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姐姐,我要家去了。改天再来看姐姐吧。”翠翠在这里坐不下去,眼前这一对人象是情意流动。翠翠是这样感觉。她站起来告辞,免得打扰他们说话。
莲菂也没有再挽留,笑盈盈转身道:“我送你。”收到翠翠的眼色,才又把安公子想起来,回眸对他一笑:“我送翠翠几步。”
“去吧,”安公子说过,又低声道:“还是一个野人。”装作没有听到的莲菂送翠翠出去。安公子一个人坐在房中微笑。菂姐儿要管事情,正好家里事情样样要重新理清。她要管,就让她管。看看公子百般护着你,你是受到家人为难而退,还是把这些刺头的老家人都拿下来?安公子拭目以待。
不管是什么结局,安公子都觉得欣慰。莲菂被家人击退,安公子另有得力的管事人。从此莲菂安生在房里,应该明白只有公子能护你;要是真如她所说,她能管好,把这些刺头家人挟制住。安公子悠然地想着,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公子我慧眼识美人,还是一个不扭扭捏捏装柔弱的美人儿。
把莲菂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安公子,每天都等着。是家人再出瞒上欺下的高招。还是莲菂让我刮目相看。
在外面廊下站着的翠翠正在和莲菂咬耳朵说话:“你们家的铺子东西都不涨,姐姐留个心,看看是什么原因,是哪里来的货源,进价儿又是多少?”
莲菂失笑,年前的一个娇怯怯情路上怨女,如今变成生意经。她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然后让翠翠过几天再来:“我先对公子说过,你再来拿钥匙去取银子。”莲菂对着翠翠是真诚安慰的眼神,如你所说,以后嫁人都要被假道学的人说抛头露面,我尽我能力管到底。
重回房中来,安公子指指身边最近的椅子:“坐下来,我和你说话。”等到莲菂坐下来,安公子面带笑容:“你们在说什么?”
“说公子大恩大德,容她进来看我。”莲菂只是笑,安公子也哈地一声笑:“你还真要感激我才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现在是人上人,她是什么人,你以后还要见她?”
莲菂虚情假意地道:“不是正在谢公子。”然后一声长叹:“可怜她最近做生意走了眼,被人哄着把银子换成一堆浸在雪水里的米,我有几件不要的旧衣服答应给她,让她停几天去我原来的房子里去取。”
“还有这样的事情,”安公子也扼腕一下:“生意场上是个男人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何况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女人。你这天天看邸报的人,有没有告诉她,这仗半年之内打不起来。”
莲菂笑逐颜开:“我对她说了,她不信。说别人家卖东西都涨价,只有我们家里不涨,敢问公子,为什么有钱你不赚?”
“不是对你说过,这样的钱怎么忍心赚。”安公子见招拆招,从来不紧也不徐:“她亏了钱来找你,难道你有本钱在里面?”
“没有。”莲菂一口否认。
“那就算了,要是有你的本钱在里面,亏了多少我如数补给你,给你写上银票放在钱庄里生息,比和这样蠢人合伙做生意要稳当的多。”安公子从容道:“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和她合伙儿有本钱在里面,那你也是个蠢人。就托管事的,也要请个本分稳当的才是。”
莲菂笑逐颜开听着安公子当面儿骂自己,然后是欢天喜地的表示赞成:“我要托人,当然是托个本分稳当的人。”
“你那两百两银子呢?要是没有花完,就让人取来。等我闲了,陪你出去放在钱庄里。你会认字,自己看着人写银票,再自己收着,免得你几时犯糊涂,要和蠢人去合伙。”安公子一平如水地再道。
莲菂惊奇:“对了,我的银子!哦,没有两百两了,自从银子到手,我天天乱花,现在没有多少了。”莲菂很是羞愧:“公子你总是提我不机灵的事情。以后少提吧。”
一番谈话下来,莲菂姑娘好不容易保住自己的卖身银子,让它们依然留在自己手里。目送安公子出去以后。莲菂提起脚来对着椅子就是一脚。还和我提银子,我天天辛苦管着家里这么多人每天吃多少吃什么,再就是上下女眷丫头们戴什么花儿搽什么粉儿。而我一分月银也没有。
想想安公子笑容可掬:“我疼你呢,你要吃的穿的。只管对我说,你要银子何用?就给了你,也是放在钱庄子里,不如我替你放着吧。”
每天管家回到房里就觉得劳累的莲菂睡在床上,把这些事情只是想上一想,就能入睡。留弟还没有睡着,从锦帐里探出头和小枫说话。留弟是喜滋滋:“小枫姐姐,姐姐现在说一不二了吧?”
