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公子也说不好,姐姐也说不对,在姑太太受过奉承回来的留弟这就垂头没精神。
“你小呢,都是让别人指使糊涂的。”莲菂这话一说出来,安公子听着又刺心,不悦地看过来。这才明白也把安公子说进去的莲菂赶快陪个笑脸儿:“我说的没有公子。”
安公子瞥一眼过来,眼角扫到阁子上的沙漏,已经是一更以后。莲菂也看过去,对安公子才是抱怨:“今天留弟回来的晚,自从住到这里,留弟比以前要稚气地多,就是晚回来,听说是公子答应的。”
“再住两年,她还娇气呢。”安公子也还过来一句,抖抖衣襟正要站起来,又安坐着先道:“还有话要说吗?不说我可真的走了。”
莲菂掩口轻笑:“再有话明天再说,”然后推着留弟起来,自己也站起来准备送他。多了一个留弟,安公子欲语又止。
知道他想说什么的莲菂撇着小嘴儿:“以后找公子,我知道我候得久。”安公子也笑着道:“可不是,以后你找我,我就晚些来。”
两个人在这里又胡扯一句争风,留弟听不明白,就左看看姐姐再右看看公子。安公子再对留弟一笑,全不管莲菂在面前道:“过年再上学,你要懂事些。要听我的话,你姐姐的话,听一半就行了。”
这样交待过。安公子才走上一步。这一次画角和蓝桥很有眼色,看着公子行到房门才把门帘高打起来。安公子想到今天几次三番地站起来坐下,又回身笑唤莲菂:“菂姐儿。你再没有话了吧?”
画角和蓝桥又尴尬起来,看着公子负手回身,姑娘凝眸似沉思状。房中主仆几人就这样胶着一会儿,还是留弟不耐烦催促姐姐:“公子等着呢。姐姐还有话没有?”
“这一会儿没有话了,公子想听,明儿请早,”莲菂慢吞吞地道:“过时可是不候着。”安公子大乐,转身走出房门,还不忘留下一句话:“我可真的要去了。”身后是留弟殷勤地声音:“公子慢走。”
等门帘重新放下来,莲菂对着留弟笑:“我们留弟多有礼。”留弟欢天喜地:“那是当然。方先生说,明年诗礼就学完了。”
莲菂刚“嗤”地一声笑,留弟又讨好地道:“再学或许是孟子。姐,你说有道理的那一个。”留弟皱着小眉头回想道:“富贵不认人,贫贱不能依。是这两句吗?”房中传来莲菂姑娘的哈哈大笑声:“很对很对。”
画角和蓝桥面面相觑,陪着留弟一起回来的小枫笑眯眯:“姑娘今天喜欢,公子刚才来坐上半天,都说的是什么?”
房里又传来留弟的嘿嘿笑声,刚笑上两句,就琢磨着这话味儿不对。留弟更是皱着眉:“富贵不认人,这是什么好道理?”莲菂扶着她的小肩头,看着她的小眉头,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个呀。不是道理,是家里的亲戚们。”
想想七太太的事情,一个下午果然是谣言家里飞,莲菂也弄明白,七老爷一家都是管家里的铺子,拿家里的月银,现在自己弄个一个铺子,还是一样的珠宝铺子,要说这公私能分得清,任是谁也不会相信她。
从莲菂房里出来的安公子,踏着月色往自己房中去。含着梅香的风清冷地吹得他衣袂飘动,也把他从心中的缠绵悱恻吹醒过来。在这清冷中,安公子问过自己,还是喜欢莲菂,而且更喜欢她。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安公子就是梅香低声念出来,然后唇边是笑容。公子多情姬无情,偏是这样我才觉得好,安公子暗笑自己,难道我还真的喜欢碎捋花打人。
正在暗笑自己,身边传来一声娇音:“公子。”冷月梅花下面,站着披一件暗黑色斗篷的琼枝,因斗篷深暗,琼枝的面容盈盈似有光泽,似地上积雪在月下泛光。
对着这肤色流光的的少女,安公子谨慎的露出笑容,原地站住脚并不进一步,和颜悦色地招呼她:“这么晚了,林姑娘为何还出来走动?”
