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好,这大中午的,您还在忙呢。”张四嫂走进来。她也是来给安老夫人贺寿。莲菂让她坐下来,外面有人来要东西:“外面的赏钱要再加一箩筐,”莲菂看过,让人带他领去。
张四嫂刚插一句:“姑娘只怕还没有用饭,”又进来一个人:“公子说开库房,有一套镶金边的玉口杯拿出来用。”
重新拿帐本儿,看过这东西在哪里。再让人取了来拿走。莲菂拿起自己的丝帕擦拭汗水,对着张四嫂才一笑:“好几天没有见。”
白玉的手掌中那一块丝帕是淡青色,张四嫂装稀罕:“姑娘这帕子给我看看,这绣的是什么?”莲菂不好意思:“我擦得湿了,这可怎么看。”只展开来给张四嫂看看,两三片荷叶,一朵莲花半落,中间莲蓬半露。
正说着话,翠翠也走进来:“张四嫂,你让我好找。你不在,没有人老夫人面前凑趣,只是王媒婆一个人,没有话搭子。”
翠翠进来就是懊恼告诉莲菂:“我拿了姐姐的帕子,洗干净带过来给你。因陪老夫人看戏,想着都是夫人小姐,怕拿着我自己的不中看。借姐姐的在手里拿一时说再给你,不想转眼就丢了。”
“一块帕子也放在心上,”莲菂一笑:“既然你带了来,要是丢在家里,有人捡到会给我。”翠翠想想也是:“姐姐的东西都有印记,丢在这里有人看到,也知道是你的。”
张四嫂故意说一句:“是你刚才拿的水绿色帕子,上面是大开的莲花那一块?”看两个人都笑,张四嫂装作刚明白:“想来宋姑娘的东西,上面都有莲花。”
莲菂含笑,没有告诉她,这些都是公子自己画的。赤橙红绿青蓝紫,前面是小荷初露尖尖角,到后面淡紫色帕子上,是莲瓣全落,只有莲蓬和游鱼。
公子是一个有趣的人。
“厨房里各样果子干还要再领二十斤,”外面又有人来回话。翠翠约着张四嫂出来:“别打搅她,老夫人刚才还说,今天莲菂姐姐最辛苦。”
张四嫂同翠翠出来,往安老夫人面前去凑趣说话引她笑。眼角看到刘知县夫人站起来:“我有了几杯酒,去散一散再来。”
刘知县夫人走开在山石后面,张四嫂跟过来低声:“她贴身的东西我拿到了,”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正是翠翠丢的那一块。
“你收着,回去再说,”刘知县夫人不愿意在这里多说,在这里只想问张四嫂:“今天这席面,是她在里面当家操办?”
张四嫂有几分佩服:“我刚看过是她,几十个家人随着她指使,脚不沾地的在奔走,果然是当家的模样。”怎么哄得这一家子人肯让她当家,真是好手段。张四嫂作为女人,也可以理解刘知县夫人为女儿的一片心。
安老太爷、安公子陪着男宾们,小周公子也在对他打听:“你什么眼力,佃农中相中一个管家娘子出来。我母亲时常说累,烦燥上来就怪我二嫂不能帮忙,她又不愿意放手,我二嫂只能干听着白受气。”
“话不是都让你说干净了,不放手当然管不好。”安公子先还担心今天人多,怕莲菂有不周到的地方。到此时是可以放下心来,可以安心坐在这里陪客人。
老夫人那一桌子,周夫人也在说莲菂:“今年有人帮忙管家,老夫人和夫人要多吃几杯。”刘香珠又气白了脸,看在眼里的安老夫人笑呵呵道:“我老了,佶儿娘身子弱,有人帮着管这就好。我们家里用管事的,有几个原是逃难讨吃的,踏踏实实做上几年,现在一般老婆孩子院子都有。”
安夫人也微笑举杯:“今天多吃几杯,醉了咱们睡觉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周公子评安公子
到晚上回去,刘知县夫人喊张四嫂来。把那块水绿色的帕子接在手上,唇边冷笑一声:“这绣工是沈家绣,果然是待她好。这一块帕子的绣工,至少是十两银子的工钱。”
张四嫂帮腔:“今天头上戴的簪子,是他们铺子里的新花样,外面卖六十两银子一根的金簪子,就是她妹妹头上,也一下戴了两只。”
“姐姐长得不错,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刘知县夫人慢慢问来,听张四嫂说一声好。刘知县夫人怒气满怀:“养着一个,还有一个,这是一对狐狸精。”
张四嫂经这样一说,也恍惚起来。果然是这个意思?
