺负不欺负?
更别提她时常花钱买了外头的点心请里头专管小丫头的大丫鬟们,拜托她们多照顾着些。虽然都是不经意的动作,积累下来,却很是可观。
人都说,做牙婆的,将来指不定下无间地狱。
青云却认为,她们姐儿,将来必定是升入西天做菩萨的!就不能做菩萨,至少也是菩萨身边的玉女!
此为闲话。且说多多挑了几个早就上门请托的贫苦人家的小丫头,亲自送进来,受到林府不知情况的下人刁难,顾左言右不肯收下,话里话外要贿赂。她一面打太极,一面想着,若是今次不成,可怪不得她!并非她不肯送人来,而是你们不收。
只是要对不起这几个孩子的父母。
唉。实在不成,只好往郊外走一趟。
好在汴梁城外也颇有几家富户地主,平日往来也不少。
正磨着,锦绣不知打哪里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进门就朝多多赔不是。态度小心殷勤,教那暂时代管的下人全傻了眼。
她们巴结奉承锦绣且来不及,谁知这个没被看在眼中的牙婆竟是太夫人贵客?
锦绣又道太夫人有请。那起子小人一反方才对她的刁难,对锦绣之奉承巴结,叫人看得起鸡皮疙瘩。锦绣却淡淡的,对她们只是敷衍,一意对多多殷勤。几个妇人交换眼神,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锦绣俨然太夫人跟前第一红人,风头之劲,孙嬷嬷都要避让三分。肯让她舍下身段小心的,她们方才却得罪狠了……
一路送出去,有个妇人缠住锦绣说话,另另个一左一右夹着钱多多,低声小心的赔不是,一口一个有眼不识泰山,又是小娘子一看就贵气,都怪奴才们不长眼。她连说了几次无妨,对方只是不听。到底送到太夫人院前,又偷偷塞给她个荷包,说是头次见面,没得好孝敬,请见谅云云。
前倨后恭,其形其状,实在恶心。
多多常年和后宅打交道,最知道这些后宅伺候的女人难缠。今天收了她的礼,明日得知她真实身份,其实并非贵客,也没有背景,怕不在背后骂死!
为一点半点的小钱,没得叫人瞧不起。
如此想着,进去之前朝青云使了个眼色。她见了,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多多一面和锦绣互相扶着往里走,一面假装不经意回首,青云已经挽住其中能主事的媳妇子,姐姐长姐姐短,亲亲热热的和她们在外头说话,又邀她们无事了往家里去。
虽没有看到,想来也少不了递上些见面礼。
锦绣自然也留意了。心中对钱多多不免越发惊讶。
小门小户的,对宅子里的人情往来居然如此熟捻,又手脚大方舍得破财。这位钱娘子,只怕不像她堂姐所述那般庸俗。
多多心里其实在流血。
若非不得已受了对方的礼,林府诸人,其实她一点瓜葛都不想牵扯!
转念再想,今后若是嫁给小五哥,免不得和她们打交道。罢了罢了,且当提前联络感情!
太夫人见了她,倒比上次还热情些,命锦绣牵着她,到跟前细看,夸她生的一双好眼……大约她全身上下,也只得这双眼睛能夸一夸罢!
看了送来的小丫鬟,没有为难,五个全都收下了。又说大公子院里缺少丫头,问她哪个好。
多多笑笑,并不放肆,依旧恭谨:“太夫人惯常管家,不知见过多少人,您说好,自然是好的。”
太夫人大笑,指着她道:“难道你送进来的,就是不好的?”
“我不过在一群不好的里,挑出几个资质过眼的——在我这里能过眼,只怕到您眼中,一个也看不上。还得费心教导罢。”
太夫人故意道:“既如此,她们不是好的,又得我费心费力教导,你就不必要酬谢,反倒该给我银两才是!”
这话说得风趣,屋里婆子丫鬟都笑了。
多多好脾气的笑:“谁说不是呢!她们若当真能得太夫人亲自教导,是祖上积德行善来的功德!说出去,家里父母也增光,邻居也高看一眼!只是有一条,她们的父母在家穷得过不下去,要指望几个卖身钱儿活命。”
太夫人大笑:“放心,该你得的,少不了!”神色话语意味深长,透着那么股教训的意思。
多多不接茬,只是故作腼腆的笑。
“论理我不该要银子,就连这几个丫头的身价银子都很不该要。但家有老母弱弟,还指望太夫人赏几个钱买饽饽吃呢。”
老太太又问她弟弟几岁了,可上学了,读的什么书。
多多一一应答了。太夫人听得他一直没间断念书,颇有些不以为然:“既然不是聪明的,就很不必浪费。也半大不小的人了,应该叫他学门手艺,将来才好养家。”想了想,道:“离着你家,我有处铺面,你叫他去学生意,岂不比他读书不成,又不懂生计,不上不下的强?”
