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来弟姐弟两个人一起打量这个人,头上一顶小帽,倒是绸的,这天气戴这一顶小帽子,再看他面有病容,脸上是个蜡黄的面色儿,一看身子就不好。
这倒也还罢了。再看身上一件绸衣服,却是一边衣角高,一边衣角低,这个人腿上也有缺陷。这就是王媒婆说的那个人。来弟只是想笑,可见媒婆的嘴是多么地不可靠;而有弟涨红了脸,听着面前这个人还要数落,有弟往前上一步,挺着小胸脯正要说话。
身边的来弟先上前一步,在那个人一声“哎哟”中,把他拎起来扔进泥地里。一声闷响之后,就是泥点子飞起来,来弟拉着有弟往后面退两步,再悠然地看着这个正在泥地里挣扎着的人,来弟笑眯眯:“风不闪我的舌头,倒是吹跑了你。”
刚才把他拎起来,斤两只是一般,来弟掩口而笑,这样的人应该找一个胖媳妇才是,洞房花烛夜里,敢说一个不字,直接压塌。
有弟则是拍起小手,连声说:“好,姐你真厉害。”一抬头前面几步远站着一个笑容满面的人,有弟再喊一声:“梁五哥。”
梁五走过来,接过来弟有弟手上的东西,对着还在泥地里没有爬起来的人看一看,这才道:“咱回家去。”走过那个人的身边,梁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人,要不是来弟出手的快,梁五也想来摔他一下。
“哎,你们,你们也不拉我一把,”这个来闹事的人对着这三个身影喊上一声,然后再小声骂一句:“真是没心没肺,这样的婆娘幸好没找。”
回去的路上,梁五很喜欢,不时地看一看来弟,觉得来弟真好看。梁五笑嘻嘻:“你那个找状元找家财是怎么回事,这是你要的聘礼?”
有弟赶快抢在前面回话:“不是的,那些话只对着别人说的。”相较于有弟急忙地解释,来弟只用一根手指在有弟的头上虚点一点,梁五就明白过来,更是要笑。
“唉,”来弟进院门以后,垂头丧气地叹气中,梁五笑哈哈地安慰一下:“没啥事儿,最多没有媒人敢上门来说亲事,”
来弟继续叹气,梁五再加上一句:“最多你出门别人指指点点,”有弟也跟着来安慰:“姐,咱听不到,也看不到。”
对着这小始作俑者,来弟再大声叹一口气,姐的名声,就这样毁在有弟和王媒婆手里。有弟是家里人,可以原谅他;王媒婆不能原谅。来弟刚觉得自己进入忍无可忍的状态,听着有弟再忿忿说一句:“哼,最好他去骂王媒婆俺才高兴。”
来弟一笑,这就泄了气,对着有弟笑逐颜开:“有弟,你说的很对。”梁五正在炕头上看那滴水的地方,也跟着凑乐子:“要是他不找王媒婆,有弟你打算怎么教训她?”
“咱晚上捅她家的鸡窝去吧。”小有弟促眉想了一会儿,想出来这个主意。来弟放声大笑,梁五嘿嘿笑一下:“哥是混混,也不干这种事情。”
有弟不服气:“那你说咋办哩?”来弟继续笑,梁五也促眉,想出来一个主意:“有弟,俺去她家放火吧,”
一听就摆手的有弟也能看出来梁五在逗自己,有弟得意洋洋:“有弟小呢,不干这种事情。”梁五正在笑,突然接受到来弟投来的怀疑的目光,梁五心里火起,不过是句玩笑话,这丫头咋又怀疑了我呢。
梁五很生气,安家丢东西,是他们家祖先不幸,后代子孙都是内贼。后代子孙都能当贼,哥挣个辛苦钱有啥。今天码头上事情少,梁五买些东西来看来弟和有弟。进门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遇到来弟这样的眼光,梁五立马就要火大。
“有弟,把这炕用东西挡上,”梁五大声说过,人就到里屋里抱起一捆子麦秸杆儿,闷着头往外面冲。
有弟是没有听明白,来弟是明白过来,找出来东西把炕先挡上,免得一会儿掉泥渣子滴水啥的。炕挡好,来弟也要出去:“梁五哥在弄屋顶,我去帮把手。”
来到屋后,梁五已经爬到屋顶上,看到来弟过来,心中高兴:“你给我递东西。”梁五在屋顶上蹲着,把瓦片一一揭开来,看一看屋顶上原先垫的麦秸杆儿都已烂糟,梁五自己嘀咕一句:“这能不漏雨吗?”
