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第一天,她又被老夫人和夫人骂了,现在客气也是有的。你老还是当心着吧,以后夜里吃个酒什么的,不要落在她眼里。”画角撇一撇嘴这样说过,往自己房中走:“她不要我面前侍候呢,我也回去睡一会儿去。”
房中莲菂是听不到这些议论,不过她也在和留弟说话,也是声音压得低低地:“留弟,这里不比在家里,看来我们要住上两天,姐姐下午要去侍候公子,你只跟着小枫姐姐就行了,遇到别人说什么话不好听,你别理她们,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姐姐你也小心,”留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黑黑的眼睛里透着关心问莲菂:“上午我听到画角姐姐在窗外对人说你挨了骂,小枫姐姐出去让她不要乱说。”留弟从被子里伸出小手拉拉莲菂:“姐,你挨骂了吗?”
莲菂满面春风的笑:“没有,还给我首饰,看看这雁钗,还有这金钏,沉的都坠手。”莲菂亮出手腕给留弟看,对着她若无其事的笑着:“姐姐不会挨骂。”
“就是别人骂你,公子也会对你好的。”留弟虽然小,也可以感受到安公子是真的关心。以留弟的年纪和生活的这个年代,丈夫关心体贴就是好。至少一对夫妻有没有爱情,留弟和其他古人一样,不会有这样的意识。
“我知道。”莲菂笑得象是自己在这里人见人爱一样,抚着留弟睡觉:“睡吧,晚上我回来。还教你认字。”
看着要睡着的留弟突然又说了一句:“过几天要给梁五哥送衣服呢,姐,你别忘了准备。”莲菂应声道:“好。”唇边是苦笑,来的匆忙。钱都在家里,这可怎么办起。约好翠翠明天去送钱,那屋子不知道是谁在看着,要是送到别人手里,这就不好办。
资助翠翠的事情,莲菂不愿意任何人知道。看着留弟睡着,莲菂又拍了她一会儿。留弟虽然是莫名多出来的妹妹,莲菂一直拿她当自己的责任,老天把留弟给了我,我要带好她才行。
直到听见院外几声匆忙沉重的脚步声毫无礼貌地过来,莲菂赶快走到外间去。一个面熟的丫头,是安公子房中上午见过的人,进来就不客气地扬声道:“宋姑娘,公子醒了,要你去侍候。”
“我就去,”莲菂眼眸中闪过一丝愤怒。再换上平和的面容,自己放低声音:“我妹妹在睡觉,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再来。”
丫头愣了一下,没好气地道:“哎。喊你就要赶快过去。还看什么?”坐在廊下的小枫不冷不热地道:“云英,嗓门儿小些行吗?小姑娘在歇着,你难道没有听到。”
转过身的云英没好气地道:“这是哪一门子的小姑娘,”而且也不压着声音说话。小枫脸上白了一白,怕引出来她更多的话,莲菂听着不舒服,就没有再回话。云英再道:“我得喊她快些才行,她不知道规矩,只是怠慢,我不提着她,象是我也不明白规矩。”
说着再转过身子对着房里,就看到莲菂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她何时无声无息地出了来,云英惊了一下,手揉着胸口几下,才惊魂未定地道:“作什么突然出来吓我一跳?”