琼枝看到公子看过来,欠欠身子施礼道:“我听到几句闲话,想来对公子求证一下。”安公子看看身后,安步是从菂姐儿院门外就跟着身后,这一会儿就让人看到,自己也不是单独同琼枝在一起。时时注意避嫌的安公子略一思忖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随我来。”
说过话后,安公子不紧不慢地前行,安步跟在他身后,琼枝姑娘走路从来随风婀娜,慢慢跟在后面。
回房里肯定是不行,让丫头们看到有闲话出来不好,再让菂姐儿知道,那可恨的丫头又要无事说出不中听话来。安公子把琼枝姑娘带到书房院外,他自己先进来,命安步把灯芯挑亮,再让当值的当车把院子里的琼枝姑娘请进来。
两个小厮退到门外,房里只有公子和琼枝两个人。安公子是肃然如对大宾,琼枝姑娘因为是夜里,白天又听到好消息,此时也算是能注意到避嫌二字,她偏着身子坐着,脸上一直是红晕不断。
“姑娘请说?”安公子先问出来,琼枝这才低声道:“听说桑大人降了官,可是真的?”安公子不回话,而是反问一句:“这闲话从哪里听来?”
琼枝姑娘白天指天为誓,和莲菂说的话要是背地里说出去,就不得好死。被安公子这样一问,琼枝局促地动动衣袖,只低头道:“请公子先告诉我好吗?”
“是真的,有一些事情他办得不妥当,得罪了田公公。”提起来这件事情,安公子微有得色。建生祠桑大人还挖的第一锹,挖出来一个五通来。这消息不胫而走。不是桑大人可以遮盖得住的。
趋附田公公的人众多,而且互相挤兑。这消息传到田公公耳朵里,就变成桑大人选的风水不好。才有这个不吉利兆头。田公公不喜欢,桑大人降职是肯定的事情。安公子微笑想起来今天去给刘知县拜年。刘知县单独留下来自己,也是为着这件事情怕田公公再降祸,和大家商议过后,又同安公子单独商议一回。
这话和公子面上笑容看在琼枝眼里,她深信不疑是安公子做的手脚。上一次在这书房里,琼枝姑娘亲口听到安公子把桑大人在本城不合适举动和收受的贿赂一一说出来。琼枝姑娘站起来双膝给安公子跪下来:“公子大恩,此生难报。”
斜身避开的安公子站起来欠身子:“姑娘请起。”房中无人。安公子不肯走近些扶她。看着琼枝姑娘在地上端端正正叩了头,犹跪在地上不起道:“还有一事请公子海涵。”
“姑娘起来再说,”琼枝姑娘不起,安公子就只侧着身子站着,跪在地上的琼枝姑娘含羞道:“我与宋姑娘情投意合,今天认了姐妹,这事情没有事先问过公子,还请公子您多多包涵。”
安公子只是着急她不起来,听她话说完,赶快道:“我们菂姐儿是个淘气的人。你不怪她天天胡说八道就行了。”好容易看到琼枝起来,安公子再加上一句:“菂姐儿野性子,她对着我都混说,你和她拜姐妹。听到她再胡说,只管说她不要客气。”
莲菂胡说八道了什么,包括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清楚。琼枝心中更清楚。她羞红了脸对安公子应声:“是。”再想想,这是公子在表白他的心思,琼枝心中微动,羞赧地对着安公子看一眼。穿着崭新拜年衣服的他站在面前,面白似外面积雪,目清如天上寒星。
这是一个正人君子,琼枝回想自到这里来,他护持得周到。母女不仅是安居饱暖,而且在家里是正大光明的出来走动。换了任何人能做到这个样子也算是周到。想到这里,琼枝姑娘在心里很感念安公子。
琼枝姑娘不来找安公子,安公子这几天也要抽个空儿去看看林夫人和她才是。恰好她来了,正好把要说的话都说清楚。话题正在说莲菂,安公子就从莲菂身上说起。
两个人重新就坐,公子坐在书案后,琼枝坐在离开几步远的水磨楠木椅子上,这距离声音不高也能听得到。安公子为谨慎依然是低声:“姑娘不嫌菂姐儿愚笨,肯和她认姐妹,感谢姑娘的抬爱才是。”说到这里,安公子坐着拱一拱手。
琼枝姑娘惶恐地道:“我和母亲全仗着公子庇护,宋姑娘又和气敦厚,蒙她不弃,我才大着胆子与她认下姐妹,又想到宋姑娘是公子的人,本应该先对公子禀过才是。公子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抬爱二字,我怎能当得起?”
