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安公子的长处,就是他时常不慌不忙,这对于有些人来说,其实是先天的个性优点。这温声慢语的态度,就是焦躁起来的莲菂也能安抚。琼枝听过以后,更是觉得如一只无枝可依的孤雁,眼前出现一株可以栖息的大树。
“我要杀了他!”钟离琼枝恨声道:“父亲惨死,我怎能苟活。”安公子听过毫不动容,上下打量这位娇小玲珑的琼枝姑娘,骂人估计不如市井樵夫;打人是一定不如莲菂。心中一股子气上来,就要打要杀,倒是和菂姐儿很是相似。
安公子双手交握放在书案上,可以感受到琼枝身上漫无边际的恨意,只是不搭理她。而琼枝这样恨恨过后,有如石沉大海。看安公子全没有一句话,心中有些惶恐的琼枝对着安公子看过来,面色更为苍白:“你认为我错了?”
一个不觉得自己错的人是不会这样问出来,安公子道:“你心里只想着你父亲,把你母亲不放在心上,我何必对你多说。”
琼枝身子颤抖一下,安公子眼睛看着地面,索性道:“你要去只管去。一个弱女子一定杀他不成,你是不管不顾别人死活,要我们一古脑儿都赔进去。至于你母亲当然也是打定主意你死以后。也就地了结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琼枝这才想起来连累二字,惶恐不安地道:“公子肯担着罪名收留我和母亲。我决没有拖累公子的意思。”
安公子这才转过脸来看她,眼中是极其认真:“琼枝姑娘。以卵击石的人,是个傻子。”钟离琼枝愤怒中进城,这一会儿才想到母亲。钟离夫人一到这里,忧郁愁苦下是真的病倒在床上起不来。
病中只是喃喃:“琼枝,我要好好把你带大,才能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想到这里,从父亲去世以后。就没有流过眼泪的钟离琼枝面上滑落两滴泪水,她随即就用手背拭去,对着安公子激昂慷慨:“我虽然是弱女子,在父亲身死以后,我发过毒誓,父亲之仇一天不报,我钟离琼枝就是死也不瞑目。”
安公子嗤之以鼻:“我从来不愿意耻笑女子,林琼枝姑娘,你破了我的先例。”安公子重重喊一声:“林琼枝”,然后冷嘲热讽:“可笑。你真是可笑。你不想瞑目,好好服侍你母亲安养不报仇也是一样死了不闭眼;一头冲到桑大人手下去送死,也是一样不闭眼。你反正是死不瞑目,看你选哪一条。”
对着气得发抖的琼枝。安公子一抬手“啪”地一下,把一个铜板扔到琼枝脚下:“你要是选不好,抛铜板来定也行。”
“你!”琼枝姑娘对着脚下新崭崭的铜钱看看,人慢慢冷静下来:“你是什么意思?”安公子不屑一顾地道:“那要看你是什么意思了?”
琼枝姑娘大怒站起来:“你是个胆小鬼,也要让我随着做胆小鬼吗?”安公子也大怒站起来,他一站起来个子高出琼枝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扶着书案压压火气道:“你白长这么大,逝者已去,还有生人。你当前要先想的是如何照顾你母亲的病,如何让你母亲从悲痛中好起来。你父亲惨死,没必要拖着你一家人都不得好死吧!”
“我决不会连累你!”琼枝觉得安公子的怒气冲天,比自己心中丧父的怒气还要声势大,她这一会儿稍有理智,只是僵直站着。
安公子好笑一下先坐下来,这姑娘一头钻到父仇里去,别的什么都不要了。菂姐儿是个榆木脑袋,她是花岗岩脑袋。
对着这位倔强的琼枝姑娘,安公子突然嘘唏,带着不胜心事的面色好言好语:“你当前只要护好自己,照顾你母亲。”再就一摆手,又是言语温和:“去坐下来说。”
对着重新坐下来的琼枝姑娘,安公子先说自己的不是:“自你和夫人来了以后,我只看过两次,并没有好好劝过你。我知道你心里恨,你只管对我说一说,或许会好过些。”
恨不能掏心掏肺的安公子苦苦相劝:“要报仇,要除奸党,是大家的事,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做到。”
琼枝低头听着,心里半信半疑,他家里无官无宰,他自己秋闱还没有中,这话说不定是用哄骗我的。再说我为父仇才深恨,他无仇无冤,肯平白出来做这样不讨好的事情?
