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再三,想自己男装打扮倒也无妨,也学了那胖子握住油腻腻的麻花一头,上下颌用力合并,门牙用力咬下——
哎哟一声惨叫,丢开麻花捂着嘴叫疼。
“比石头还硬些!”
多多朗声大笑。
布罗伊早知她要吃亏,只是坏心不说,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不免幸灾乐祸。扭头见钱多多眉目疏朗开怀大笑,比之在汴梁,更有一番英气蓬勃,一时又看呆了。
青云握着腮帮子叫了半晌,见布罗伊看着姐儿发呆,捡个瓜子丢他,低低骂了句癞蛤蟆。
他们吃了两杯茶,听旁桌人闲聊。先头还在聊些天气饮食,渐渐地话风转到当今战事上。
有人叹道:“大战在即,也不知朝廷究竟是赢是输!”
另一人不以为然:“大将军英明神武,自然是赢!”心向往之:“可惜我不能去前线参战,否则见识一番两军对垒万人厮杀,此生足矣!”
那人嗤笑:“若当真向往,不妨将世侄送去前线,将来挣个大大的功名!”
那人却道:“此言差矣!俗语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我还指望他将来科举发达,我也能安安生生做太爷!”
他说话前后矛盾,不免引得友人攻击。
青云见邻桌有围着讲古的,打了声招呼跑去凑热闹。桌上只钱多多和布罗伊两个。
旁桌又说起塘沽水兵如何如何威武,演练军时如何如何惊心动魄。
布罗伊默不作声的停了半晌,忽而轻轻摇头。
多多眼尖,问道:“怎么?你见过塘沽水兵?”
布罗伊嘴角露出嘲讽:“虽没亲见,听得不少。”
塘沽水兵,前些年或许还虎虎生威,这十年间大宋朝从上至下轻武举重文官,塘沽此地又多富商。许多富商为求个晋身之道,塞银两让子孙后代进入水兵。这些人在家都娇生惯养,哪里懂得吃苦。他们家中又有钱,常常贿赂上官。长久下来,水兵内部早**不堪一击。
可笑塘沽人只见得表面光鲜,不知内里烂絮!
她闻言,沉默半晌。
早听布罗伊说了许多大宋朝军事劣势,如今连朝廷引以为傲的水兵都不堪一击。将来若当真大战,她不敢想象自己等人的命运。
喃喃自语:“莫非天下就没有净土?”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就躲进尼姑庵,只怕也没得干净!”
波斯椰枣见真章
塘沽港口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船只停靠起航。她们到了才明白,原来塘沽不仅是出海港口,也有分叉连接运河,不少江南行商图它便宜人气又旺盛,因此不往汴梁,而直接停在这边,就地卖了货物,比去汴梁更省下一笔税钱。
坠儿拉着青云,两个好奇的跑来跑去,时不常又回来惊奇的报告:
“姐姐姐姐,岸边停了好多船!”
“姐儿快来,往外头看,好大一艘船!”青云震惊了,自诩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巨船!
多多给她拉的踉跄一步,布罗伊眼疾手快扶在她手臂上,温热的触感仿佛隔着夹衣传递到手上,他几乎能想象衣服下入手滑腻的肌肤……
想来和草原上的女子大有不同吧。
常听人说起中原女子肤质细腻,如同上好绸缎,不知可比得上从前花重金购得的石榴红缎?那匹石榴红的缎子送了他在草原上的相好,娜留高兴的抱着他转了三个圈,喜滋滋的请人将缎子做成一幅长裙,穿上身一走三摇曳。她是部族里耀眼的明珠,她的笑容足以令炽热的阳光羞愧……想起热情奔放的娜留和当初成夜缠绵,腹下一热,变扶为抓,手上用了两分力气。
钱多多本习惯性说了句谢谢,却不见他放手,不免疑惑抬头,却见布罗伊眼神中隐含一丝狂热与隐忍,不由惊讶,叫着他的名字轻轻提示。
布罗伊回神,连忙松开,歉疚的说句抱歉。
多多无暇多想,笑了笑。又被坠儿拉去看巨船。
布罗伊落在后方,目光炽热盯着她的窈窕身影。
可惜中原女子不比草原奔放。她们谨慎守礼,便给男子看到一条臂膀也要死要活,若是想得一夜鱼水之欢,也只有八抬大轿娶进门,或者去青楼楚馆……
钱多多出落的越发好了。
且不提相貌如何,这两年里柳大娘没少给她开小灶炖汤。起初她还疑惑,只当母亲偏爱,母亲隐约提醒,才羞红了脸。不知是到了年纪,或是汤品果然有用。如今不止肤质细腻,就连身段也曼妙了些,渐渐生出女子味道……□一掬细腰,就连林小五这等见惯了美人的都常常看得出神,更何况见惯膀大腰圆草原女子的布罗伊。
美人的曼妙身姿究竟能带给观者多大的欢愉?
