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弟回来了,来和你说句话。”王媒婆不用说,来弟就知道是什么话,又不能不让她坐,脸上笑容也是强挤出来的。而最为来气的是,王媒婆一来,有弟就跑去院子里呆着。有弟也知道王媒婆来是说亲事,叔公们拜托王媒婆,有弟也拜托王媒婆,所以这一会儿指望着有弟解脱开来,也是指望不上。
有弟跑到后面去看小鸡,又新抱的一头小猪,都是有弟的爱宠。屋里王媒婆在油灯下,独对来弟说话:“又给你找一家,这一家包你是满意的。这个人你是认识的,不想你们是自家里姻缘,”
来弟瞪圆眼睛,听着王媒婆惯常涂的血红的一张嘴里说出来:“这个人就是你家表哥梁五,不想说来说去,你自家的人,倒忘记不提。还是他找到我,托我来说这亲事。”
来弟只觉得荒诞,自己是什么心思,梁五应该清楚。来弟此时只想问一句,梁五给多少谢媒银子,我要是相中梁五,还用得着白费这钱吗?来弟同以前一样不吭气。让王媒婆一个人自说自话去。
“自家里人不用害羞,”王媒婆得不到回话的时候多,这场面她会处理:“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就摇头,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就是愿意了。”
来弟扑哧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却说话:“王大娘,这亲事我不同意。”这是来弟对王媒婆多用的一句话。就是一句“我不同意”,就把王媒婆打发走。王媒婆有长辈的嘱咐,也算是快跑断腿,没有一分谢媒银,最多是喝到来弟家里一杯水。
王媒婆倒不意外,要是以前她会意外,看到安公子和来弟月下说话。王媒婆就不意外了。胸有成竹地王媒婆一脸是笑探问道:“敢是你想攀高枝儿,这高枝儿最近低下来不少,正是你的机会,你给我句话,我给你说去。”
“没有的事情,”来弟也知道是在说安公子,来弟觉得自己习以为常,在和安公子说话以前就明白会有人要说话,不是说话的人不好,这样的人到处都有才是。
王媒婆算是尽心:“闺女呐。你要攀这亲事,大娘还要提你一句呢,他们家现打官司,家人走的走。辞的辞,小杏儿都让我推荐到别家去,你再好好想想,想好对我来说。”
“等我想好,一定对大娘说。”来弟笑容可掬随着王媒婆站起来,把她送出去。来弟长长的吁一口气,如果梁五今天晚上回来,来弟一准要说他两句。
有弟听到门响,回到前院里来觑着来弟的脸色:“姐,成了?”来弟轻轻刮一下有弟的鼻子:“成哪样,我去打水来,咱们洗洗炕上坐着看你缝衣服才是。”
有弟在炕上坐下来,一面就着油灯的光缝衣服,一面不时看来弟。来弟则是回想这些天里,王媒婆是见天儿往自己家里来,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她也跑得这么勤快。来弟很想给她一些好处,让她以后不要为这件事情来。
就着油灯,来弟深深地叹一口气,女大当嫁害死人!不,害我。。。。。。这盲婚哑嫁的事情,也落到我身上来,来弟觉得悲哀,我这是什么命。
梁五晚上没有回来,他在城里不回家也有地方住。来弟第二天起来就把头天的烦恼抛开,地里有活,城里要送柴,山林里也可以去,她算是一个忙人。
有弟在家里就闲一些,喂过鸡和猪,这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就坐在院子里缝衣服。缝上一会到下午,看到外面人出来的多,有一样大的小孩子来告诉有弟:“快出来看轿子。”
