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走?”正在心里感念他东西置办得好,没有亏待到梁五的莲菂莫名红了脸。安公子嘴角边含笑:“主人不送,客人走的没体面。”
红着脸的莲菂低低“哦”一声。下榻来装着先寻找自己的绣鞋。穿好鞋子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恢复如常。莲菂站起来轻声道:“我送公子。”
安公子还是没有动,含笑问莲菂:“这又是一件不趁你心意的事情。你又要如何闹腾,先对我说说可好。”然后面上装委屈:“大过年的,你再闹腾,公子我才委屈呢。”
虽然是有心事,莲菂还是“扑哧”一笑,然后是不由自主地娇声:“我几时同你闹了,是公子你事情做在前面,不能怪我。”
安公子曼声低语:“莲花一朵招人爱。不由公子不动情。”莲菂刚瞪起眼睛来,安公子转身装状要走。小枫和画角在外面看得真切,伸手打起门帘来候着。
走到门帘下的安公子当着丫头们的面回身对上莲菂微瞪的黑眸,笑吟吟道:“菂姐儿,你生气的模样比你忧伤的时候要好看的多。”说过以后,安公子扬长而去,身后是两个小婢忍笑,房中莲菂微嘟着嘴。
小枫和画角看看姑娘重新坐在榻上,搬过姜色的迎枕想心事。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坐在外面,看到蓝桥进来也悄悄告诉她:“姑娘在想心事。不要进去打搅。”
“我不在这一会儿,姑娘是什么心事?”蓝桥问出来,小枫只是笑:“坐下吧,让姑娘好好想一会儿。”画角眯眯笑。附耳道:“女儿家大了,能有什么心事。妹妹,你也不小了。”说得蓝桥也红了脸,心里这就明白,也在外面坐下来。
刚坐了一会儿,莲菂就喊人进去对她道:“给我拿衣服来换,今天是除夕,我去老夫人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画角去取衣服,蓝桥捧过妆盒来,两个丫头一起夸她:“姑娘这心思就很对。”
出得门来的莲菂找了一回留弟,在水边儿找到她和程敏功,交待她不要弄湿衣服,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自回到城里来,安老夫人常帮着安公子管一些细碎事情,有一些老管事的,和安老夫人说话比较习惯,有事情也还是和安老夫人来说。莲菂存着打听消息的心往安老夫人房中来。
房中果然是有几个管事的在,还有一个是年过五十的一个老人。老夫人看到莲菂来,心里很欢喜。上年纪的人都喜欢小辈们往自己身前来热闹,再说管她是什么身份,孙子喜欢她,眼前离不开她,而这家里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这一个人在。
莲菂走上来行礼,是笑容满面:“晚上要摆家宴,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安老夫人听过喜滋滋:“你先见见管事的,再去和画楼装果盒子去,这你都要学学才行。”
地上坐着的陌生老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叩头:“小人廖老儿,叩见宋姑娘。”莲菂侧过身子受了礼,安老夫人对她介绍:“这是我们在别处的管事,最是可靠不过的人,自我年青的时候他就在咱们家了。”
莲菂心里一跳,老夫人说的地名儿就是梁五来信的地方。廖管事的重新坐下来和老夫人说话,画楼在一侧房里装过年用的果盒子,桌子上摆着红枣,龙眼等干果。正忙着不可开交的画楼看到莲菂进来也是喜滋滋:“姑娘来的正好,你帮我摆龙眼,我来摆这黑枣。”
坐下来的莲菂又想起来自己平时看到,这家里没有闲人。年下的果盒子也是老夫人房中丫头自己来装。由此想起来自己,是安公子平白养着,好吃好喝好穿戴,莲菂越来越以为,安公子真的对自己深情到不能自拔。
房外的谈话也不时牵动莲菂的心。廖管事的对着老夫人和几个管事说自己回来的经过:“简靖王爷晓谕各处商家,依就开门做生意。第一天张贴告示,第二天就走了不少家在内地的商户。老爷让我们关门都回来,他还有事情要等到年后再回来。”
安老夫人嗟叹:“打仗从来不是好事情,东西样样涨,这钱赚得也不心安。”房外的谈话让莲菂听了个七七八八,只知道人人都认为这仗明天就能打起来;后面就是管事的盘算生意经,米粮布匹各种东西都有屯积。生意上是不用担心。
当晚家宴过莲菂带着留弟回去,给她脱锦袄去花翠睡下来时,留弟还欢天喜地:“姐。今天晚上人多真热闹,”然后留弟又想梁五了,一到过节人多的时候。留弟就要想梁五:“梁五哥在军营里过年,也有好吃的吧?”
