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伸着懒腰走到师兄身后:“咦,师兄你调啊教的俗家弟子倒是蛮机灵的……”
对上一双滴溜溜黑白分明好奇的大眼睛。
不再受制于小五,钱多多立马抬头,睁大双眼准备看清楚青衣道长的模样。却惊见青龙立于青衣身后,发鬓凌乱,襟口微敞开,满脸的睡意惺忪春意盎然……她头如拨浪鼓,看看青龙,再看青衣,眼睛里不自觉的就露出了暧昧之色……原来,没有道姑,倒有两个道士……
可怜青衣青龙两个,一心向道,从来也没听过类似断袖之类的混账言谈,却本能的,警觉的,在钱多多目光中察觉了不妥。
她捂住嘴,贼笑:“放心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贼兮兮回首望了望院外,还试图安慰他们:“别怕别怕,没有其他人看到……我不会乱说话的哟!”为加强语气,竖起食指摇晃。
青衣扭头看了眼师弟青龙。
不知为何,直觉的感到了一丝凉意和……危险来袭……
林小五叉手而立,恭谨道歉:“小子未经许可,擅闯主院,实在情非得已,还望道士赎罪。”
青衣道长冷哼一声,长髯飘飘:“亏我上次见你还算可造之材,竟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君不闻圣人言,非请勿入?亏你还自诩儒家弟子!”
钱多多笑嘻嘻的插话:“嗳嗳,道长不是信老子的,属道家学派?”
青衣道长脸色很难看。他不想和丫头片子直接对话,看着林小五。
小五呵斥:“莫要胡说八道!”
她吐吐舌头。
小五态度诚恳:“道长,此事事关一个人的命运,还望道长能出手相救!”
青衣冷道:“上次已经说得分明。蒙骗世人,非我道家所为。”
小五将钱袋里的银子尽数倒出,平静而诚恳的望着青衣道长,道:“道长高德,小子不敢用俗世之物秽辱。这仅仅是小子的一番诚意,实在是走投无路……”
她笑嘻嘻的吹边鼓:“是呀是呀,如果道长再不肯帮忙,我们就要跳崖自尽了。”
看到闪光发亮的银子,听着林小五诚恳殷切的请求,青衣原本有些动心。却在听过她吹得边鼓后冷了脸:“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帮你的!”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钱多多而言。
林小五只恨自己没拿布条塞住二妮儿的嘴。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她却不疾不徐,用手扇着风。
“我今天上山,见了两宗大新闻,道长不想听听?”
青衣瞪着她。
她笑嘻嘻:“第一宗么,听说青城观里偷偷养女人呢……”
林小五惊得几乎没跳起来。青衣拍桌怒起:“胡说八道!”
她故作惧怕:“对吧对吧?我刚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呢……青衣道长自然是道法高森,戒律严明的。可防不住林子太大,他老人家管不过来呀……这不,那个靠柴房的偏院就有女人住下……哎呀呀,好可怕!”
靠柴房的偏院,住的可不就是她?
林小五忽然明白她的意图。虽然顾虑于她名声有损,然而事已至此,孤注一掷,只能任凭她去。当下在椅子上安稳坐着。
青衣明白她所言,气得脸色发青,手指颤抖:“唯……女子难养也……”
她晃晃脑袋:“道长说偏了。还有小人呢……我是女子也是小人儿,加倍的难养……”
青衣脸色唰的转红。
她笑笑:“第二桩更加惊人——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千万不能信的……”她半探了身子,神秘兮兮:“青衣道长和他的师弟,很有些那个那个呢……”
青衣老道多么纯洁的人啊。
“哪个哪个?”
青龙东奔西走,于世事了解比他师兄要多些。对照她一脸贼兮兮很暧昧的笑,顿时醒悟,憋得脸色红了青,青了白,白了紫。只是不好开口责骂于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而且也没讲到明处。
她摇了摇小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纯洁的青衣老道仍不明白,质疑:“究竟什么?”