布罗伊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继而失笑。他也曾阅人无数,钱多多算不上美女。却有种令人心生欣赏的异能,落落大方,行事利落。布罗伊认为她的阅历和学识足以弥补相貌上的不足。
忽然神色一紧。余光瞄到人群中一个头中等蓄胡须的男人。钱多多和坠儿她们在人群中穿梭,趁人不备,布罗伊迅速闪入最热闹的摊前,又不动声色从另一头挤出,渐渐往偏僻街巷而行。坠儿回头望了眼,不见人影,只当人多看不清,没有在意,继续拉着姐姐要去看大船。
远洋船只停泊在稍远些的海上,隐隐绰绰见着轮廓,坠儿抱怨看不清,经人指点上到海边酒家的二层楼上。多多其实没太大感受。大海么,因是港口人多船多,就连坠儿都说和从前家乡的湖泊没两样,比它大些,有腥味罢哩。
酒楼伙计侍立一旁等人点菜,闻言颇看了几人两眼,笑道:“几位公子头一次来塘沽?”
钱多多笑笑:“来投亲,叔父家在塘沽柳巷子胡同。本说今日带我们出来逛逛,不巧家中有事。”出门在外,总要多长几个心眼。
伙计恍然,道:“几位若想看海,还是驾着马车往西边去,西边海岸线长,船舶极少。若是赶着早了,还能看着日出。”又道:“只为快开海市,故而最近来人格外多。若没赶上海市,那些远洋的大船都停靠过来,塞给船员两个钱,还能上穿参观。”
她虽听人说了许多,免不了又问海市详情。
伙计见惯了来往旅客,锻炼的好嘴,眉飞色舞的将海市风物一一道来。
钱多多免不了赏他三十个大钱,得了好处,他越发卖力。
正说话间,也不知布罗伊从何处冒出,突兀的坐下。她笑问;“你去了何处?转眼不见人。”
布罗伊魔术般变出一包枣子。青云惊奇不已:“才四五月里,枣子下来了?”
伙计惊叹:“哎呀,这是波斯枣,贵的哩!”
再看几人,又和方才不同,因坠儿和青云都不解波斯枣的价值,解释道:“这个是随船远来的枣子,据说只有在极热极热的地方才能生出,先时卖到天价,也只富贵人家才有幸买到些,像我们见过听过,却买不起,尝不到的!”
布罗伊笑着捻了一个递到他面前:“我请小哥。”
伙计受宠若惊,又不敢置信,看看钱多多,再看看布罗伊:“这可贵哩?”
钱多多笑道:“他既请你,你吃便是。只过会儿上菜,可不许朝菜里吐口水!”
那伙计憨笑挠头:“公子说笑,便不请,也万万不能!”
说着几人都笑了。他拿着一颗枣子千恩万谢走了。过不多时偷偷送上一盘凉菜,道是请他们。
坠儿和青云早吃开,坠儿连道好甜好甜,青云直言看着和咱们的枣子并无两样,就是大了些,又紫黑紫黑,初时以为干枣子,原来不是。味道也甜。
布罗伊笑着将包有枣子的手帕送到钱多多面前:“你也尝一尝。”
她皱眉:“听人说波斯枣极贵,你怎舍得买?”