“不是你说要赶快,我就赶快出来了。”莲菂还是笑容满面,云英对上这笑,哼上一声:“随我来。”云英先走出去,莲菂对着小枫看一看,小枫微点点头:“姑娘快去,别让公子等急了,小姑娘这里有我呢。”
这才放心而去的莲菂随着云英出门,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刻意做出来急匆匆地云英不时要回头大呼小叫一下:“宋姑娘,看你,你倒是快着些儿,公子一醒来就要你,这有什么办法,你只是慢慢磨蹭什么。”
经过路上不时有家人听到,离开十几步远的池子边上、树下面也有家人行走,听到云英这样说话,都是笑着看过来,也有的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着。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清楚。
莲菂泰然自若地走着,不紧又不慢,随着大呼小叫的云英走着,看着到了安公子院门外,云英这才不再大声说话,变成垂首姗姗的样子,走路极轻盈,背影极袅娜地走进去。如果不是云英这样欺负自己,莲菂也会欣赏她一下,此时却只觉得,这象蝴蝶一样的身姿也是一只毒蝴蝶。
廊上又是一只小母老虎出现。看到两个人进来,良月走出来低声喝斥云英:“去了这些时,怎么就回来得这么晚,公子都问了两次。”
云英大为得意,她先在山石边子后面玩了一会儿,有意拖延过再去喊莲菂。得意的云英只在心里,面上装出来委屈地样子慢吞吞道:“姐姐使着我,我即刻就去了,宋姑娘说不急,要先看着她妹妹睡醒没有,进去看过一回才出来,我催上两次不能不等着。”
旁边站着的莲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听着云英黑自己,我几时说过不急,她倒是频频催促过。廊下坐着听使唤的几个丫头尖酸地道:“宋姑娘听到公子叫,她怎么会耽搁,良月姐姐别信这小蹄子的,一定是她外面玩呢,往宋姑娘身上推。”
身边一株红艳艳的石榴花,上面有花也有垂果,莲菂用眼角看看这石榴花,再看看几个颜如春花的丫头们,你们肚里想结子,也不要表现得象响尾蛇,响动在后面。这样一正一反的说话。指望我在这里哭闹起来,说云英冤枉我是不是?
对着这一群傻瓜蛋,莲菂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径直从良月身边走进房去。几个丫头倒吸一口凉气:“姐姐看她,昂着头倒象有理的很。”丫头们背地商议捉弄莲菂,良月倒是不知情。她是大丫头。要是她知道,她也会拦着才是。
面对丫头们的指责。良月叹一口气:“不用说了,横竖公子好了,公子自然处置她。”良月也跟着进房里去。看到莲菂站在安公子面前正低着头说话。
安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衣,靠在一个青绿瑞草云鹤的迎枕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在书上问刚进来的莲菂,依然是温和:“怎么这一时才来?”
“去喊我。我就来了,”莲菂这样回答过,安公子微带笑意的眼眸从书上移到莲菂面上,看上一眼就继续看书没有再问。
外间站着的良月才是真正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手段?云英是自己手下的小丫头,平素不敢怠慢差使。听听宋姑娘回的话,喊她就来了,象是她急匆匆地来,那是谁怠慢了呢?
走出来的良月寻找云英,喝命她:“跟我来。”带着她来到走廊拐角。良月嗔怪的脸色:“你路上敢是贪玩了,让你喊宋姑娘,你在哪里耽搁过了才去的?”
“姐姐想我,素来可做过这样的事情?”云英年纪小。气性最浮躁,身后又有几个丫头撑腰,回答的也是有理有据。良月这才轻叹一下说出实情:“以后你仔细着,公子都交待不要怠慢她。她正气盛,你要迎头碰上去,碰得鼻青脸肿,我也救不了你。”
云英没有想到莲菂会这样回话,一听过就气得浑身颤抖:“她也配给我下这样的套儿,就她也配。”良月低声喝道:“好了,现公子眼里有她,劝你一边儿玩会去,消停消停再来吧。”
这话刚过,良月才想起来:“你今天是房里管茶水,还不快进去侍候着,公子看了这一会儿书,一会儿应该要茶。”