上面在换草,下面是有弟的声音:“这雨下到屋里来了,”梁五和有弟都大声笑起来,声音把隔壁的王媒婆也惊出来,看着来弟屋顶上蹲的这个男人,王媒婆说一声不好,赶快往外面去。
寻来弟晦气的人是刚从王媒婆家里出来,王媒婆添油加醋,弄了他一肚子气,指望他去教训一下来弟知道羞耻,把这亲事给转回来。
当看到梁五也在的时候,王媒婆就知道这次没弄赢。打一把油纸伞出来一看,王媒婆大吃一惊:“钱掌柜的,你这是咋的了?”
“我,那个小娘皮,害我摔到这木头上来了。”泥地里几块木头在,钱掌柜的骨头硌到木头,疼的咧嘴歪眼的。那一摔又用些力气,钱掌柜的又太病弱,他到现在也还没有爬起来。
王媒婆连拉带扯,虽然她是个女人,吃的肥胖有些力气。钱掌柜的又瘦弱,这就拉起来。钱掌柜的一身泥水淋漓,站起来点着跛腿发怒:“这个姑娘,我。。。。。。要她好看。”
第五十五章,星星之火(四)
梁五在屋顶上,可以看到王媒婆去扶钱掌柜的,他只是一晒,全然不放在心上。来弟不时要怀疑他的眼光,让梁五有时候很抓狂。在屋顶上淋着小雨的梁五看一看来弟,她踩着石头站在屋檐旁边给自己递东西,雨中少女好似带露荷花。
如果哥是个没有江湖道义一切道义道德的坏人,比如来弟口中怀疑的贼,梁五再拿眼睛瞄一瞄路上的王媒婆和钱掌柜的,一准把那个病秧子腿打断。
家里只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子,就是麻烦都不敢太去惹。梁五想想算了吧,到城里有的是机会找钱掌柜的晦气,何必在这里给来弟和有弟家添麻烦。新认的表亲可不能吓跑喽。这样一想的梁五就咧嘴笑一下。
来弟站的不够高,是以没有看到王媒婆去扶钱掌柜的。站在屋檐子这里给梁五打下手的来弟,心里正在盘算着,要去王媒婆家里说一说才行。再不说姐真是好欺负,由着人性子捏。来弟要是看到王媒婆去扶钱掌柜的话,来弟只怕这一会儿就要冲过去,这就要训斥他们一顿。
一个人蹲在屋顶上重新换草整瓦,一面不怀好意地嘴角噙着一丝笑对着一拐一拐离去的钱掌柜不时看一看;一个人站在雨水中想着事情,事情头绪实在是太多。
安家要翻脸,自己无名声,再看一看梁五,来弟突然想起来要交待一下有弟,不能对着梁五说他继母的那些话。表亲冒雨正在帮着自己收拾屋顶,怎么能平白让他难受。一个少年有家不回,这样的痛苦一定源自于伤了心。
“我就来,”来弟只说一句就跳下石头往前面来,在屋门前看到回屋去的王媒婆。来弟注意到王媒婆身上的有泥水。却没有怎么想,只是觉得快意一下,摔跤了还是怎么了?来弟对着王媒婆第一次不是满面笑容。只是静静地看一看,这就进屋里去。
经过这院门也往院子里看的王媒婆,对着那平静的目光。只是嘴里小声骂了一句:“死妮子,还敢打人。”也就往她院里去。
有弟在屋里正在烧热水。再就看着屋顶落下来的雨水泥渣。看到来弟进来,有弟还在看:“姐,整好了?”