不管安公子的话是真是假,琼枝觉得自己都要感激安公子收留自己和母亲的一片情意。再想想桑大人那张魔鬼一样的面庞,琼枝手刃仇人的心依然存在。
想想琼枝不愿意回去,人一死也就一了百了,琼枝姑娘当然是不怕死。安公子在面前不停劝说,琼枝只是嗯上几声。看外面天色阴沉,想一想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再想办法去碰运气,也比从城外走来要近得多。
安公子一片耐心要说服琼枝姑娘暂时安心呆着,他也看到天色阴沉。这顿午饭吃的长久,回来时是下午,和琼枝姑娘说上一通话,已经近晚上。
让人送她回去还来得及,只是让人看着她就不大容易,一旦走漏风声,对自己家里也不利。琼枝压根儿不提回去的事情,安公子也能猜出来她报仇的心思还在。
家下人等虽然多,心腹知己的就那么几个。安公子想想,桑大人在的期间,琼枝留在城里正好,让她和菂姐儿住在一起。安五正好看着她们两个人。
一个孤女住到自己家里。和菂姐儿相伴,以后有瓜田李下的说法,也可以说得明白。就是菂姐儿那里。公子我也是清清白白。
想到这里,劝累了的安公子就客气地道:“天色晚了,再也到腊月里。我原本说过年的时候,接夫人和姑娘到家里来住。今天既然来了。就在家里住上两天吧。”
看看琼枝面上有一丝喜色,安公子微笑,这姑娘报仇的心思太重,真是一会儿都不能对她放心。
“我家里现在祖母和母亲在,另外就是宋姑娘在,你和宋姑娘年纪相仿,你们住在一起最好。”安公子这样简单说一下。他压根儿不提莲菂是什么人,琼枝姑娘也能听明白。这是惠儿同家庙上的人打听过,宋姑娘的名字实在是安家的人都知道。
听说和房里人住在一起,琼枝先没想到降身份,反而觉得这位宋姑娘拦不住自己,一定好哄骗,自己做起事情来也处处方便。
当下答应的琼枝,看着安公子喊来费妈妈:“带林姑娘去见祖母和母亲,然后送到宋姑娘房里去。”等费妈妈带着琼枝出门,安公子让人去喊莲菂:“让她过来一趟。”
莲菂来得很快。她在房里实在闷得不行。安公子皱眉看着她风风火火急步过来,再想想琼枝姑娘心中有恨,走起路来也还是姑娘样子。
“下雪呢,小心滑倒了。”安公子只是皱眉。不高兴看脸色的莲菂转身打算走:“那你还喊我来。”
作势要走的莲菂在门口停下脚步。再回身来笑嘻嘻:“有什么话,我听过再回去。”安公子叹气:“过来我对你说。”
走近的莲菂狐疑地先在房里闻了一闻,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被安公子看在眼里,懒洋洋的安公子道:“不用闻了,这里刚才来的是一位姑娘。”
“我说呢,香喷喷的不一样。”莲菂这句话让安公子啼笑皆非:“你这无情意的人,管我房里香不香呢。”
莲菂装作没听见,没听见一般等于默认自己无情意。无情意的莲菂对着安公子再提意见:“这是公子的书房,怎么也在二门里面,应该搬到二门外面才对,这样进来的人就少好些。”
“你就可以到处乱逛,爬高爬低对不对?”安公子想起来就要再计较一回:“平白地让人看了去,你就喜欢了。”
莲菂嘻嘻哈哈:“你也往别人家里去多看几次就扯平了。”然后往外装着要转身:“喊我来,就说这个,那说完了我回去了。”
安公子恨恨地道:“我要说什么我都忘了,被你扯得八百里远。”想上一想,才想起来要说的不是一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最近还是别出来,这几天不会再客气,守门的妈妈们让她们关着门,出院子一步看我打你。”
“为什么,我平时也少出门,但一天至少出来两次,一次才半个时辰,都是人少的地方去逛逛,不是说亭子上打扫好,让我过去玩。”莲菂姑娘不干,据理力争一下。