公子也客套,琼枝也客气。安公子笑着听琼枝对莲菂的评语,是和气敦厚四个字,觉得这四个贴切的字亏她想得出来。要说菂姐儿贤淑,要说菂姐儿贞宁,这都不是她。倒是和气敦厚还真的是她。
说和气是个和气人,就是对着公子不太和气;说敦厚是个敦厚人,就是兴灾乐祸她也会。安公子忍不住一笑。收起来笑容以后再对琼枝道:“姑娘在这里住着,和菂姐儿伴着玩耍最好。就是有一样,我提姑娘一声醒儿。今天的事情让姑娘受委屈了,这是我家门不严。过这个年,我一力整顿家里,以后二门外的话不会再进到里面来。”
说到这里,安公子微微含笑:“女眷们以后,不许过问外面的事情。”琼枝心里跳了一跳,再看安公子眉眼带笑,眼中却是认真的不行。对着这笑意,琼枝只觉得自己无端碰上钉子,然后陪笑道:“那是当然,家家都是如此,哪有个女孩儿去打听外面事情的道理。”
“姑娘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就是菂姐儿说几句不该说的话,你也休理她。”安公子带笑说过,再对着琼枝道:“这城里城门上也张着通缉榜文,影像年龄都在上面。凡是城里新来的人符合这年纪的,刘知县都查过。”
琼枝不安地再动动身子。看在眼里的安公子和蔼地道:“这阵子风声紧,等风声过去,就派人送你们去西北。简靖王爷上奏折讨阉党,他那里最安全。”说到这里,安公子嘘唏道:“在我这里。委屈夫人和姑娘不能守孝,我心里时时不安。老大人的骸骨不能入土。我心里更是不安。等过了年,风声稍缓,选一个吉日,先安葬在我家的坟山上吧。”
把该说的话对着琼枝一一地说过,安公子才让她回去。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安公子淡淡,不是我要对你道辛苦。庇护你们的辛苦,远远不如这位姑娘时不时弄出件事情来让人担心。觉得自己胆子不小的安公子都觉得害怕。
梆敲二更的时候,安公子从书房里走出来,在廊下披上外袍,看冷月当空,月色洒洒飘下来。回房去的安公子对安步道:“明天让几个大管事的来见我。”这家里再不整顿秩序,安公子心想,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第二天是年初二,姑太太一大早就起来,喊着家里一个小丫头烧净面水备礼物忙个不停。炕上的姑老爷听着外面这样忙乱,觉得睡得不安稳,拖着鞋走出来问妻子:“你忙活什么?”
“敏功,快起来。燕燕。别只是懒着不出来,快把你弟弟的衣服鞋子给他拿到床前去。”姑太太十二分之忙,来不及回话,喊着儿子使唤着女儿。
燕燕没有出来,先抛两句话出来:“妈,他这么大了,自己不会拿吗?再不然,给他快找个媳妇儿吧,我不耐烦侍候他。”
“你也起来,他也快着些儿,起个早儿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去。”姑太太骂女儿:“你就懒吧,以后嫁不到好人家。”
原先是掩着怀出来的姑老爷明白几分,慢慢系着衣带。看到妻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姑老爷道:“你急着去争七太太的铺子,也不用把孩子们都喊进来吧。这还是过年呢,女儿让她多睡会儿,儿子让他歇一会儿。天天被你赶着去陪什么留弟小姑娘,这是哪一门子的小姑娘,我都看不在眼里。”
已经起来的程敏功在窗外听到父亲的话,直着嗓子问一句:“是宋姑娘的妹妹,昨儿晚上在咱们家里吃饭呢,父亲这就忘了不成?”