青龙再也忍不下去,咳嗽两声:“师兄,他们也怪不容易的,与人为善,就答应了吧。”
青衣愣了。
青龙不得已,叫过他在一边,附耳说了几句。青衣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好个刁钻不知廉耻的小丫头!”
她装傻扮呆:“廉耻?廉耻是什么?比莲池还好玩吗?”
青衣不屑与她分说,顾自盯着林小五:“你自己说!”
林小五一脸羞愧,狠狠瞪了她几眼,道:“她年幼调皮,道长千万莫怪,莫怪。”
年幼调皮,说出来却句句诛心!
青衣不敢想象。若自己不肯答应他们,放任她在山下胡乱说话,那两条罪名,足以毁掉青城观几十年的清誉!
他和师弟,天下再无容身之处也!
越想越寒心,越想越觉得心寒。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机歹毒,第一桩罪名是有预谋的。这第二桩却绝非常人所能想出——她在片刻之间就有了这桩主意,实在令人心惊。
晦暗莫测的盯着钱多多。她只笑嘻嘻。
青衣忒高看她了。
第一桩罪名确实是她有预谋而为之。万一青衣老道不肯收钱,她就拿青城观私通女眷做威胁……你院子里住过女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至于说第二桩罪名么……拜现代网络文化所赐,耽美成风……实在怪不得她思想邪恶……
退亲不成反遭训
负责在山门迎客的小道士接到观主命令,要他将住在偏院的两位客人好生送到客舍招待。小道士望了眼观主铁青铁青的脸,心惊胆战。
林小五道:“不敢讨饶,我们就下山去了。”
青衣黑着脸,还是青龙和他客气了几句。
小道士将他们引出山门,嘴中抱怨不断:“哎哟喂两位小哥,怎么就跑到我们观主院里了,这可不是害我挨骂么……”
虽然留客人在观中住宿并非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没触犯清规戒律,但给观主看到,终归不妥。
钱多多笑眯眯的:“不是我们故意的呀,你们青城观实在太大。我和大哥走呀走就走迷了路,遇到老道士,老道士说请我们喝茶……你们观主可真和蔼!”不忘夸奖。
林小五道:“给你添麻烦了。”说着话,袖子里又递了一块碎银子过去。
小道士掂量掂量,这回可比上两次分量都重。立马眉开眼笑:“哪儿的话呀!欢迎您二位下次再来啊!”
钱多多憋着笑。心想你们观主可是打死都不想我们再来了。
青龙和青衣站在观中高处,望着他们下山的背影。
青龙见师兄面色仍旧不好,道:“师兄还在生气?”
青衣憋气。
青龙笑:“那丫头有句话说的没错。助人为乐嘛……她的处境也确实有些艰难可怜,师兄只当帮了穷人。”
青衣憋气道:“你看她像穷人?她倒理直气壮活似劫富救贫的!”
青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难得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水中浮萍,风中飘絮,命运难自主。小丫头的命,坎坷的很呀。”
青龙的卜卦之术比师兄青衣更要精深,这却是为世人所不知的。然同门师兄弟,青衣深知自己这位师弟的本领。愣了愣,道:
“我见她双目炯炯有神,却不像任人牵引的命。”
青龙道:“就是因此,才更加坎坷。她若肯乖乖认命,也不怕挣不来一世安稳,只是她……不想认命。”
青龙想想她的遭遇,不由也有些怜悯,叹息:“却也都是命苦之人!”
青龙笑道:“她身边那位,倒是富贵的很。”
青衣点头:“我早看出他将来贵不可言,因此不肯太过得罪于他。”
青龙道:“且看他们将来的造化吧。”
青衣古怪的盯着他:“师弟,此桩事情因你而起,你且下山去化解了吧!”
青龙大笑:“罢了罢了,我只当助师兄一臂之力!”
林小五闷头走路,迈着大步,重重的,发泄似的。他一腿长,一腿略短。平日慢慢行走还看不出来,但一旦疾步就非常明显。她人矮腿短,小跑着:“小五哥,我聪明吧。小五哥,我能干吧?小五哥,咱们省了许多银子哩。小五哥,你怎么不夸夸我呀?小五哥,小五哥,小五哥……哎呀,有蛇!”