他笑笑:“说来也巧。我和你们走散,眼看着你们往这边酒楼来,只是人多挤不过去,正发急,忽然有个人拽住我,说他手里有主人家赐给的波斯枣子,问我要不要。说话间,一群人围了上来,都看着新奇,那人说家中老母急病需用钱,适逢主家赐了些,寻思拿出换钱。他卖的不贵,我见旁人都买,也就买了些。”
她想想,塘沽多富商,主家得了稀罕吃食,赐给得用的家人也是有的。就在汴梁时,她还常常帮后宅里丫鬟们卖些稀罕物品呢。
因此放了心,尝了一颗,却没觉出美味。
布罗伊道是在波斯那边学名叫纥莽,波斯人拿它当粮食果腹,一年到头离不开它。
青云咂舌:“我只道此物珍贵,波斯百姓平常也吃不到,谁料竟是个贱物不成?”
布罗伊失笑:“就如咱们的茶叶,其实那些劣质茶,平常人家也喝得起,怎地漂洋过海到了西洋就成稀罕物,身价翻上两三倍?又比如瓷器,你们大宋这里谁家不同?再艰难的户家也有两套粗瓷。又好比我们那边的皮货,贫贱牧民一般也用皮货。可终究有个好赖之分,有钱人家喝上等茶,用细瓷,皮货自然也要上好。想来波斯和咱们并无不同,不过是个好赖贵贱之分罢哩。”
听得青云连连点头。
多多起初无意,扭头望着外头苍茫大海,心里咀嚼他的话。
这就是所谓,物以稀为贵了。
想着想着,忽觉异常。
他们那里的皮货?他们是哪里?布罗伊自称大理人,大理可不出毛皮!
不由打量审视,布罗伊察觉,回笑:“可是又要感慨我见多识广了?”
旁人没说话,青云先笑了;“可是呢!姐儿历来少服人,就便林大公子也不是所有都让她心服口服。反倒是布罗伊你,这一路上姐儿说了多少句你见多识广?数不清了!”
布罗伊眯着眼睛望向她,道:“自然要有慧眼,才能识珠。”
多多没吱声,转开头,去看海上大船,提醒坠儿。他方才嚷着要登高望远,现在又被波斯枣和酒楼形形□的人吸引注意。
经她提醒,坠儿才跑去窗边,望洋兴叹去了。
多多盯着他,缓缓问了句:“你对皮货很有研究?”
布罗伊怔了怔,道:“常年跑货,不敢比草原上最优秀的老人,但也算得没有缺漏了。”
见他神态自然,多多也不好多问,转开头道:“在我眼中怎地都是一样?”
他解释道;“皮货松紧,上面的花纹,不同草场出来的都不一样。只有常年经手,靠这个吃饭的才能辨识出来。”
她哦声,又问:“如此来说,你不仅能辨识皮货好赖,更能分辨不同草场的不同皮子?”
布罗伊骄傲:“只要给我仔细看上几眼,莫说它是哪个草场,就连它是女人还是男人养大的,我都能辨识出来!”
青云嫌他说的粗鄙,掩口而笑。
多多哦了一声,低头深思不语。
小五归来心怒放
在塘沽转了几天,这日上午,哄坠儿和青云在客栈闲坐等待,她和布罗伊沿四通八达的道路,向着城中心进发。他们所居的客栈虽算不上豪华,却也离城里繁华地带不远,大约一炷香时间抵达目的地。偌大一间门面,门口人来人往,比之港口人气兴旺无差。
几天之中,早经过许多回,只是一直不曾进来。
和布罗伊对视一眼,率先撩袍迈进门槛,有眼尖的伙计瞧见,大声吆喝招呼,却苦于无法□。他们穿着普通,又不曾穿金戴银,多多本思忖指不定要给伙计们轻瞧,乍然遇上态度良好,反而惊诧。
布罗伊笑道,开店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再则往来客商甚多,谁也不敢保证某个穿半旧棉袍的客商,会否在参观一圈后摆摆手,嚷句把店里的货色都给我包起来!
势利眼,在旁处常见,塘沽的伙计却都极和善。
等了半晌,方才那伙计才腾出手,笑问:“二位有何需求?”
布罗伊看了眼钱多多,率先开口:“敢问,此处可有位名叫竹乐的小哥?”
对方神色一动,打量二人,语气越发恭谨了些,又问:“二位是?”