“你拿去,给那些人看。告诉他们,宋姑娘也有勾搭的意思,只是要防着公子。她拿出这块帕子来表心意,只是要再绣一块一模一样的给她再送进去。”刘知县夫人歪在榻上,指尖掂着这块帕子说出来。
好一条毒计!张四嫂惊出一身冷汗来。原想着刘知县夫人这事情栽赃不成,她让自己找宋姑娘贴身用的汗巾子、帕子或是荷包等物,张四嫂觉得不好找,还在肚里暗笑过。就找来又能怎么样,宋姑娘门都不出,可怎么陷害她?现在张四嫂是明白不少。
重新接过丝帕揣在怀里,张四嫂出来按刘知县夫人交待的办事去。先去寻郑仁锡,这种天上刚挂星星的时候,是郑大公子刚出门游荡的时候。张四嫂不费吹灰之力,在一处酒楼上找到郑仁锡。
“大公子过来说话。”张四嫂把郑仁锡拉到酒楼外面,给他看帕子:“那妙人儿说了,爱你风流俊俏,她为表心意,把这帕子拿来给你看。”
郑仁锡伸手去拿:“那我收下来。你约在哪里会她,再来告诉我。”张四嫂不给他,微微笑道:“这东西不能给你。”
“那你对我说什么?”郑仁锡闻到帕子上香气。再回想游春时见到的人,有些魂不附体。张四嫂笑着道:“您是偷女人的行家,这就不懂了。你听着。我来告诉你。”
月光渐亮,照着站在背角巷子里的这两个龌龊的人。“以前你相与的都是寡妇姑子。正经儿的人家有几个?”张四嫂先把郑仁锡一通贬低,再低声告诉他:“这个雏儿不是一般人,安家是什么人,公子又才名在外,他相中的人不会是凡品,人家金镶玉裹着,东西肯拿出来给你看看就不错。哪里会肯给你。放在你身边让人看到,公子能轻饶了她,公子你当多玩个女人,人家可是正经要与你相好,想的是长远之计,图的是稳当的人。”
郑仁锡扫兴:“什么才名在外,脱了衣服精赤条条一般只是个吃喝拉撒的人。”对着张四嫂手上帕子再看看,郑仁锡就冲着安公子,也想要这帕子:“不给我,为什么肯给看?”
“这要看您是不是肯周全她的名声了。”张四嫂按着刘知县夫人交待的话来说:“您要是肯周全,这帕子找个绣工,您比着绣一块留在手里作念想,原先的那一块得给她送回去。”
月下展开这帕子。张四嫂让郑仁锡细细地看:“您看看这绣工,这一块帕子倒得十两银子,肯拿出来给你看,这就是有心意了。”
“十两银子绣一块?”郑仁锡吓了一跳,眼睛觑过那帕子,摇头说不值:“十两银子我可以买一百块绣花帕子,”郑大少今天手里没钱,只能望洋兴叹:“我还吃饭去,你去告诉她,有心意呢,约出来见见。普照庵也行,乌衣庵也行,这两个主持都肯行方便。”
这里不行,张四嫂再去寻于大官人。于大官人比郑大少还要好找,郑大少过了晚饭点儿,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于大官人则是晚上听说书、逛青楼。张四嫂在说书茶馆里把于大官人找到。于大官人独坐一个包间,不用把人拉出来,说话就很方便。
和郑大少不同,于大官人听过张四嫂说话,他是两眼发亮,连说有趣,接过帕子小心摊在手上看过花样说:“倒值几两银子!”;再闻过香气:“这香是上好的薰香,”;再摸摸质地:“也是好的。”
于大官人满口答应下来:“这样的玩法,我还没有玩过。当然是要保全她的名声,”说到这里,又拭一下眼角:“再不能为此断送一个人。”
这一个就不成问题,张四嫂今天不肯把帕子给他,约他明天去找绣工:“绣工也要嘴紧的人才行。这帕子是城里的沈家绣,咱们找的人要能学得象,还要不说出去。明天上午我来约大官人,我有相熟的绣工介绍给您。”