安公子拍拍额头,自己是进门的时候说过这句话,都怪桑大人,我被他气糊涂,还有钟离琼枝,她再把我气得不行。
“这几天不行,家里要请重要的客人,过了这几天,你再出来随便逛。”安公子赶快笑容满面安慰一下。
莲菂问道:“那第二呢?”安公子眼睛对着房顶,才道:“母亲的亲戚林姑娘,让她和你住上几天,你要看着她,别让她也乱跑,也别带着她乱跑。”安公子郑重地交待:“不要让她出院门。”
“那你打她好了,”莲菂笑逐颜开:“我要出去逛,只带上我自己,她要出去逛,我也管不着。”安公子认命:“跟你说不清楚,你管好你自己吧,再说一次,这几天里不许出来!”最后厉声再重新说一句。对着安公子的怒容,有心气他的莲菂做个鬼脸儿:“什么重要客人,请我出来都不来。”
安公子摆摆手:“回去吧,晚上多一个伴儿,晚上早睡,早上可以不起。”莲菂站在那里不动,安公子过一会儿才笑着道:“怎么了?”
“不喜欢你这样摆着手。你什么时候对我摆手能把我摆到大门外面去多好。”莲菂抗议地站着不走,安公子笑一笑道:“下次不摆手。”
继续站在当地的莲菂没好脸色:“说二门外房子不少,公子的书房应该搬到外面去。方便你头悬梁锥刺骨。”
“这个再说,”安公子也有这个心思,就是年下事情太多。一时还料理不到。莲菂又犹豫一下,对着安公子看上两看。安公子好笑:“没话就走吧。
莲菂瞧也不瞧他的面色。侧过身子对着粉壁道:“有,怎么没有。我要给你当管事的。别人都说你对我用心思,这世上的东西没有不能作价的。我用了你的钱,我可以还,我生病花的钱我都不认,我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有全好,不找你赔钱已经算客气。”
“你会打算盘吗?普通的帐本子知道怎么写怎么看吗?”安公子动也不动。今天象是我讽刺人的日子。刚说过一位姑娘,莲菂又冲过来了。
莲菂扬一扬眉:“我可以学,你家里管事的都是一开始就会不成,真真是神人。”安公子看着这个俏生生的身子站在那里,眉毛快扬到天上去。
“你可以学?”安公子今天彻底伶牙俐齿一回:“我为什么要让你学?”这样的反应也早在莲菂的想法中。这一次不慌不忙的是莲菂。
走到书案前,站着的人当然是居高临下。莲菂又是满面春风:“那你不是白养着一个人,养闲人不好,你们家里是做生意起家,难道这个都不知道,我明明能做事。闲着要生病。公子不是听不进去道理的人,为什么不能听我好好说说。”
“你一说话我就头疼。”安公子也要笑:“我喜欢白养着你,跟养个雀儿似的,你在家里呆这么久。就没有打听打听,我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会怕你跑不成。我是没有心情和你计较才管你这么严。实告诉你吧,这里东西南北都是城市,都是有人烟的地方,你就是跑了,也不过是小隐隐于市,好找的很。”
安公子觉得自己一天就没有闲着,白天和桑大人说个没完,回来和几位同窗要费神。刚出去钟离琼枝,莲菂又跑来搅和。
这话听得莲菂不满意,对着安公子的笑脸,莲菂用光秃秃的指甲在书案上泄愤,再就嘀咕:“你才是雀儿,你又骂人,就你是个雀儿。”
安公子瞅着她乐:“嘴硬不是能耐,知道吕公子家里是怎么管人的吗?放跑一个,抓回来当着家下人打个半死,就再没有跑的了。”
“我不是你的家人,”莲菂涨红脸:“难道就没有律法。”简直是草菅人身。安公子哈哈笑起来,笑声中也有几分无奈,律法算什么!要是律法管用,还会冤死这么多人。
笑声停下来的安公子,对着恼怒的莲菂重新是温和:“你刚才不是要给我当管事的,主子不当你要当奴才。”
对着还要张口的莲菂,安公子阻止道:“要吃晚饭了,我还想着安生吃顿饭,改天等我闲了,再来同你辩论律法。”
“你先拿给我看看,我才能同你辨,”窗外再照进来只是暮色,莲菂在这昏暗的暮色中,把一旁的书架早就看过一遍,书架上书,多是不认识,原因无它,繁体字乃拦路虎。