虽然是询问商量的话,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竟似要做主拍板。
多多笑道:“您抬举他。坠儿是愚笨了些,好在尚算用功。家里就他一根独苗,指望他将来继承香火。我娘的意思,她虽然是贱籍,我爹却是良籍。钱氏家族历来本分,又耕读传家,且盼着弟弟多读书,明事理,将来不至糊涂到败了家业,也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爹。因此宁可我们娘俩儿苦些,也不肯叫弟弟吃苦。”
对老太太的提议,既没接纳,也不拒绝。
士农工商,士排第一。商人虽说并不如前朝那般为人瞧不起,说出去,究竟不好。
太夫人有私心。
若叫钱多多做妾,她家有个弟弟,虽然不成器,但若一直读书,保不住将来小五花钱给他买个秀才甚至举人身份。她娘家有了助力,兼得小五偏宠,只怕将来的正室制不住她。
八字还没一撇儿,老太太老谋深算,先想到剪去钱多多羽翼,最好她娘家一个助力也没有,就连弟弟也得指望自家的帮扶过活。将来新夫人过门,家中事务自然要交到正室夫人手上,外头的铺子田庄也由新夫人打理。单为弟弟前途生计着想,钱多多也不敢越过正室夫人去!
她打得好算盘,可惜多多不上当。
一时无法,笑笑揭过,说些闲话。
辞别出去,从外头领了银两,和青云会和,两个辞别了媳妇子们。
多多拭一拭额头冷汗,叹道:“果然大户人家不宜相得!”
话里机锋,处处陷阱。亏得她从前也没少见,又本着不肯占小便宜的原则,再得孙嬷嬷无形相助,这才不至掉落陷阱。
青云却如鱼得水,和几个媳妇儿谈的投机。
又将林府诸事一一道来。
听她如数家珍,多多诧异:“看不出,你倒适应良好。”故意叹息一声:“怪不得。原来天生就该是嫁进林家的命!”
青云羞红了脸,嗔道:“谁才是正经嫁给林家的命,我却不知!”
多多本扬脸灿笑。闻言忽而失落,郁郁的长叹一声:“哪里就容易了?且看着罢。”
深宅大院,她才见了几个,就身心疲惫至乏力。若今后当真嫁进林家,以她的家世来历,岂是容易的?不说旁人,单单家下仆人,只怕也都不服!
公道牙行为公道
此后过去一月,天气渐渐正常,街上行人也都换了夏衫,迟迟未开的蔷薇开了满墙,扑鼻芬芳。林小五依旧毫无音讯,倒是林太夫人,时常叫她进去说话。
从前交往的人家,见林太夫人又肯和她往来,不免消了之前疑虑,也肯叫她买人。她□乏术,不免又兴起念头要将牙行正经办起来。
办牙行的念头起了两三年,只是不能成事。好容易去年说服相熟的人牙子,大家勉强同意资源共享,谁知李婆子临时反悔,非要做牙行领头。多多见无法说服,索性抽手不做。剩下的人勉强同意了,牙行在街面上热热闹闹开业,却又都不懂经营,又互相倾轧,都想保全利益不肯牺牲丁点,李婆子一人难支八方,惨淡经营了段时间,非但没能扩展,反招来许多骂名。
概因有穷苦人家要卖儿女,她将身价银压得极低,逢着有点姿色的,又高价卖断给青楼楚馆。那些穷人家本想让孩子有个活命吃饭的地方,断断不肯卖入青楼。找来要闹,李婆子却又联合官府中的几个相熟衙役,以势压人。
一时间,臭名远扬。
眼见经营不下去,李婆子又打主意,要把门面转给钱家。
和柳大娘说了几次,柳大娘只推她如今不管,都是女儿做主。偏钱多多事多人忙,李婆子无奈何,只得夜里来堵了几次门。
多多不想替她收烂摊子,只是推脱。一会儿哭诉前阵子没生意,家里穷的叮当响;一会儿又说老家族人生病,将积蓄悉数借给老家亲戚治病。满嘴谎言,李婆子明知她诓骗搪塞,苦于找不出证据,又气又恨。
柳大娘见她不肯接收,最近又把要买人的几户人家推荐给另外几个牙婆,只当她要收手不做。叹了一阵,说如此也好,省的耽误婚姻大事。
多多心里自有思量,因尚未成行,便瞒着柳大娘也不说,日日和青云在外头走动。
从前林太夫人派人来叫,多多只是推诿,万分不愿去见。如今另有打算,反刻意奉承。林太夫人也别有心思,两个表面看来,倒也其乐融融。
她在林府,也结识不少前去巴结的女眷。林太夫人看不上眼,于她却有大用。
青云和坠儿在外头跑了三五日,定下个小小的店面。再过一时,店面开张,鞭炮噼里啪啦放的热闹,引得四邻行人都来看热闹。又见许多人送了贺礼,都是些小官,却又都是现管!