一乘青色轿子,黄色新油的轿杆,是一抬两人小轿,轿旁还跟着一个水红绫子上衣,白绫子裙子的丫头,手里捧着湘妃竹攒花的匣子跟在后面走。
小轿在安家门前停下来,轿内扶出来一个一头首饰的姑娘,垂首进去。让路上看热闹的人看了一个新鲜。有弟没有出去凑热闹,他踩着竹梯子是趴在院墙上往安家看,一面嘴里数着:“第三个。”
这是今天往安家来的第三顶小轿,前面两顶一个是刘知县的,是官轿有气派,把人吓的都远远的看热闹;还有一个是安家的亲戚。有弟看正高兴,看到安公子走出来,对着墙头上看一眼,有弟赶快下来,继续去缝自己的衣服。
安家正屋里,来的这位姑娘正在和安老夫人在说话,是柔柔地声调,人也是端庄。这是金不换的女儿金听雨。
“听雨,你来看我,我喜欢呢。”安老夫人乐不可支的告诉金听雨:“佶儿昨天对我说,我们家的新房子今天要动土盖了。”
站在外面的安公子微微一笑,听雨是从小认识到大,她是一个好姑娘,跟金不换的黑心是两个心思,真是黑心爹居然生出来善心的女儿。只是金听雨到今天才来看自己,都是和前面两乘轿子来的用意是一样的。
城里都以为安家烧光没有钱,就有几处庄子和坟山,也不够赔人钱的。结果没有想到今天黄道吉日,安家在老宅子上破土开始动工,重造新房子。刘知县的女儿来看过安老夫人,还有一位有钱的亲戚也来看过,这金听雨来,应该是金不换也有重修旧好的心。
院子里的安公子摇一摇折扇,我就没有打算赔他们钱,还和我打官司,哼,我只打算出些状师的使用钱。
安老太爷走出来,和安公子走到厢房去说话,问的也是官司的事情:“说开了一堂,他们又要如何?”安老太爷看着孙子,他对孙子也是了解其人,看着文弱,却是心里要强的人。
“刘知县准了我的状子,说要把放火的人找出来再断这个案子,他们还以为我这是缓兵之计在拖延,今天我们屋子动土破工,应该是人人心里明白,我们家就没有动根本才是。”安公子面有微笑,对祖父道:“这些日子,应该频频有客才是。”
往正屋里扫一眼,听雨还在和祖母、母亲说话,安公子看到安老太爷面上的笑容,安公子是无奈,祖孙两个人心里都是明白,这些女眷们为着谁而来。
“你也到订亲事的年纪了,以前你自己要看,你父亲不在家,我也由着你,”安老太爷含笑告诉孙子:“房子起好,你的亲事也可以订好了吧?明年就可以成亲不是更好。”
安公子不能象来弟那样想,觉得男大当娶不对。相反安公子一直在挑,他为什么没有挑好,是他心里对以后妻子就没有定下来是个什么样。刘知县的女儿?向来娇惯成性;听雨是个好姑娘,只是受她爹拖累;还有一堆亲戚中的妹妹姐姐们,安公子轻晃折扇,难怪我挑花了眼睛。
正屋里,金听雨在回老夫人的话,是言语恭敬:“本该早来看才是,家里有事情耽误,请老夫人和夫人恕听雨问候来迟。”
坐的人心里都明白,以前不来,是金不换不让女儿来才是。安老夫人轻拍着听雨白晰的小手:“怎么会怪你,我们如今穷了,住在这远地方,你来一趟也不容易,你肯来我们就高兴。”安夫人也是附合婆婆说话。
金听雨听着两位长辈这样说话,心里更是难过,这都是父亲闹的,如果不是父亲同安家不同的刁难,我和佶公子的亲事应该早就订下来才是。想到这里,不由得听雨姑娘不泪盈于睫,又强忍着泪水不让它出来。
厢房中走过来安公子,出来先对着院墙看一看,有弟又从院墙上溜下去,安公子只是笑,我这里在耍百戏吗?还登梯子爬到墙头上来看。
安公子是已经看出来,有弟肤色盈白,眼睛水汪汪,这应该是个女孩子才是,或许是个女相的孩子也不一定。
由有弟想到来弟身上,昨天一定气的不轻。才告诉过她弟弟不要班门弄斧,当姐姐的就跑来搬弄。想想自己跟在来弟后面,学挣钱,安公子就忍俊不禁。