“好,好,”安公子答应下来:“等我闲下来再说,我病着呢,又事情多,你以后再来只问候公子身体好不好就行了,不要有的没的都拿出来说。”
莲菂竖起眉毛来:“我也病着呢,我也不舒服,我也不想同你说。”闷在房中的莲菂决定同安公子磕磕牙。
安公子同人生了一天的气,这一会儿不想再生气。对于这样的话,安公子装作没听到,再看莲菂放在桌子上的手,哎呀一声:“这书案和你有仇吗?看看你做的好事。”
移开手的莲菂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用光秃秃的指甲在书案上刻了好些印子出来。暮色中,莲菂姑娘绽开无辜的笑脸:“对不起哦,真是对不起。”
走出书房来的莲菂觉得舒服多了,她没有形象的伸一个懒腰。想想公子不愿意再陪着磕牙解闷,房里却多了一位林姑娘。
第九十八章,趁心
在暮色中走回房的莲菂,是怀着很强的逗乐子心理。林姑娘,刘姑娘,还有什么灰不溜丢的一堆姑娘都过来让我取乐才好。想想良月及众丫头,这又是一个乐子。
雪珠子又晰晰地下起来,莲菂看这微雪暮色,突然不高兴起来,在这里越住越熟悉,老夫人是自从张明堂骂过自己狐狸精以后,对自己好上许多,更象是一个长辈。就是安夫人也会有亲切的时候,不象以前看到自己就板起脸。
莲菂轻轻叹气,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安公子对自己从来温和,发脾气的时候就不多。再这样下去,莲菂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他,只是会对这里更熟悉,觉得住得很舒服。就是自己打拼有钱,不也是要过这样呼奴唤婢的日子。
苦笑的莲菂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亲的想法?不认为自己适合古人,而且古人纳妾收婢都有理,莲菂不愿意和别人用一个丈夫。说不上是洁癖,只是自己的心思。再说莲菂姑娘遇到的男人,象梁五那样的粗人算是一个,梁五对莲菂姐妹照顾有加,只是混混的身份对莲菂来说,相当于黑社会。
再遇上的就是安公子,月光下遇到他,初见光洁如水,多见就被他算计。安公子只想着这姑娘有几分小聪慧,让她明白不对公子好不行,没有想到莲菂独立个性,向来是自主惯了。莲菂不习惯,觉得心里憋气的很。
憋气到无奈时,莲菂自己找乐子。今天和安公子拌拌嘴,就是莲菂姑娘在百无聊赖中找的乐子,都说我能气你,那就装作我口没遮拦,我说话无防头。这几天就是这样的心思。莲菂苦闷之余,只能做到这种地步,让她装成幼稚小女生。还真的是有难度。一直在碰壁,是她对身处的这古代环境还是不习惯。
事不过三这句话,被莲菂当成座右铭。再不高兴,生气也不过三分钟或是三刻钟或是三个钟点儿。最多不过是三天,天大的脾气也不能再生下去。
此时行过三棵树的莲菂把心底的苦涩放到一边,房里还有林姑娘,是可以取乐,还是可以教唆?安公子把琼枝放在莲菂房里,心底里想的最多是莲菂以后不会和自己胡缠。此时莲菂对自己无情意,她不觉得有什么;到以后有了情意。这个小搅和只怕没完没了。
现在琼枝姑娘由莲菂看着,公子是清清又白白。不是浪荡人的安公子,如果没有这一场潜在的祸事,成亲后只会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多了一个莲菂出来,安公子心中内疚,心里又没有别人,事事要考虑眼前也考虑到莲菂一个人。
打算拿别人当乐子逗的莲菂姑娘笑吟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