喋喋不休换了尖叫。林小五急忙转头,着急道:“在哪儿在哪儿?可有咬着?”
她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
林小五沉下脸,扭头又要走。她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小五哥,当心晚上腿又该疼了。”
林小五将她的手自胳膊上扒拉下来,沉着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她讨好的,很狗腿的:“我知道错了,小五哥。”送上甜甜的称呼。
林小五不吃这套:“错在哪儿?”
她细声:“不该威胁老道士……”
林小五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点着她的额头,训斥:“你威胁老道士不怕。只不该拿女孩儿家的清誉名声做赌注!女孩儿家的清誉最最尊贵不过,万一给人听了去,乱传开,你该怎办?纵然破了不祥的名声,你这辈子也完了!”
又审问道:“那些下作的事情……你打哪儿听来的?”
这话有些难以启口。
钱多多皱眉,绞尽脑汁的想借口。
他猜测:“敢是老三给你说的?看我回去找他!”气呼呼的就要走。
她连忙拖住:“不是不是。是我去随你去县里,你在铺子里卖货,我在大街上听到有人说哩。”
三年间,她也常常随着他去县城卖家里做的女工。
林小五皱了眉,道:“今后可不敢带你出门。好端端的女孩儿家,全给学坏了!”
小五正在气头上,她不敢乱说话触霉头。乖乖跟着。虽然挨了顿骂,心中却是高兴的。
达到了目的,青衣老道同意帮忙不说,带去的银两也分文不差的又带了回来……讹人的感觉真真好呀,嘿嘿。
他们先到了临江县城,见了柳大娘。小五将来往经过详细叙述,又把在青城观发生的事情和观主最终答应的结果页详细的说了一遍——自然要隐去二妮儿那些大逆不道的威胁话语。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拿出剩下的银两,羞惭的情柳大娘发落。
钱多多在旁边急得跳脚,连声为他开脱,分明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怎能把责任都推在小五身上。柳大娘神色晦暗难辨,万一她对小五起了疑心,生气他自作主张要将他转卖可怎生是好!
她熟谙做母亲的想法。
同样一件错事,亲生骨肉做得,别的孩子做不得。
亲生骨肉做错了是年幼不懂事,别的孩子若做错了,那就十恶不赦。
柳大娘板着脸,很不愉快。转眼瞧见女儿和林小五两个感情好,互相袒护,又觉得欣慰。但终究他们擅作主张,让她很是忌讳。
道句小五且出去,留下了亲闺女讲话。
她着急的道:“娘,真不怪小五哥,都是我的主意。小五哥被我缠的没法才答应了。您若生气,只管打我好了。”将一颗脑袋送到柳大娘手前,视死如归:
“你只管打,叫一声痛我就不是好汉!”
柳大娘又气又笑,轻轻的拍了她的脑袋:“说什么胡话!你是女孩儿,怎又和好汉扯上关系。”
终于阴转晴,她心中松了口气。撒娇耍赖:“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柳大娘板脸,质问:“当真是你自己的想法?”
她乖乖答应:“是呢。”
“你怎想出来的?”
这个她早有应对,当下故作委屈的模样:“从前年小,别人笑我,我也不知道。现在大了些,常听人说起,说我克六亲,是什么煞星,又说我将来要把老娘和男人孩子通通克死哩!”
柳大娘闻言,脸色阴沉。
背后说的她们管不着,但说到她闺女跟前去,未免太不厚道了。仗着孩子们在家没人照看么?孔氏是干什么吃的?
她觑着柳大娘脸色,继续道:“原是我偷听来的。她们又说,青城山的道长法事很灵验,要去拜拜,祈求平安。我想我也去青城山找他,让他帮我祈福,莫要克娘亲……”眼里滴下两滴泪水。
这却不是作假的。
想起绞尽脑汁想法子的那些个痛苦时刻,情不自禁。
“想了许久,有天夜里也不知怎地,梦到了爹爹。”她越说越小声,很有些心虚的小心觑着柳大娘的反应。
她浑身一震,猛的坐直,激动:“你爹?”