“就好,有弟,”来弟在有弟身边小声地道:“跟你说个事儿,去梁五家里遇到那个人说的不中听话,你千万别对梁五哥说。”有弟眨巴眨巴眼睛听完:“为啥不说?”有弟觉得。说了让梁五哥打她去。
侧耳听着屋顶上动静的来弟,要在梁五下来以前把话说完,赶快急切地道:“说了梁五哥会伤心,”对着有弟再眨巴的眼睛,来弟只来得及交待一句:“一会儿姐说啥,你就跟着说啥。”
这一句话有弟倒是可以先同意,他点点小脑袋瓜子:“行。”看一看火膛里灶火正旺,有弟也站起来:“俺来收拾鱼,切肥油,中午喝鱼汤贴白面饼子。”
可以吃鱼了。又有梁五在,三个人谁也没有撇下来。有弟兴致高涨,对着那鱼一阵看:“这应该是怎么收拾的?”有弟还真的不会。
来弟走过来:“姐收拾一次给你看,”接过鱼拿过刀。来弟去鳞剖鱼肚,有弟睁大眼睛看的津津有味,有弟要看的是如何收拾鱼到出锅,这一次看了一个全套。
梁五整好屋顶下来的时候,看到来弟正在做饭,觉得真稀奇:“咦,你会做饭?”锅里正在炼肥油,来弟把炼出来的油渣子推给梁五:“吃吧,别说话。”
站在锅前的来弟只想白眼人,什么叫会做饭,当然会做饭。不过我是家里壮劳力,有弟做饭吹火又在行,当然是分工要有不同,革命才会成功。
心里随便的一句顺口溜,让来弟心中一亮,分工要有不同?这话太对了。来弟站在锅前炸鱼块,脸上露出来一丝笑容。她已经找到方法去对付安家,就是打算用不同的分工。
下了这么久的雨,屋里也是泥地也是潮湿的,只有灶火前的一块儿地,因为近火而常干燥。这样的屋子里,再对着一个落满泥土的旧炕,旧木桌子旧橱柜。只怕看一眼也会心生不悦。
此时屋里的三个人却是其乐融融。梁五在扫炕擦炕,有弟在和面准备贴饼子,来弟手里握着竹笊篱正在炸鱼。滋滋响的油香中,梁五回过身来,觉得这屋里光线明亮,气味儿扑鼻的香。这一会儿给他一个青砖大瓦房,只怕梁五也不愿意换过来。
吃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来弟才装作才想起来,她先吃到近饱,也让梁五吃到近饱,免得一会儿说出来,说的不好大家生气,辜负自己亲手做的这顿饭,和这鲜鱼汤。
“梁五哥,今天我和有弟去你家了,”来弟嘴里塞着饼子,眼睛对着鱼汤,眼角看着梁五;梁五正吃的开心,只是愣了一下,就淡淡地道:“哦。”明显梁五是高兴不起来,他也不觉得自己家里能让人看,虽然来弟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有弟是自己的表弟。
低头喝鱼汤的有弟想起来弟的话,头也不抬地附合一句:“去你家哩。”姐说啥有弟就说啥;来弟笑容可掬地努力要把梁五的情绪调动起来:“给舅舅买了点心,有弟一定要四个盒子的,”
“四个盒子的,”有弟不抬头再接上一句,只“唏溜唏溜”喝他的鱼汤;
听到这里,梁五就想要笑,他忍住笑听着来弟再次一脸的笑容,甚至有三分讨好:“以后你在家里,我和有弟还去。”
“还会去哩,”有弟学舌算是学完了,鱼汤也唏溜地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来对梁五道:“盒子点心有弟不错眼睛看着伙计包的,样样都软,俺姐说,上年纪的人要吃软点心。”
梁五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悲哀,来弟都能想到这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梁五自从离开家。偶尔回去一次,就是给父亲放下一些钱,从没有想过点心要买软的。梁五重新高兴起来。对着来弟和有弟道:“你们再去对我先说一声儿,我在家里好招待你们。”
这话说的挺怪,象是梁五不在家就没有人招待。有弟是听不出来,而且觉得有理。梁五哥不在家里。是没有人招待俺们。来弟只是装作没有听出来,接下来梁五的这句话:“中秋节还去走舅舅家,舅舅把我和有弟当成你四姑家的孩子。”
梁五嘻嘻地笑,从听到“舅舅“这两个字,梁五就要笑了,这一会儿笑个舒畅趁心。他撕着手中的白面饼子泡在鱼汤里,吃的香甜无比。看一眼有弟。有弟极会疼人,看一眼来弟,真是能干,会做饭能下地能背柴。。。。。。。想到这里,梁五开始打住,和来弟表妹的亲事,梁五打算明年再说,总要在这个家里再出些力,梁五觉得再提出来才算是合适。
