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活在梦里,梦就变成事实。”安公子笑吟吟。莲菂对着他鼻子眼睛一通看,不过是受风寒,面上全没有病容。因为正在笑,怎么看公子都是神采飞扬的英俊。
“菂姐儿,我来问你,”安公子漫不经心:“为什么总想着要走?”他眼睛贼亮:“这里不好吗?还是家里人对你不好?”
莲菂手捧着腮支肘在两边椅靠上:“不是不好,都对我很好。再说我一直在想,也不是一定要走,我走了,哪里去找老夫人老太爷和夫人这样好的人。”基本上家里人是全不干涉。
“那公子呢?难道我对你不好?”安公子对着莲菂头上首饰身上衣服脚上鞋脚看过来,随便拉个人过来,他都不会说我对你不好。
莲菂“嗤”地一笑:“公子是个好东家,”睡在床上的这个人,随便一笑都勾人。莲菂经常本着欣赏来看安公子,犹其现在。莲菂坐着,公子半歪着,更是看人的好角度。
这样的一个人。以后不会是好丈夫。没有成亲就弄一个房里人,以后十个八个有得指望。公子又是一个雅人,由家里摆设园子都可以看出来。他要娶亲。应该是挑来挑去找一个闺秀,至少也是个咏风弄月的才女半才女。
想到这里。莲菂吃吃笑,公子这场病,应该是夜里贪看月色所致。以后娶个一样咏风弄月的妙人儿,就是生病也是睡倒两个,这可以有个伴。
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丈夫,弄得妻妾个个都爱他,最后大家争抢。莲菂想到得意处。觉得这日子可以看看。
“呆丫头,你笑什么?”安公子盯着莲菂的笑靥:“笑得不怀好意。”说公子是个好东家,下半句就是不是好丈夫。安公子一猜就明白。再对着莲菂吃吃嘻嘻地笑,想来不会是好意思。
莲菂抿着嘴儿笑,随便揉一下衣带:“没笑什么。”
“东西也给你,你要安心留着。”安公子旧事重提,莲菂点头:“嗯,但是以后……”
“以后怎么了?”
“以后公子成了亲,让我住到邻县去,那小院子不是给了我。”
安公子诧异:“你走了。谁料理家里人衣食?”
“我不走,不是要有冤枉的名。”莲菂娇俏地伸伸舌头:“公子订下亲事,就让我走吧。不是夸我能干,邻县也有铺子。我都说过,你是个好东家。”
“有什么冤枉的名声?”安公子凝视莲菂。
莲菂嘻嘻笑一下:“就是……你知道的。以后少夫人未必会喜欢我,她是主子,我是下人,我不想挨冤枉的打骂。”说到最后,莲菂想起来自己挨的那一脚,几时想起来几时伤心。她低下头又难过起来。
差一点儿,安公子就说出来,以后我去哪里带着你去哪里。他把话咽下去,想想莲菂要留在家里陪伴家人,以后成亲应该在京里或是任上,随身带的应该是自己妻子。
“没有人会打骂你,”安公子在莲菂手上轻轻拍拍,他也想起来春药那件事:“就是你再不好,也是我发落你,别人不行。”
莲菂摇头不肯:“这里人都熟悉了,梁五也没有消息。我要是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们。也没有你这个好东家,虽然你不给月钱。”说到这里,莲菂歪着脑袋对着安公子调皮地一笑。
安公子哈哈笑起来:“不给的好,给了你没有几个月全都亏没了。”莲菂噘着嘴冲口而出:“这事与公子有关。”
“哼!”
“哼!”
两个人一人哼一声,对着看看。公子于卧病中,莲菂是来探病,都觉得这会儿较劲没道理。重新再转嗔为喜,安公子想莲菂刚才的话,梁五也没有消息,她在等梁五回来?莲菂小心翼翼地问:“以后我出去了,让我管什么?总得给月钱吧。”难道还是缺什么现要。
安公子长长叹息一声,菂姐儿总是这样想,真是让我为难。“不给钱,以后也不给钱?”莲菂脸皱得象苦瓜:“真的一直不给?”