燕燕也起来了,出来训弟弟:“你天天和她玩,给她拿东拿西还花钱。让妈给你街上买个大媳妇回来,以后你衣服鞋子也有人管,不用总是找我。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早上起来,姑太太家里先就是这么热闹。忙活一圈的姑太太看到儿子也进来,女儿也梳洗过,这才算是安泰下来,对丈夫道:“管她哪一门子的小姑娘,她现在是个小姑娘,你看不上她,你也有能耐让你女儿念书去。就是敏功,你有能耐给他专门请个先生在哪里?那个叫什么西席的先生,你请得来吗?”
程敏功咧开嘴来笑,姑老爷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也是笑:“西席就是先生,先生就是西席,家学里是方先生,公子都是从他手里开的蒙,这满城里再请先生,再没有好过他的,敏功在学里有学生一处伴着,可以相互提携着上进,在家里单请一个,又花钱又不好。”
姑太太对着儿子女儿道:“看看你爹,这就又花钱又不好了。昨天我请留弟小姑娘家里吃饭,你摆不完的酸脸色。我请她吃饭,不也是为着敏功以后在学里,方先生能高看一眼;以后铺子上有管事的位空出来,你也可以帮个忙吧,天天吃饱了守着你的那个破书店,成天价念子曰诗云的,也没有见子曰诗云来照顾你生意。”
程敏功和燕燕一起笑起来,看到父亲不喜欢,燕燕先避出去:“我去帮着摆早饭,”再拉着弟弟也去:“你也来帮忙。”
一儿一女避出去,姑老爷才摆摆脸色道:“当着儿女们,我不好对你摆脸色。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昨天不是我摆脸色,要知道读书者为高,士农工商,农耕者排在其次。我虽然没有中举,也好歹进过学。你让我对着一个裙带攀附的佃农小姑娘和和气气,这叫坏了规矩。”
“去你的规矩吧。一天三个饱一个倒最重要,按你那规矩,我们生意人还排在最后呢。你以后别上我的床,别穿我做的衣。”姑太太一听这些话就要笑骂,对着姑老爷气黄了的脸,姑太太更是道:“看看你那脸色,跟马棚里垫就的黄土一个颜色。要是没有我,就你那破书店,能把你守成面如菜色。你是要当穷措大,还是要当管事的?”
“我就是想当。哪里就有,”姑老爷话一出口,看到姑太太的笑容,赶快改口道:“七太太那铺子不成,你管的是金银铺子,她管的是珠宝铺子,隔行如隔山,就是我当这个管事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姑太太只是笑容满面撮着姑老爷换衣服:“你肯去就行,肯当上这个管事的就行。珠宝和金银从来不分家。有些镶了珠宝的金银首饰也在我铺子里,有一些新式样的金首饰也在七太太那里。”姑太太不无讽刺:“就是以前少见到,最近七太太突然晕了头,又都交了公。”
对于妻子这样的爽利话。姑老爷也笑起来,多年夫妻,姑太太这些话听了足有一辈子。姑老爷好笑:“从年青的时候,你就同七太太不和睦,如今是你看笑话的时候到了。不过我还是提醒着你,你对公子那房里人,还是离远些。免得以后公子成亲,你要后悔巴结错了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今天不行,公子喜欢她一天,我就巴结她一天。再说我巴结她不是你劝着的。”姑太太想想宋姑娘昨天的穿戴,对姑老爷道:“以前我那样象是不好,铺子里今年新的金簪子,那式样儿都是难挑的,昨天我看得清楚,她一个人头上就戴了三根。”
“那她也不怕坠得慌,”姑老爷一听姑太太羡慕别人富贵,就要刺上一句。姑太太笑话他:“金子是好成色,一根不过一两重,有什么坠得慌的,价儿卖得高,是铺子里师傅手艺好,那上面刻的福神衣服,拔丝一样的手艺,这样一两金子卖出去,倒值得几两金子的钱。”
姑老爷决定闭上嘴,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小书店,别人都说冷清,独我觉得幽静。姑老爷闭上嘴,姑太太没闲着,她喃喃道:“一个师傅一天只能做一根,这式样是新式样,多少人下了订银订这簪子,等着求一根也行。宋姑娘一个头上就戴了三根,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