重新进来的云英很是气不忿,她今年不过十二岁,在房里丫头们中间算小的,比莲菂更小。大宅门里呆惯的人都明白新来的是可以欺负的,就是林妹妹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儿,初遇到袭人,也是要喊她姐姐长,姐姐短,一开始也是陪笑让坐儿,不敢怠慢。
这位胆大的宋姑娘居然敢反抗,云英在心里涌出来的全是怎么收拾莲菂,一下子主意多多,打算等一会儿找到几位年长的姐姐合计过,一招一招用出来。
安公子又看了一会儿书,莲菂无趣地站在床前等着他要茶要水要东西,眼睛早就把房里打量过几回合,心里正想着再从阁子上到窗棂到几上来一通打量,这就是第六遍了。百无聊赖的莲菂决定先不再打量,心里舍不得打量,打量多了一遍比一遍要无趣。
“去倒茶来。”安公子翻过一页书,这样说出来。莲菂初听有些高兴,可以走动一下,比站着像木偶强。茶水在哪里,上午是看到过。莲菂就出来到外面拿。
云英正在想着鬼主意,看到她出来,伸手就象几上取红底儿绘金色喜鹊登枝的茶壶,云英没有好气:“是公子要茶吗?你怎么不说一声,这茶也是你倒得的,今儿是我经管,公子要茶,你来找我,敢是你糊涂了,就自己伸手动脚的了。”
心里气往上涌的云英压低声音一通说,莲菂笑容可掬停下手,反而略提高声音道:“妹妹说我糊涂,不知道是你经管,妹妹别生我这糊涂人的气,我不知道我是倒不得茶的人。妹妹说过我,我就明白了。”
声音刻意放的柔声柔气地莲菂,是低声下气的语气。虽然声音略提高,却让云英听得舒服,这就没有觉察出来,她声音虽然柔和缓慢,却提的比平时高。
“以后你记住了,别乱伸手动脚就行。”云英又是一阵嘀咕。因为莲菂这样受欺忍让,云英心中又得意上来,声音这就放大一些。从一旁纱橱内拿出来一个宝石红的小巧茶碗,又想起来说话压低声音了,云英对着莲菂是教她的口气:“这才是公子喝的茶呢,这茶要沏上三、四次才出色,我要是不教你,你拿错了公子责备,是你不经心,还是我不经心呢?”
莲菂还是刚才的柔声略高的语调:“弄错什么,当然是我不经心,我不懂呢,没有妹妹你教我,我肯定不知道这几上的茶原来不是公子的,放得严实的这一碗才是。”睡在床上的安公子嘴角边有一丝笑意,准备看看菂姐儿和丫头是谁能赢?
略停上一会儿,一声“哗啦”声响,安公子苦笑一下,那宝石红的茶碗是公子一件心爱之物,听听这声音脆的,一定碎成很多片。
外面是莲菂惊慌失措的声音:“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接住,只是我没有接住的时候,你为什么就松手,这可这么办?”云英气的脸通红,听着莲菂这样指责她,新仇加上刚才的旧仇,云英一时也忘了公子在这房里,也哭道:“我看到你接在手里才松的手,你突然就松了手,这茶碗是公子心爱的,刚才我都告诉过你,让你小心着接。你倒还怪我?”
房外的丫头们一涌而上,此时公子不在眼前,丫头们是怒容,莲菂是怒目。刚才听到莲菂对公子回话的良月,在外间一直打量得清楚,的确是宋姑娘阴了云英,那茶碗送到她手中时,她往后面缩了缩手。
云英还在哭:“这是公子喜欢的东西,公子责备,你自己领去。”莲菂此时无话,只是冷冷瞪着怒容于她的丫头们。目光之间波涛汹涌,大家都撕破了脸皮。
安公子靠在床上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丫头固然不对,菂姐儿淘气也太可恨,有什么怠慢不来对我说,仗着她聪明伶俐,公子都取笑,丫头当然更不放在心上。
还是良月先想起来,喝住云英不许哭,再对莲菂冷淡客气地道:“宋姑娘,公子要茶呢,我给您再倒一碗送进去,”良月自己去倒好,双手捧着送到莲菂手上,问她:“拿好了?”这才松开手。
公子要的这碗茶,经过莲菂姑娘一番口舌总算是送到面前来。安公子没有接那茶碗,对着外面道:“进来。”
正在低声骂云英不经心的良月赶快推着她进来,云英是一脸泪水怯怯地进了来,看到宋姑娘双手捧着茶碗,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已地站着,云英觉得胸中怒气涌出,几乎快晕过去。
“是怎么回事?”安公子眼睛还在书上,漫不经心地口吻问着跪下来的云英,莲菂姑娘依然是眉目肃然地站着,象是与她没有半点儿纠葛。
云英刚哭着说上一句:“我递给宋姑娘,她没有拿住,就失了手。。。。。。”身后的良月低声喝斥:“对着公子,你还乱说。”云英住了嘴,就吓得只是哭。