莲菂把留弟发上的簪子摘下来交到小枫手上。一面柔声答应:“官家过年的饭,一定不会差。”留弟这才心满意足睡下来,过一会儿又道:“不过没有咱们今天晚上的好,”莲菂含笑再接上话:“是啊。”
“上封信是我自己写的,我对公子说,梁五哥回来也给他事情做,公子答应了。我就写在信里面了。”留弟拉着绫被的被头小声告诉莲菂。莲菂微笑:“是吗?你没有对我说,公子也没有说。”
留弟打一个哈欠:“公子说不用说,说你总是头疼少打扰你的好,有些事情留弟自己做主。”说完以后,留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坐在她身边的莲菂笑了一下,留弟的心被公子收买过去,有一半还要多了。
这样的一个大年夜,外面鞭炮声不断。睡不着的人隔着窗户纸不时能看到夜空一片一片的璀璨,这是有人家在放烟花。
睡在锦帐内的莲菂长吁短叹没有睡着,梁五如果出事情。对莲菂来说,她会背上一笔心债。窗户纸上又是烟花彩光闪过,好似流星灿烂。莲菂对着夜空默默祈祷,保佑梁五平安无事。遇难呈祥。最后四个字莲菂是迟疑一下才说出来,保佑梁五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四个字对莲菂来说,是种讽刺,是时时提醒她对眼前的境遇低头。莲菂不无自嘲,不是红颜也快象祸水,梁五陷在险地,公子对我有情。独我自己,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应去何方。。。。。。
初一的早上被鞭炮声弄醒,起来就是慌手慌脚。衣服是头天晚上就准备好在床前,莲菂是崭新的二色金皮围领儿锦袄,上面是妆花云纹;留弟是里外发烧的毛领子锦袄,上面绣着梅兰竹。
拉着留弟往老夫人房里去行礼的路上,莲菂老生常谈告诉留弟要尊重老夫人敬重安公子。留弟从来是点点嗯嗯过,然后也是一句话出来:“姐,你也要敬重公子。”莲菂一脑门子空白,空白过后才道:“我也知道了。”然后继续大脑空白。
行到老夫人院门外,莲菂才组织出来一句话,是笑容满面低声问留弟:“姐姐好,还是公子好?”留弟想一想道:“都挺好的。”莲菂继续大脑空白,小孩子真是不经哄。莲菂很是希冀地问留弟:“最近学的什么书?”