布罗伊道:“汴梁商铺的二掌柜介绍我们来。”
伙计忙道:“竹大哥就在里间,二位快请!”边说边引了他们往里间去,一面又笑:“可把你们盼来了!算着早该到了,他还着急说别是路上出状况了。”
竹乐就是王保真帮忙寻得船员,因常年出海,时日渐长,不甘心于只赚辛苦钱,将多年积蓄拿出来在商铺参了一股。只是心里挂念出海的自在,因而并不收手。
他年月四十,正当年富力强,个头不高,晒得黝黑,开朗健谈。
见面,寒暄,钱多多出门后不曾开过口,见到竹乐也只是微微一笑。竹乐看看自来熟的布罗伊,又瞧瞧安静的钱多多,不知哪个才是正主,有些拿不准主意。
伙计极有眼色,外面又忙,早退了出去,屋里只有他三个。前面虽喧扰,后面却是个极大的两进院子,又遍植花草树木,转了两个圈,早不闻人声,只得些鸟语罢了。
她见再无旁人,微微一笑,道了个万福:“竹大哥!”
本是男儿装扮,忽然冒出把清脆女声,饶是竹乐有所警觉,仍唬了一跳,打量她两眼,疑惑:“你是……”
她摘下戴着的帷帽,露出一头青丝,笑道:“我代王小哥陪个礼,瞒了大哥这些时日,实在对不住!”
竹乐何等精明人物,前后联系,顿时醒悟,哈哈大笑:“我说王掌柜这般热心!”
又道:“难怪他始终不肯明言,原来平日里和我书信往来的竟是位巾帼英雄!”
她羞赧:“大哥快别这般说。原是我求着王小哥,不叫他说破我的女儿身。”
竹乐连连摇头大笑:“我就说不对劲,左思右想查不出究竟!果然,果然!”
他和多多没少为生意通信往来,带什么货,走的什么价,从南洋置办什么,虽有王保真居中调解,究竟是自己的生意,她格外上心。
竹乐每每收到来信,都颇觉疑惑。
多多练得一手好字,她有心不叫竹乐看出女儿身份,刻意写的潦草粗放,但究竟是个细腻的女孩儿,字里行间不自觉带出两分清秀。竹乐虽说是个粗人,但嗅得到信纸上隐含的清香,还嘀咕这位合伙人是不是个兔儿爷……
他两个书信往来,早熟悉了得。竹乐又大着她两旬不止,只看做是自家闺女,拍着她的肩膀爽朗:“难得你一闺阁弱质有此本领,又有雄心壮志,好,好,好!”
他连着三个好字,大掌用力拍下,多多疼的心里直抽抽,却又不好明说,只得咬牙笑忍。
布罗伊忙上前两步,将钱多多护到身后,笑道:“素闻竹大哥爽朗豪迈,果然是英雄!”
竹乐心念转换,问道:“你又是何人?”
多多道:“这位原是我请来做伴的大理行商,因路途遥远,故相约结伴而来。”
竹乐先是打量他,不客气的问:“你和我妹子是何关系?”
布罗伊老实答了。
他又问:“我王兄弟认识你?”
多多最近和布罗伊关系紧密,不欲他给人瞧不起,忙解释:“可惜他俩没见过,王小哥也是知道他的,对他赞不绝口哩。”
竹乐点头,勉强道:“如此罢了。”
布罗伊知他心中所想,不觉好笑。
还不知那王保真是何模样,已经有人想为他和钱多多牵线了?
竹乐盯他两眼,道:“你是大理人?”
布罗伊点点头。
他嗤笑,忽地变了脸色,狠道:“无知小儿,要骗哪个!”
说话间,迅雷不及掩耳,不知何处变出匕首抵住布罗伊腹部,狠狠道:“说,你隐姓埋名潜入我大宋,究竟有何阴谋?”
形势变幻,令钱多多不知所措。
她早猜测布罗伊绝非大理行商那般简单,却也没敢往深处去想——或许下意识里,也在避免麻烦。方才还有说有笑,忽然间图穷匕见,实在令人无法招架。
布罗伊神色变幻莫名。他比竹乐高出一头不止,若要反制易如反掌。然而余光瞥见钱多多焦急神态,又察觉腹部匕首其实并未紧逼,几秒之间,脑中转了数个念头,忽而一笑:
“给大哥识破了!”
竹乐见他松口,不由冷笑:“老子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点道行也来骗我!”匕首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