最为好笑的是自己让安三把山鸡野兔烤了吃时,来弟面上的依依不舍,长亭离别的神色都浮现出来,以安公子来看,来弟依依不舍的是一串钱,而不是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可怜她昨天没有挣到钱,心急火燎地陪着自己在山里走了一圈。安公子走上两步到正屋里去,觉得腿不酸也不痛,本公子么,不是小时候那么弱不禁风。
金听雨看到安公子进来,欠一欠身子:“佶哥哥,”安老夫人就笑呵呵:“都大了,还是小时候的称呼,在这里行,当着人可就不行。”
“孙儿正要说听雨妹妹,听祖母这样一说,倒还是改口的好。”听雨特地来看,安公子还是要过来说上几句话,不能冷了她的心。要问安公子是什么心思,他一定会说,以前认识以后也认识,不打算成亲事,也不能凉人吧。
第六十六章,公子落难(四)
安家一上午是客人众多,有弟再一次从墙头上下来,累到小身子骨儿。客人的数一根手指头数不过来,有弟看热闹也是乐此不彼。外面人一走动,有弟就开始爬墙头,多是被安公子看一眼,有弟再缩头回去。
第八乘轿子在下午来到,安公子正烦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面坐着的七表叔家的小表妹,手里拿着的水青色绣鸳鸯帕子,那帕子被泪水浸湿,安公子觑着眼睛看半天,看不出来是原来就湿还是这一会儿泪水打湿。
“呜,自从我知道,呜,表哥落难,呜。。。。。。”安公子再觑眼睛看那帕子角上的鸳鸯,绣的好似野鸭子,这一对野鸭子会不会被帕上泪水淹死。
七表叔家小富,家里没有通文墨的人,由着这位未订亲事的小表妹成天手里拿着绣鸳鸯的帕子走动,安公子此时觉得说不出话来的原因是,这位小表妹只对着自己才这样。对着别人从不这样。
有一回安公子偶感时疾,小表妹来看他,用手里绣野鸭子的丝帕给安公子拭过额上汗水,就要留下来给他。安公子病中被表妹一惊,反而好了三分,而且房中人也算是素来教导得当,没有让小表妹拿走一样东西去。
可怜才子佳人容易吗?在遇到那佳人才人以前,汗巾子丝帕指甲头发,都要小心一些,不能让别人诓了去。
面前呜呜呜,安公子再听不得,对着祖母拱手道:“孙儿要去歇一时才是。”安老夫人自上午会到这第八位客,反而越有精神,声音也亮堂许多。
安老夫人疼爱地道:“正是你要歇着去才是,可怜见儿这几天。把你累着,祖母将来靠哪个。”安夫人是中午就不再出来,在厢房里歇着。
从容抛下表妹泪眼走到院中的安公子。过来就对着墙头上欲缩脖子的有弟招招手中折扇。躲地有些晚的有弟笑逐颜开:“喊我?”
“正是,”安公子此时心情一半淹在泪水中,打算和有弟闲扯一通。指马为焉,也快活哉才是。
有弟兴高采烈“蹬、蹬、蹬”下墙头。迈开步子就一溜小跑过来。安家门外站着数个看热闹的小孩子,手含在嘴里艳羡地看着有弟往门里进。
在这样的眼光中,有弟走的更来劲了,进来对着安公子嘻嘻一笑,眼角不由自主地对着正屋里就看人。
“眸子不正焉,”安公子低低笑说一句,对有弟道:“屋里来和你说话。”再添上一句:“教你认马。”
有弟小孩话多,又是安公子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在乡间,更是大人小孩都起亲近的心。有弟这就进来:“俺姐说你对了,那不是马,不过你家帽子俺家戴不上去。”
安公子大乐,觉得乡童稚趣,乐在此间。有弟倒要问安公子,对堂屋里再瞅一瞅,有弟小声问:“那姑娘头上,一步三摇的东西。长的象雀子,那是个啥,多少钱一个?”
“那是步摇,是凤凰。不是雀子,”安公子笑语殷殷,拿着小有弟来解个闷:“你问这个是为何,相媳妇?”
有弟虽然小,也知道红一下脸,小脸儿粉中带晕,安公子微微一笑,这十足是个女孩子,再有娇态就更神似。不想有弟抬起头来,对着安公子的微笑失神一下,不由自主问出来:“你是女人还是男人?”