安公子这才转过眼眸看着莲菂,黑眸中是平平静静:“菂姐儿你说。”莲菂看着在哭的云英,象是吓得很。心里对她的气恼都飞得光光的,我没有本事从这里走,才在这里受煎熬。又何苦害她。这样想着的莲菂低头道:“是我没有接好。”
“良月,外面书案上取戒尺来。”安公子听过这句话,觉得还算满意,至少没有仗着我不难为她就胡说八道。安公子今天不打算放过去,这丫头无法无天,在哪里都是这样。
莲菂用眼角看到良月取过一个薄薄的竹子戒尺来,再看到地上原本痛哭的云英泪眼泪容上,多了一丝得意,莲菂不后悔刚才的回话,只是心中淡淡一笑,我是不想难为你。
接过戒尺在手上的安公子对着莲菂依然是温和地语声,一点也不象要打人:“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来,刚才哪只手没接住,伸出来。”
眼观鼻鼻观心的莲菂放下茶碗,慢慢把右手伸出来,面上眼眸中也是平静的象不是自己要挨手板儿。
第八十九章,进府(三)
竹子做的戒尺,薄薄的抡起来打人比厚的要疼。房中传来清脆的“啪啪”声响,丫头们无不解气地看着,看得太入神,眼睛都舍不得眨。地上跪着的云英,地上站着的良月,一个小丫头掩饰功夫不是炉火纯青,眼中得意比刚才更多;良月是大规矩不走的人,但心里一直眼红宋姑娘,看到公子亲自责罚她,良月唇边也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只有莲菂看着那薄薄的竹戒尺打在自己手心上,许久不做农活,手掌心是一团淡淡的红晕,掌缘和手指却是雪白,现在是一条条红印子叠在一起,手心里立即通红起来。
安公子再文弱是个男人打人也疼,他今天是诚心给莲菂一个教训,也不会太客气,当着丫头们责罚她,就是先给她一个教训。而且这件事情,安公子心知肚明,一点儿也不怪菂姐儿,要怪她,就是不拿公子当回事,自己就去出这个气。
一共打了十下,十下打完,莲菂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有眼眸中的幽黑更黑上许多,不是不疼的。
“取白玉盒子里的伤药来。”安公子打完,先对着良月吩咐一句。手中并没有放下来戒尺,安公子抬起眼眸来问莲菂:“可知道错了。”
这种问小孩子的语气,和教训小孩子似的方式,让莲菂反感又狼狈,我又不是个孩子。看着安公子手中戒尺轻晃了一下,莲菂随便嘀咕一句:“知道了。”
安公子是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不过这嘀咕一句,公子教训过就此可以下台。良月取过一个小小白玉匣子来送给安公子,再把戒尺接回来拿在手上,良月觉得手上这不是戒尺。简直就是一个开心果,一想想刚才那一幕,人人看得清楚。良月也和丫头们一样,心里喜欢。
“手再伸出来,”莲菂伸出手。让安公子为她敷药。看到安公子指尖沾着药膏过来,莲菂先咬着牙。免得自己一会儿吸凉气。安公子再抬起眼眸里,这时眼眸里才是嗔怪,真是会惹人生气的丫头。性子上来就摔东西,再惹她几次,只怕公子心爱的东西,一件一件就此夭折。
地上跪着的云英这时候才转为后怕,公子打过宋姑娘。还是亲手为她敷药。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发落自己才是,云英对着站得最近的良月偷偷地使一个眼色,良月装作看不到,就在公子眼前,谁会和你打眼风儿去。
给莲菂敷好药,良月收起药盒走,安公子用丝巾缓缓擦拭着手中的药膏,这才看看地上跪着的云英,是几时这个奴才也这般胆大。云英不是家生子儿,是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她在家里没有靠山,当然是和房里大些的姐姐妈妈们亲近。
火灾以前云英是在安夫人房中,火灾后,安公子重新裁选家人。云英素来会讨好良月和安公子房中的丫头,良月帮她说话,这就选到安公子房中。此时安公子看着这个小丫头,她是良月在教导,捉弄菂姐儿的坏主意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大胆的奴才不长眼睛!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