刘知县夫人连环毒计一招又一招,就有张四嫂这样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人跑腿。和于大官人约好,张四嫂借着月光回家去。
走到巷子口,一个人突地跳出来。张四嫂“妈呀”喊一声:“来人啊,”然后认出来是郑仁锡。
“喊什么,喊什么,”郑仁锡回身看看,还真有出来的人。旁边一家门打开,一个人操起扁担蹦出来。
“回去,这是郑公子,”出来的人是张四嫂的丈夫,张四嫂让他进屋去,对着郑仁锡抚着胸口:“我快被你吓掉魂。”
郑仁锡嘻嘻笑:“那帕子给我,我答应了。”吃过晚饭,郑仁锡就后悔了。这块帕子原样绣一块,拿给表妹金听雨看去。让表妹看看,人家的姨娘用的帕子十两银子一块,死了表妹喜欢安公子的心。
“你来晚了,别人要绣了,”张四嫂不介意告诉郑仁锡,这样的浪荡鬼儿能有什么廉耻。张四嫂说过,郑仁锡就要瞪眼睛:“她到底要牵几家?”
张四嫂哭笑不得,风流的人还管别人牵几家:“青春正年少,行乐正及时。她要是不多牵几家,遇到您这样临时说不行的,不是闪了她空落落。”
听着这话说得象真的一样,郑仁锡深信不疑。不就十两银子绣块帕子,我得让安公子戴个有名帽头儿,出出我在表妹面前碰壁的那口气。
“出来玩。不在乎多一个头绪,别人要绣,我就不能再绣一块。”郑仁锡说过,张四嫂扑哧一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你要绣我不能给你,明天我有事情,咱们约到后天,绣工我来找,银子你来出,这帕子,今晚不能给你。给了你不还我。小娘子可怎么办?”
张四嫂对着郑仁锡再重申一句:“后儿我找你去,大公子,您可要再变卦,也还来得及。”说过张四嫂就走,郑仁锡在后面嘀咕:“变卦的是乌龟混蛋,,我才不会变卦呢。”
同样银白色的月光,照进莲菂房里。辛苦一天的她没有现出劳累来,听过留弟说话,莲菂沉下脸来:“真的是说我见犹怜?”
留弟点头:“姐。他胡说八道呢吧?”留弟把上午遇到小周公子说出来。
“以后别理他,看到他躲开一些。”莲菂愤愤睡下来,明天一定去问问公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是小枫成亲呆的最后一天。留弟一早起来背着小枫,搂着莲菂脖子悄声问她:“姐,我想请请小枫姐姐。”然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荷包,倒出来一两银子。留弟面有得色:“我把老夫人过年给我的小银锞子换了一两银子,程敏功帮我换的,别人都不知道。”
莲菂抱着留弟叹气,还是留弟最知道我的心。莲菂把这一两银子给留弟塞回荷包里:“姐姐有。”
“那钱是姐姐备用的,还是用我的吧。”留弟不肯收回去,连荷包塞到莲菂手中。莲菂微笑,留弟也知道我手里没有钱。仅有的那一小卷银票,是唯一的资产。
早上先去理家,自从管家务,都是小厅上吃早饭。留弟有时候自己吃,有时候就陪着过来吃过上学去。
小枫一走,房里少了一个得力的人。莲菂有心给小枫一件东西,只是自己的东西要问过公子。莲菂接受留弟的话,喊来厨房上的人,如今都和顺得多。冯家的重新进来,听到莲菂喊,过来献殷勤:“姑娘要吩咐什么?”