“离开我就不给,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安公子一笑。莲菂嘟囔:“不给钱,但那院子说过给我,我一个人带着留弟也行。”
“那院子公子也赖帐行不行?”安公子涎皮赖脸问出来。莲菂倒吸一口凉气:“那我还有什么,我走的时候会把衣服首饰都还你的,不会白拿你的。我天天戴得爱惜,就是怕弄坏了走的时候不好还你。就是一块帕子我都小心着用,哦,不过丢了一块水绿色的,其实我喜欢那一块。”
对着安公子收起笑容,越听脸越沉的面庞,莲菂把笑容收起来,表示我也不高兴:“那我自己的小院子是我的,那是我自己盖的。”然后低下头不看安公子阴沉的脸:“最多顶着被你抛弃的名声,如果公子度量大,应该明说我抛弃你,可是你的名声一定比我这弱女子名声重要,我就顶着这名声吧,不过别处你得补偿我。”
“你回去吧。几时会说话几时再来。”安公子拿起床前放的书,把眼睛放在书上面。莲菂没趣地站起来,怏怏往外面去。喊人来说话解闷的也是他。听到最后要翻脸的也是他。
翻着书的安公子和平时一样,不会把莲菂的话放在心上。安步送进一封信,安公子坐起来拆开。信是京里孔补之写来。
和前一封一样,孔补之把最近京里形势说过。接下来就是说服:“……弟素有抱负,今何贪恋家中?数月以来,弟资助忠义人颇多,老师谓弟,明白人也。京中一日一风云,老师与我,盼弟抛却家中娇娥速速来京。国将不为。何以有家?”
安公子神色郑重,这已经是五月中,简靖王处光快船分两批发来数十只,带来无数陈粮珠宝物品,再带走他需用的生铁等物。简靖王没有亏待安公子,安公子也没有亏待他。
王府的买办一向扎眼,简靖王近一半的物资都是从安家来周转。邸报上虽然粉饰太平,说和谈招抚有进展,其实可以看得出来,大战即将一触即发!光安公子一个人的支持。就足以让简靖王打上两年。
放下信,安公子心中翻腾。补之兄的来信,一封比一封严苛指责。奈何我是家里独子,上有祖父祖母和母亲。父亲又尚在外面。安公子左右为难,我,我怎么能抛下家人?真的不是恋娇娥。
这样翻来覆去想过,安公子把信放在枕下,打算晚上再回。他对着外面喊良月:“去看看宋姑娘,让她过来陪我说话。”还是和菂姐儿胡扯一通,才能忘却这封封信中的指责。
良月答应去找莲菂,依然是不明白宋姑娘说话哪里好听。要说声音好听,她不是唯一的一个,而且她说话有时候气死个人。以前林姑娘多窘迫,良月看在眼里从来同情琼枝。
走到小厅下面,里面有说话声。坐在栏杆上的蓝桥告诉良月:“来的是张四嫂,说是找到姑娘的一块帕子,真是她眼睛尖,说是在河边草丛里,草是绿的,帕子也是绿的,其实不容易看到。”
水绿色的帕子泥污不堪,莲菂还是很喜欢。张四嫂又在说东家讲西家,从公子那里出来,听听八卦也不错。
“苏绣娘修成正果,也没有系住小周公子,他还是外面到处走。周夫人骂苏绣娘,也是白进来,一点用也没有。”张四嫂叹气:“我昨天去看过她,给她送一盒子香粉,她没天没夜做周家人的衣服,算是好过一些。”
莲菂打抱不平:“能做衣服不算无用人,我有不少衣服是她绣的。她再不能给我绣衣服,我还想着她呢。”
“周家肯给她下聘礼,就是冲着她一手好绣工。让她进门,也趁了小周公子的心,也堵了别人说小周公子到处抛弃。”
良月在外面皱眉,这里面在说什么。对着姨娘说姨娘日子不好过,张四嫂时不时地糊涂的很。良月放重脚步含笑进来:“宋姑娘,公子让你再过去。”
谈兴正高的莲菂不想去,她笑逐颜开:“公子让我学说话,我正在想。等我想好了,我就过去。”莲菂笑眯眯,我正在学说话,正在听张四嫂说别人家的姨娘是什么进退举止。
张四嫂愕然中,良月使眼色:“就去一下或许就回来了。”莲菂勉强答应,不过也不立即就去,她满面笑容和良月商议:“我在这里等公子的药煎好再过去,你说我在等药呢。”
良月拿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回去。回去的路上叹气,怎么我还要帮她圆谎。良月回到房里就按着莲菂说的回:“宋姑娘在等公子的药,她一会儿送药来。”
“她和谁在一起?”