一条鱼对来弟来说,没有花上多少钱。家里现有木耳蘑菇,都是鲜物,鱼汤里放了不少木耳,又用猪油炒了一个蘑菇。三个人都吃的饱饱的。然后开始做事情。
炕湿了,梁五在烧炕;有弟开始和他的衣服继续缠绵,并对梁五道:“等有弟再做一件就会做了,给梁五做一件。”
刷碗刷锅把剩鱼汤舀出来准备晚上下面的来弟,笑吟吟听着梁五问有弟:“这件不是我的?”一件青色布料,梁五也能穿,来弟也能穿。不过男人长衫和女人外衣有所不同,梁五吃饱喝足,又在这里逗有弟玩。
“有弟做的还不好,拿不出手呢,”有弟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梁五的话,眼睛瞅着手中的活计,手指上还有一个新顶针,是来弟后来新买给他的。
梁五再次嘻嘻一下,听着有弟在对自己说话:“梁五哥今天晚上在家里睡。”有弟不容置疑地就说出来。梁五回身,来弟转头,两个人目光碰在一起,梁五没好气,来弟装作看不到。
“在家睡,”梁五就这么回答一句,这次没好气,头也不回。听出来梁五话里有不高兴的来弟,自己笑一下继续收拾手边的东西。至少今天晚上不用为梁五担心。炕上不再滴水,冲着这一个会下地干活会上房修屋的能耐,来弟想一想,不能这个少年学坏才是,学坏了以后,他还来干活他还来帮忙吗?来弟笑眯眯,姐一片私心为自己呢。
梁五一会儿也不闲着,足对得起来弟的这一片私心。屋里烧着炕,他又跑到外面去把菜该收的收回屋里来。青菜豆角丝瓜,向日葵不能跟着日头转,却长的不低。梁五也觉得不错,这小家整的,屋里有麦子,院里有菜园,梁五也起了心思,觉得这屋子要是重新翻修一下,可以过上几十年。
这话不能对来弟说,一说来弟肯定要说不行,梁五自己起个心思,自己想一想,自己私下里乐的梁五决定这一会儿先不告诉来弟,就象给她帮忙一样,动不动就托着一手的铜钱过来了:“这工钱要算的吧?”哥这工钱你算不起,梁五一个人窃笑一会儿。
家里井然有序,各自有活。来弟洗过手把灶台抹干净,打算做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往王媒婆家里去理论,把她那张吃遍八方的嘴,能堵上多少就堵上多少。来弟不想嫁人,可是名声得要。有时候名声,就象一件必须穿的衣服,对于女人,更是如此。
“我去三婶家里说句话,”来弟说过这一句,走到屋门口还没有出去。院门外飞快地跑过一个人,青衣小帽打着一把油纸伞,一闪就过去了,象是有什么急事。这个人是在安家做工的陈三。
走出屋的来弟,原本是往王媒婆家里去,这一会儿方向再次改变,跟在陈三后面往叔公家里去。
村里是一条直路,可以看到陈三跑的飞快,不顾泥点子溅在衣上,一把油纸伞歪斜着在头顶上,有几次跑着太快,纸伞柄碰到了头,陈三只是扶一下伞柄,再继续往叔公家里去。
跟在后面的来弟只是惊心,也甩开大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来弟在想着。安家又有什么状况出来了?
陈三中午就往村里来,确实是安家发生一件大事情,这事情大的让陈三觉得有必要乞半天假回来说一声。生在这村里。长在这村里,四邻八舍地也有小矛盾,不过也是一个村里的人。关键时候看行动。陈三这就一溜小跑,全然顾不上他身上的衣服泥水淋漓。
来弟来到叔公家里的时候。陈三还在指手划脚,因为跑的大喘气儿,加上手比划,陈三觉得更清楚些。
“新麦,真的是新麦,”陈三气喘吁吁地摆着手:“两个村子里的人都交上来,说他们小受灾。不过交租子不成问题。”
这一句话听在来弟耳朵里,来弟惊奇过后,嘴角边就是一丝冷冷的笑容。此时在来弟的心里,是觉得这是安家的鬼主意了,他们为了让人交租子,从别处弄来的新麦,或许是他们家去年收的麦子也不好说。
麦子淋过雨,新麦旧麦还能看得出来吗?来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情不小,来弟不了解安公子的心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