“小枫要成亲,她服侍我一场,我没有什么东西给她,想请请她。你拿了这钱去,可着这钱办吧。”莲菂把留弟的那一两银子推过去。
冯家的满脸堆笑不肯要:“姑娘要酒菜,说一声就行了。这几个菜我还孝敬得起。”莲菂微笑:“我管着,所以我不能循私,你收起来吧。可着这钱做菜,别出来让人说话。”
把一两银子给了冯家的,莲菂觉得是完成一件大事。蓝桥在外面听见,进来换茶的时候说一句:“小枫姐姐晚上不定多喜欢。”
“你也好,画角也好,可是小枫跟我时间最久。”莲菂笑着解释一下,蓝桥也微笑,换过茶出去找画角:“晚上咱们房里有酒菜,姑娘请小枫姐姐呢。”
半上午的时候,莲菂想起来去找安公子说小周公子不好,刚要喊蓝桥去问公子房里有没有人,蓝桥已经进来,是喜滋滋地手捧着东西进来:“公子赏下来这个。”
是两件衣服和两个金玉戒指,安步跟在后面解释:“公子说小枫服侍姑娘一场,这个给姑娘赏她。再晚上备酒菜,公中出银子。”安步把那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莲菂莫名的觉得脸发烧。
赶快答应一声:“知道了。”安步行个礼出去,莲菂对着那一两银子正在难过,不过一个时辰,公子就知道了。这厨房上的人嘴也太快。
蓝桥把衣服放下来:“姑娘应该去谢一声吧。”一句提醒莲菂,她本来就要见安公子。走在路上心中踌躇,又要说公子的朋友不好,公子听过一定不会高兴。
来到书房外,问一声里面并没有客人。安步通报过,请莲菂进去。房中是安公子独坐在房中正在温书,听到脚步声,眼睛也没有抬。
“多谢公子为我想着,”莲菂先道谢。安公子还是没有抬眼睛,翻过一页书去道:“以后有话对我说,我忘了你要提醒我。”
莲菂涨红脸,送小枫东西是自己的私意。让人怎么提醒你?她默然站上一会儿,安公子问出来:“还有什么事情?”
“就是小周公子……”莲菂一说出来,安公子立即不高兴。眼睛还在书上,语气严厉打断她话:“你对小周公子有成见!”然后不客气地道:“不要非议我的朋友!”
话堵在心里的莲菂抚一下胸口,虽然是早就想到公子不会喜欢听。也没有想到他话也不让人说。
“回去吧!”安公子冷冷地道。莲菂转身出去,来时面色平静。回去时多少带着悒郁。“看那杏花开得多好,”蓝桥混然未觉,还指着新开的杏花给莲菂看。
一团红云也似的杏花,红得象火红得灿烂,莲菂对着这杏花吐出一口长气来。正要观赏,看到树后走来一个人,活象小周公子的模样。莲菂吓了一跳。拉着蓝桥赶快走开:“有人来了。”两个人急急忙忙另找一条路回去。
来的人正是小周公子,他自安老夫人寿诞之后,一心想和莲菂好好说句话,把似有似无的这怨恨解开。不想他一露面,莲菂就急急地避开。小周公子没办法,先来见安公子。
“你的宋姑娘,看到我就走开,想对她客气说句话儿修个好,都没有机会。”小周公子怅然“红杏花下袅娜人,苦于一句话也说不上。”
安公子想起来莲菂刚才的话:“你又唐突她了吧?告诉过你。别再招惹她。以后你的人再受人挑唆,全是自己不好,与我们无关。”小周公子喊冤枉:“自三月三以后,只有今天才见一面。我上哪里唐突她。”
“没见就好,她见你就躲更好。”安公子放下心来,觉得莲菂刚才又是她自己的邪火,幸好没有听。
小周公子又悻悻:“房里多个人,把你得意的不行。宝贝的像千金小姐,看也不给多看,话也不给多说,”
安公子笑:“哼,”
“以后我房里人,也不给你看,也不给让你说话,多说一个字,我都找你们算账,”小周公子神气活现说出来:“我母亲同意了,我要纳那个苏绣娘。”
小周公子见事学事,也要纳一个房里人。安公子笑起来:“几时请酒,表礼二端,簪子一对为贺礼。”
“这礼也还说得过去,”小周公子挑剔一下:“簪子不能太轻,要你们铺子里老师傅浇出来的新花样,再也不能外面卖去。”
安公子不愿意:“这怎么行?”
小周公子笑得诡秘:“当我不知道吗?宋姑娘头上的簪子花样,多是外面不卖的。想是你自己画的,我也自己画一个,你喊人给我做就行,金子手工我分文不出,这才能算是你的贺礼。”
“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