“张四嫂也在那里。”
安公子一笑:“我知道了。”
把良月哄走,张四嫂从惊愕中醒过来。同别人相比,宋姑娘算是舒坦过日子。说一声管家,公子喊不去也有理。
这样过日子的人,她肯中刘知县夫人的计吗?张四嫂为不坐牢而办事,心里也担心事情如果不成,安公子一样找她算账。眼下先要应付的是刘知县夫人要紧,安公子的怒气只能先抛到脑后。如果自己做得好,倒霉的只是正巧笑嫣兮的宋姑娘,她一人担着。我就无事了。
“要说这城里最有福气的,就是宋姑娘,”张四嫂按着她和刘知县夫人的戏本上演。莲菂听过飘飘然。没飘多高。就老实下来了,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张四嫂不易觉察地放低声音:“都象您这样,就是我也动心。您别笑话我。我年青的时候,也有几个公子哥儿爱我。听多了宅门里姨娘的苦,我害怕不敢答应。”莲菂听得有趣只是笑。
“苏绣娘有一技之长,也算有个安身地方。她这一进周家门,把翠翠的心病彻底治好,听说周夫人骂苏绣娘,翠翠再也不哭了。”
莲菂虽然是笑,眼角边是鄙视:“这是小周公子的错。”张四嫂带笑:“谁说不是呢。一入这宅门里深似海。一辈子就只能这么过。”
说到这里,张四嫂话音更轻:“也有逃出来的。别人看着挨打受气,正房夫人打,爷们打,看不过去也有帮忙的人。”
莲菂“哦”了一声,笑容满面的道:“你也帮这样的忙?”张四嫂连摆双手:“如果是宋姑娘您要我做,我不能不做,却得罪了公子,这就里外不是人。”
“帮这样忙的人,当然有好谢礼。”
张四嫂往房外看看。才又悄声道:“赵家新逃走的丫头,就偷走若干东西,要值这个数。”张四嫂把手晃动几下,更让人不容易猜出来是多少。
“要是抓到也不得了。”
“那是当然。不过既然走的人,都有抓不到的法子。”张四嫂说过,莲菂意兴阑珊。
知趣的张四嫂今天话就到这里,见药没有来,重新起一个话题:“说打仗从年前说到今年,现在街上东西又便宜了。端午才刚过,就提荷花节,又是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好,家里有人在西北的也可以通上信。”莲菂没有告诉张四婶,就是她看过邸报,也觉得会打起来。想想梁五素来机灵,这不打了,望他找个机会赶快逃回来,免得留弟隔上几天提一次。
张四婶关切:“宋姑娘家有亲戚在西北?”莲菂微笑摇头:“没有呢。”
不一会儿药送来,莲菂命蓝桥端着往公子房中去。张四嫂就此别过,出门就来见刘知县夫人。
“帕子还给她,她喜欢的很,想来还会再用。”张四嫂把今天的说话告诉刘知县夫人:“于大官人绣了一块,郑公子绣了一块,他们都愿意和她会面。只是怎么给她出来,我不得主意。”
刘知县夫人听过满意:“让你对她说逃走的话,可说了?”