“学诗礼,咋了姐?”留弟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天天听到我在念。”莲菂笑嘻嘻:“姐就是问问,留弟,你几时学孟子,孟子里面道理好。”
留弟“哦”一声,展开小笑脸儿道:“里面有什么好句子?”莲菂刚说一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身后传来安公子的笑语声:“过年还逼着背书,看看你这姐姐当的。”
莲菂姑娘背地里做些手脚,又被安公子撞到。赶快回过身来的莲菂展开她的笑颜:“公子过年好。”留弟更是笑脸儿相迎:“公子过年好。”
安公子看着这一对笑脸儿相迎的姐妹,大的是有几分心虚,小的才是真心实意。安公子徐徐道:“好着呢,还没有被人气死。”看着这丫头打扮的象天仙,衣着华丽首饰鲜明,还对着留弟说富贵不能淫,安公子只恨自己耳朵,我怎么又听到了;然后恨自己心软,我怎么不给这丫头一顿,天天由着她胡说八道。
“大过年的,公子这话说的不好,”莲菂偶尔也教导一下安公子,安公子又是轻笑:“是吗?那不好的话,你我都不要说。”
莲菂松一口气,刚说:“好,咱们都不说。”看到安公子黑眸中似嗔似笑地看过来,莲菂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这是一个明白人,不该让他听了话去。
跟在安公子身后进来的莲菂有些谄媚。看着比哪一天都要恭敬。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露出笑容:“你们哪里遇到,倒是一起进来。”
“菂姐儿又大一岁,象是知道规矩的多。她候在外面等我,就一起进来了。”安公子这样回长辈们的话;莲菂低着头在心里又腹诽上来,我没有等你。我真的没有等你。
安公子转过脸来目视莲菂:“是不是,菂姐儿?”莲菂还没有回答。留弟小脸儿上花开一样的笑容先回答:“是。”莲菂也低声回一句:“是。”然后心里浮起来四个字:随遇而安。莲菂姑娘心中又开始五味杂陈。
安老夫人满面笑容:“好,大年初一说富贵,这是个好彩头儿。”莲菂姑娘赶快再道:“是,大过年的,当然是说彩头儿好听的话。”一语说过,安夫人也带笑:“果然你懂事许多。”莲菂姑娘在心里小声地道,不。我是随遇而安。然后再加上一句,希望梁五遇到事情,也能象我一样随遇而安,看看我,不是正在给他作一个榜样。
中午亲戚们到齐,一行簇拥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往前面的正厅上去用饭。安老夫人刚带笑对安老太爷道:“看这宅子比你走的时候更好些吧?”
身后就传来一声尖叫声,然后是怒骂:“你这浪蹄子,也敢动手。”随后就是“啪”一声响和七太太尖着嗓子的声音:“反了你了。”
安公子走到祖母身边,回过身来看时,环佩声响中。莲菂几步就走到自己身后来躲着,对着追过来的七太太和绣香道:“你先动手的。”
绣香面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莲菂,怒气冲冲走到安公子身边来:“我是正经亲戚。你不过是个房里人,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绣香举起手对着安公子身后的莲菂就打过去。
一掌打过去先打了一个偏,莲菂躲到安公子身后,看着安公子挡住绣香,对着绣香姑娘做个鬼脸儿,带着一丝笑意地道:“你先动的手。”
这鬼脸儿和安公子挡着让绣香更是大怒:“表哥你让开,今天我替你教训她,太没有规矩了。”安公子也大怒:“你才没有规矩,你还把我放在眼里!”
躲在后面的莲菂小小声道:“她骂林姑娘,我让她不要骂了,她就打我。”挨打的人没有挨到,打人的人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子。安公子再看琼枝,面色苍白站在后面,眼中已经有了眼泪。
光为着莲菂,安公子还不会这么生气。他义助林夫人母女,不想落个好名声,也不想没有照顾好的名声。看着面前的绣香还在谩骂,安公子更是生气:“你是来拜年,还是来添堵,来人,请表姑娘回家去。”
七太太刚摆出脸色来,安公子恼怒地已经看过来:“七太太,你也回去吧,好好管教你女儿,这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家里这些亲戚,不时要让安公子头痛一下,今天更是头痛。
当着众人没脸面的七太太灵机一动,跪到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面前去,眼泪说来就来:“老太爷您要给我们作主啊,为着这个狐狸精,公子他只是糊涂,亲戚们总是亲戚才是。”
安公子恨恨,这些亲戚们,从祖父那一辈就开始在家里管事,比一般的奴才管事更要难管,现在一个一个都是尾大不掉。不管七太太哭的安公子先回身来看莲菂:“打到你没有?”