“如假包换,大丈夫一个,”安公子回答的有些气急败坏,这句话从小听的最多。幼年的时候家人抱着逛庙会,看龙舟,都会有人问这小公子是姑娘扮的不成,为何笑起来粉脸上带红晕。
安公子说话文绉绉,有弟时有听不懂,只是以为好话:“俺也大丈夫。”安公子又是一笑,有弟看看自己和安公子的个头儿差异,再改口道:“小丈夫一个。”
屋中大小丈夫各一个,对坐在闲话。有弟才告诉安公子:“那雀儿好看,明晃晃的闪人眼睛,要是俺姐头上戴一个,比你家来的客要中看。”
想想来弟姑娘腰系绳索,手拿柴刀,乌发上一个金步摇,安公子展开笑颜展开折扇,问有弟:“银的也要几两银子一个,要是金的,那就贵了。”
一听这价钱,有弟立即小脸儿带尴尬,好一会儿才道:“俺攒钱,俺学活计呢,等俺学好了,给你们家当大裁缝吧。”有弟仰起脸来:“说你们家裁缝一季银子十两,够给俺姐打两枝吧,白天带一个,晚上换一个。”
安公子动容,对着这孩童的微笑,不再是与他逗乐子的心情,反而温和地道:“好,等你学好了,我来请你。”正屋里哭声犹在,安公子对上有弟清纯的小笑容,心中颇不耐烦。
知道表哥落难,还来的这么晚,这些人风向看好了,看到我家底子犹在,这就一个接一个的来了,来到也引人说说笑笑才是,来到就哭,泪水可以明心志,泪水却冲不干净那心里的乱心思,安公子心想,还不如面前小小有弟,倒是自己立志的主意。
“有弟,你趴院墙上作什么,小心摔下来,你姐回来会心疼的。”安公子和气地对着有弟说一句:“这院里没有唱戏,别再爬墙头才是。”
有弟咧开小嘴儿一笑:“俺看热闹呢。”安公子噎了一下,这小孩子说话。有弟再道:“俺姐回来对她说热闹,她从早到晚忙挣钱,顾不上看热闹,我看仔细晚上告诉她,让她也笑笑。”
手中折扇再次掩一下面庞,安公子窃笑过,这才把折扇放下来,对着有弟重新笑逐颜开:“有弟真懂事,看的好。”安公子在想,是不是应该放下折扇,给有弟拍两记,让他以后好好看,而且看仔细。
“表哥,”院中一声娇啼。有如乱鸟入林,又似群鸟齐噪,安公子不得不走出来:“回来待我问七表叔表婶好。这里屋子浅窄,倒是少来的好。”
身后跟着小有弟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一身香气扑鼻让人呼吸不得的姑娘,看着她手中丝帕。有弟好心地道:“帕子掉水里了。”
安公子又笑起来,给有弟一个“你说的很对”地眼神。不看花容失色的表妹,只对着表妹跟来的一个丫头道:“送姑娘回去,路上好生着。”
“村口儿路颠,走慢些就成。”有弟好心又跟上来一句,安公子觉得自己素来是有涵养,只是微微笑,还算是得体。
有弟重回院墙上。热闹一直看到木宝进去。木宝来却是有公事,进来呈给安公子一封公文:“刘知县让给公子送来。”
里面是公堂具结的一些东西,安公子看过就丢在一旁,对着木宝道:“说小懒从京里回来,却没有来见我。”
对着安公子不带半分火气地说出来,木宝赶快帮着解释:“他是昨儿回来,路上辛劳在家歇一歇脚,明儿是必来的。”
木宝心中也有别样心思,说是委屈或是难堪,样样都有一些。先以为公子损失不少。木宝对着安公子那近似于沙哑的声音和疲惫的面容,心中只是心疼。不想这几天一个大变样儿,安家宅子上破土动工重整房子。
邱状师虽然不敢接安家的官司,安公子不知何时高价从邻城请来一位名气更大的状师。木宝在心中长叹。公子他终是不相信我们。
“回来就好,我想他了,不过问一声儿,”安公子仿佛是半分也没有火气,只是这么淡淡中带着一丝的温和,他越是这么温和,木宝心中是有不安,躬身道:“请公子不必动怒,待我去对他说一回便是。”
小懒是本性人,素日算是圆滑,倒是木宝是直来直去,这一次小懒又闹脾气,倒在木宝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