“说是说了,她全不兜搭。她坐在那小厅上,浑身是锦绣,用的是细瓷茶碗,家人们都尊重她,她未必肯逃走。”
“待得越好,听说她逃走,公子会越生气。”刘知县夫人眼睛发光:“你隔上几天就去和她说话,把这城里挨打受气的姨娘,嫉妒小妾的主妇,多说几个给她听。要是这样也不动心,荷花节那天,我自有办法。”
张四嫂附耳过去,刘知县夫人一通耳语过,张四嫂连连点头:“我明白,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出了刘知县家的门,张四嫂回身就“呸”一口,这就是官员夫人,这样下作主意也能出得来。
不要脸的胚子!是你女儿找女婿,又不是你,看看你这主意出的。骂过以后,张四嫂为自己解脱一下,我不听她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就象当牙婆当马泊六一样,张四嫂每每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这样想,我能有什么办法!拎着篮子的张四嫂往街上去。
打仗的谣言平息不少,街上人来人往地很是热闹。近傍晚的时分,沉重的城门要关之际,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过来,马上人身上都是号衣,离得老远就扬手大呼:“莫关城门!”
关门的士兵们等上一等,候着那马急奔而入。有士兵大声问道:“兄弟,有战事吗?”马上的人不及回话,只是动动手。问的话的士兵好笑:“这是有,还是没有?”
马匹直奔入县衙,马上人下来不及擦汗,大声对衙役道:“急信送给刘大人。”吃晚饭的刘知县被惊到前面来,接过信件匆匆看过,面上不是好颜色。这仗果然打起来了!
简靖王在端午节的第二天。发兵打下了相邻的一座城,兵发迅速,事先又有内应。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城。
“请师爷们来。”这信是边关行文到省里。省里赵大人不是脓包。接到信后命人分成两路,一路往京里去送信,一路知会沿途补给城市。让他们先做好大军经过时的补给等事项。刘知县晚饭就此丢下不吃,后面该给的粮草兵饷。今晚就得计议好哪一家摊多少出来。
师爷们往衙门里来,衙役们有几个往外面去。半个时辰后,安公子就得到消息。莲菂看着他披衣起来,劝阻道:“说打仗不是一天两天,公子一定有准备,病还没有好,起来作什么?”
“你回去吧。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按离衙门的路来算,安家不是最近的。衙役们得了不少人家的钱,通知到这里的时候,离得近的人家一定早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安步在外面回话:“吕公子、莫公子在书房里候着。”莲菂站起来:“我回去了。”安公子点点头,一面更衣一面道:“路上要遇到小周公子,你躲开些。”
出门的莲菂留了心,走到石径上时,看到人影就躲到树后,颇有些鬼鬼祟祟。蓝桥就走到前面去:“我看到外人。一定知会一声。”
没走几步,小周公子过去。莲菂松口气,大模大样地回房去。留弟在房里烛光下坐着,手里写着功课。书本上压着新的胭脂盒子。
“这是哪里来?姑少爷给你的?”莲菂拿起来,是一个雕桃花的木盒子,虽然不贵,却是精致。
“小周公子今天给我的。”留弟继续写功课。莲菂变色:“他什么时候给的?”刚才还见到他,难道无礼跑到我房里来。
“白天他来探公子的病,看到我就给了这个。姐,”留弟把话带给莲菂:“小周公子让我对你说,他和公子是至交,说你总是生他的气,公子也难做人。”
莲菂沉着脸:“不是让你别理他吗?”留弟觉得大可不必:“他喊我,我不能不理。姐你不是常说在这家里对人要有礼,他客气着呢,又是公子……”对着莲菂的脸色,留弟说不下去。
“你写功课,以后躲着他。”
留弟答应一声,按书本的手拉着莲菂的衣服晃几晃:“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你不喜欢他,我就对他瞪眼睛,这象是不好。”
“是啊,这样不好。”莲菂忍住笑,抚抚留弟的头发:“我们留弟长大了,姐姐不喜欢的人未必就对留弟不好,留弟不喜欢的人,姐姐或许可以相处。”
留弟开始撒娇:“小周公子象是真心地想对你示好,姐,他要是客气着,我就得理他,这样公子知道也会喜欢。”
“能躲开就躲开,”莲菂想起来苏绣娘,这一会儿灯下一定在刺绣不停。在家里或许还可以歇一会儿,在周家按张四嫂说的,日夜不停地做活。真是没事往周家跳!
莲菂把留弟安抚过,坐在旁边看她写功课。烛下的留弟甜甜一笑,象雏菊又象稚兰。莲菂想想公子病中,等他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