正在他身后笑意盈盈的莲菂接触到安公子的示意,赶快懊丧着面庞也带着哭腔:“就差那么一点儿。”
安公子抚着莲菂的肩头,对祖父道:“这才是没有规矩,从菂姐儿进家里,就没有消停过!”莲菂自以为机灵再加上一句:“表姑娘骂表姑娘,骂的可难听了。”安公子打断这话,在莲菂肩头上拍拍,再对着祖父道:“向来是和菂姐儿过不去。”
义愤打抱不平的莲菂不解地抬起眼眸对安公子示意,今天还真的是不关我的事情。莲菂和琼枝走在最后,绣香表姑娘要生事情,也落到最后。她有一阵子不敢骂莲菂,看到家里多出来的琼枝姑娘娟娟秀气,先骂的是琼枝,还没有把莲菂捎上。莲菂就义愤地还了一句:“母夜叉一样,公子不喜欢你,你自作多情。”
琼枝站在后面垂泪。何处才是安身之地。这家里人人都好,就是一些亲戚们有时候在老夫人房里遇到,也会别有含意问几句。琼枝听到安公子只是往莲菂身上推。更是感激他一心周护,就是自己的名声他也放在心上。
莲菂小小声对安公子道:“真的是骂表姑娘。”安公子微笑:“今天我给你作主。你不要说话。”莲菂遭受莫须有的罪名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不由得往琼枝身上看一看,看到她眼中对安公子的感激,莲菂低下头撇嘴,表姑娘要名声,我的名声就一文不值。
安老太爷对着七太太母女跪下来大哭大闹,只是淡淡道:“过年呢。小孩子不懂事,你上了年纪也不懂事?”就这一句话,七太太就不哭了,她睁大眼睛对着安老太爷诉自己辛苦:“这大年下,我男人还在外面辛苦没有回来,我平时帮着铺子上起早贪黑不敢道辛苦,就是我们绣香也是时时进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老太爷,您可要给我们做主才是。公子他迷上女色,是个糊涂人。”
在安公子身边站着的莲菂又是一个小白眼儿给安公子。然后再小声说一句:“乱七八糟。”亲戚们实在是乱七八糟。安公子抚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紧,莲菂不觉得痛,不过赶快不说话,只听着安老太爷是如何处置。
“我知道你辛苦。这里来的亲戚们都辛苦,都是素日我们相帮相助才有安家的今天。”安老太爷很是客套:“七太太要是太辛苦了,明年回家里歇一年吧。老七外面跑着也就够你家里的嚼用了。”
七太太愣了一下,身边绣香还在哭:“让一个房里下贱人打了,我不活了。”安老太爷哼了一声,想起来孙子对着自己多次说过,这些亲戚们要好好管一管才行。一直念着他们辛苦的安老太爷今天发现安公子所言不差。
和安夫人走在一起的林夫人听莲菂说是由琼枝而起,本来是想让琼枝陪个不是,听安公子一力遮盖推到宋姑娘身上去,林夫人也心里感激,就觉得自己不好插话。
亲戚们站在一旁没有人劝,有和七太太不好的,只觉得趁心;有和七太太好的,是要看看安老太爷是如何说话,就一起都等着。不少人不时看看琼枝,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惠儿伴在林夫人身边,在安夫人身边站着;莲菂站在安公子身边,看到琼枝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再扬起面容来对着安公子看看。安公子微笑看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安老太爷也瞥一眼琼枝,也明白这事情不能往她身上扯。面前七太太听过安老太爷劝自己歇一年的话是呆住了,绣香还跪在地上大哭,摆自己是亲戚姑娘,而莲菂是一个房里人。
依然是客气地安老太爷喊来家人:“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吧,有什么事情等过了年再说。”然后对着莲菂板起脸来哼一声:“表姑娘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打她。”
安公子也温和地道:“知道了没有,以后不可以打人。”莲菂说一声:“知道了,”两只手在袖子里互握,颇有摩拳擦掌的感觉,偶然试一试身手,就是觉得打得不过瘾。
这里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安夫人才想起来是自己亲戚,赶快招手让琼枝过来:“随我来。”琼枝走过来看看母亲,再看看惠儿,只觉得心里憋屈难奈,低下头来已经是泪水盈盈。
没有人注意到琼枝的委屈,只有母亲林夫人在她肩头上轻抚一下算是安慰。别的人都在看安公子和莲菂。安公子的手原本抚在莲菂肩头,这一会儿正大光明的不松手带着她走;莲菂一会儿使个眼色,一会儿想挣开来,就是为着刚被安老太爷训过,又在亲戚们眼里,这些小动作力度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