钱多多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声佛。钱二妮儿的老爹,我不是故意利用你,我要借助你除去你女儿的不祥名声,原谅我撒谎了吧。
“嗯,虽然我不记得爹的长相,但心里觉得他很亲切。爹逆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介就是小说看多的好处哇。
“但是爹对我说,我的女儿,绝对不是天煞孤星,说我是他的骨血,是他的福星……”
柳大娘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钱梁栋,钱二妮儿的爹,在自己生下她三天后过世。他是强撑着,非要看到女儿出世。她出生那天天狗食日,日头正午,却忽然间逐渐变得漆黑,村人四邻敲锣打鼓,孩子们敲着铜脸盆四下跑,要吓跑天狗,不叫它把日头吃了……她记得清楚,自己腹痛一阵胜过一阵,到最后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若非嫂子使劲掐着人中,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请来的接生婆子很是惶恐,她们说,天狗食日啦,天狗食日啦。
她强撑着睁开眼,窗户里光线一点点的暗下去。嫂子在她耳边叫,使劲,再使劲……她以为自己不行了,忽然天色全暗,如坠入地狱般的恐惧,伴随着婴儿的哭声,她昏迷了。
等再醒来,婆家的人没在身边。
嫂子脸色难看的很。
她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背上了不祥的名声。
随着孩子他爹病情越发加重,更加坐实了他们的猜测。他爹强打精神,摸着孩子,说,我的闺女不是天煞孤星,是我们的小福星……
一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下。
钱多多惶恐起来:“娘,娘?”
柳大娘睁开眼,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是你爹托梦给你了。”
她一通胡编乱造,却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数,竟然真的给她蒙准了。
柳大娘对此不再介怀,默默流了一阵眼泪,缅怀先夫,又感慨这些年如何如何不容易。再看看如今聪敏机灵冰雪可爱的闺女,老怀安慰。
道:“做了也就罢了。这些银两你们拿回去,总要吃饭做事。也只当给小五攒些私房钱。”
男人手里有钱容易起异心。然而一个男人手里半点钱都没有,也容易产生自卑心。她不希望将来的女婿变成个软啊啊蛋。
钱多多见她心情平复,不再追究。腻着笑,蹭上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好一通献殷勤。
柳大娘淡然的享受了她的服务,最后睁开眼睛笑着看她:“说吧,什么事?”殷勤的过了,定然有事相求。只不过这丫头想吃肉,还是要买脂粉钗环?她打量着,对她头上连根银钗都没有的状况感到不满。
她嘿嘿笑:“娘,等老道士帮我解了围,我和小五哥退亲可好?”
柳大娘目中精光大绽,严厉的问:“小五教你这样说?”
她连连摇头否认:“是我自己想的,从来没和他说过呢。”
柳大娘不信,审视了半晌,慢慢道:“小五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
“小五有心上人?”
“哎呀娘,说正事呢!”
“哼!娘说的就是正事!”柳大娘很生气。生气的同时又感到不解。闺女和小五感情好,可谓两小无猜,同甘共苦,怎地三番两次提出不想和他成亲?
她别扭着:“小五哥哪儿都好,但我从来只把他当成哥哥看的呀。”
柳大娘笑道:“傻孩子,就是哥哥妹妹将来才好生活呀。”彼此熟悉,总比媒妁之言,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好。
她道:“从前您担心我找不上夫婿,可是破了不祥的传言,总不必再担心了吧!”她就是不死心。
柳大娘缓缓摇头:“你呀你!”
叹息一声,慢慢的教导她:“好孩子。总归娘是个人牙子,咱家如今虽稍微有些家财,但别人还是看不起咱们。若嫁个庄稼汉子,未免委屈了你。可是想高攀个门户,别人却也是看不起咱们的。你手头拙,嘴巴又不饶人,娘常年不在你身边,未免缺少教导。你看看你如今,虽说跟着孔夫人学规矩,但你扪心自问,那规矩你听在耳朵里,可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