公道牙行开张,柳大娘前夜才晓得女儿打算。虽然诸多抱怨,怪她瞒着自己行事。然事已成定局,却也无法。去看了,回来说店面太小,两个人都转不开身,又说地方太偏,寻常人也看不见!又寻出许多缺点,多多只是赔小心。
柳氏抱怨了些时日,却不得不佩服。
地方偏僻,店面狭小,胜在低调,不招人注意。她前些日子多将生意资源分给的那些人牙子,都来捧场,将自己手上的资源共享。如此,她们不用东奔西走,只需坐在店面里,东家卖人,西家买人,将消息居中一传,赚个中人费。既省心又省事。
从前的牙婆们各自为战,谁也不肯将手里资源拿给别人。别看生意不起眼,却大有赚头。
再看看她在林家结识的女眷们,夫家官位不大,却都是得用的。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公道牙行开业那日,林府也派了个外院管家去,在人群里悄悄地看了半日。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太夫人。
老太太听完沉默半晌。
对孙嬷嬷道;“此女是个有心计的。可惜出身太差些!”
孙嬷嬷赔笑:“也要强,不是那些没骨气的,攀上门贵亲就不知生产,只依附咱们过活。”
她却冷笑:“我只怕她太要强!”
若娶为正妻,她绝不担忧。林家有如此当家主母,可保五十年不败。
然她势必不能为正室——一个懂得经营,无声无息中利用手中人脉,又叫人说不出话挑不出刺的妾室,对夫家有什么好?
妾室,就该如菟丝花。柔柔弱弱,依附于人。
当初小五她娘怎么死的?林家为何成为京中笑柄?还不是她错看了月氏。以为无害,谁知却满腹诡计,一包心眼!
林家势弱,如今渐显。最不需要的,就是强硬有手腕的妾室去和正室争斗!
太夫人沉默着,该如何打击钱多多……最好叫她从此再不能成事,只能依附自家过活……
孙嬷嬷见太夫人陷入沉思,不敢惊动。悄悄退了出来。
锦绣正在廊下绣花,用牙咬断最后一根丝线。见了她,忙站起:“太夫人用茶?”
孙嬷嬷摆摆手:“太夫人想静一静,若用茶,自然会叫。”
往廊下寻摸一圈,知书正在墙角修剪一丛灌木,孙嬷嬷问她:“前儿我托你做的鞋垫,可得了?”又对锦绣道:“人老了,眼睛花,看不清楚。知书手工好,叫她帮我做一做。”
知书笑着歉疚:“还差两针呢!”
锦绣怪她:“孙嬷嬷叫你做的活,你偏躲懒!我说叫你回屋做针线,你非淘气。当心剪子划伤手!”
知书抿着嘴笑:“我瞧她们修剪花木,很是有趣。谁知也不是个轻快活!”对孙嬷嬷歉意:“这么着,您去我屋里略等一等,马上就得!”
孙嬷嬷笑道:“也只好如此。”
两个往后头给大丫鬟们临时歇息做针线的厦间走。
走出几步,转弯处,见锦绣撩开帘子往太夫人屋里去。孙嬷嬷沉下脸,低声呸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略得了脸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知书见近处无人,也低声:“她从前多小心谨慎的人。如今却大变了。前儿非要往大公子屋里去,大公子那边守门的是绿蔷,死活不叫她进,她带去的小丫头子险些和绿蔷吵起来,她也不管。后来还是我哥哥去了才罢休,又要装好人,把错往小丫头身上推!”
孙嬷嬷冷笑:“她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就是个姨娘了!呸,还远着呢!”
知书道:“我看太夫人宠她宠的紧……”
孙嬷嬷笑了笑,不屑道:“我从年轻给太夫人陪嫁,到如今看了四五十年。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媳妇儿,来来去去不知凡几。但凡知趣本分的,能有好下场。若是得势张狂的,有几个好下场?”
见知书面色如初夏桃粉,她心里对这个丫头很有好感,有意提醒,道:“你来得晚,但在家也该听说过从前太夫人身边有个得宠的丫鬟叫甜儿。当时就连月姨娘都不敢掠其锋芒。甜儿不是个本分的,太夫人把她给了老爷收房。你也该听说过她的下场。”
想起家里大人和邻里婶子聊天,自己偷听到的,知书打了个冷战。她虽然并无攀附之心,却是心中不服,驳道:
“她是自甘下贱自作自受。我虽没那个心,这几日冷眼看着,钱娘子心善,不是心狠手辣能吃醋耍心机的!大公子身份尊贵,将来未必只一个,难不成每个做了姨娘的,都得是甜儿的下场?”
孙嬷嬷怜悯她小孩儿家,又素日懂事,并不仗着哥哥是大公子亲信就耀武扬威,偷奸耍滑了,有意提点,道:
“你瞧着钱娘子待锦绣如何?”
她想了想:“客气的紧。锦绣一意要和她亲近,钱娘子倒不冷不热,只是维礼。我瞧她对我们小丫头子也好,不得势就作践人。起先大家都说她的闲话,瞧不起她。如今多来几趟,有好几个小丫头私底下偷偷议论,都说她好脾性,除了黑点,其实人品模样半点不差。”
孙嬷嬷道:“想来你日后也能听说。今儿她的牙行开业。你道去恭贺的都有谁?”
知书好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