月光如水照在床前,小枫回答得很快:“快了快了。”公子为着宋姑娘又撵出去一个人,小枫也觉得宋姑娘如今在家里算是地位稳固。可怜的宋姑娘,撵出去的这些人,缘由都要放在她身上。
隔了几天,翠翠再重新进来,莲菂把丫头们都支出去,把钥匙给翠翠以前,先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瞒姐姐说。我心里也没有底。姐姐这里有花有景,外面却是一日一变。”翠翠经过这几天,又显得憔悴几分:“我每天去看一回那货仓,把我的人浸在雪水里换那米。我都情愿。”
又被煎熬几天的翠翠痛哭失声:“都是我不自量力做出来的,我本不好意思再要姐姐的钱,只是想着早些儿能还姐姐的钱,这才厚颜上门。”
莲菂微有得色,只是出来做事,把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以前的翠翠说话也伶俐,就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钥匙在这里,你还要帮我做件事情。”莲菂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小黄铜钥匙:“匣子在衣服箱子下面,里面还有两百两出去的银子。我只能给你十两。”
翠翠被猛然打击到,目光呆滞又重新强笑:“十两也行,这一次我小心再不敢这样。”莲菂很是满意:“余下的银子,你帮我送到郑记钱庄里写成小额的银票。不拘十两一张或是五两、一两一张都写上一些。写好了你送给我,以后常来,我们互通消息。”
“姐姐要不要留些银角子在身边?”翠翠举一反三地想起来莲菂说过要走。银票写成小张,当然是方便兑换。一直在难关中,此时得到救援的翠翠眼前亮了,人也反应快得多。
“不用了,我身边还有些零钱。”莲菂微微笑,公子是不肯留钱在我手里,他是毫不掩饰他对我的不信任。可是老夫人和夫人过年给的荷包里,却有小小的梅花牡丹花银锭。安公子看到只是一晒,没有再说什么。
这钱虽然不多,一个小花银不过几分,有上十几个,也有一、二两银子。莲菂把钥匙交给翠翠,好生地叮嘱她:“不要看着别人挣钱就跟着去,咱们现在不行。”
接到钥匙在手里,翠翠说话更是灵动:“我对我爹妈说了,有这些米卖不出去,他们心里一样急。现在正春耕,他们忙不了我多的,也少少的帮着一些。爹妈闲的时候陪着俺,把米送到别人家门前,这是个力气活儿,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做不了。”
莲菂含笑听着:“这主意也行。不过你要算算是这样一天下来挣得多,还是你卖以前的东西一天下来挣得多。再者,你爹妈没空的时候,你还是拎着轻的东西去卖,走到主顾门前,可以随便问问人家要不要米,改天再送去省得你多跑路。”
“这话很是!”翠翠觉得眼前就更亮了,对着莲菂又是佩服和敬重的眼光,欢喜地道:“我应该早进来看姐姐才是。”翠翠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要一个月出五两银子养我做外宅,这事情能不能请莲菂拿主意?转念一想,她自己要走的心都在,她只会说不好。
直到这时候,翠翠才后悔上来,不应该对小周公子说莲菂要走的话。上次来看到,公子多疼莲菂姐姐,要是知道心不稳。公子不会善罢干休,莲菂姐姐要受委屈,而我又有什么好处。翠翠又悔又怕,就把这话不敢提。
过了几天。翠翠把银票送进来,莲菂点过不错收起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回话:“老夫人和夫人轿子备好。可以请上轿了。”
“今天真是不巧,老夫人和夫人要去庙里烧香,说是同约的有刘知县夫人。还有城里不少女眷。我得照看她们出门。”莲菂现在不是自由身,她歉意地告诉翠翠:“不然你坐一会儿。等我一刻钟。”
“我下次来吧,我也个忙人,”翠翠和莲菂一同出门,在院门外会心笑一笑。翠翠出门自去,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
老夫人还在房中换衣服,安夫人在旁边陪着。看到莲菂进来,两个人都是微笑。安夫人比以前更是亲切,十足象是家人:“刚才和老夫人在说,你事情多,不必来送。”
“我说过就后悔,我们庙里要住好几天,指着她送衣服东西来,临走的时候要再和她要一回才行。”安老夫人坐在榻上,面前是画楼跪着手捧镜台,一面对镜戴花一面打趣。
莲菂过来帮着捧花盘子,头次给安老夫人。再就给安夫人,嘴上不停地道:“衣服都交出去了,吃的每天会送。庙里主持师傅又让人来对我说,要修行有功德。要全素的才行。我告诉他,做素斋的锅全是新的,一点儿油都没有沾过。”
“你听听她这张嘴,早就应该让她管才行。”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觉得莲菂管家倒是让人趁心,起早贪晚不辞辛劳。以后不管安公子娶谁,不会理家也不用担心安公子会受委屈。
过了这几天,安夫人才问起来:“说厨房上冯家的撵了出去,我也听到她说的话很不好,把我也说进去,不过咱们家是白手起家,对家人要宽厚才行。”
“公子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再让她进来。”莲菂一口答应下来,安老夫人也点头:“赶一个人走并不能起作用,让她好好当差才行。”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明白,这事情与莲菂无关,是安公子要撵人走。
消息传得快,上午送走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老夫人身边张妈妈就悄悄的出了门,一路先来看冯家的。一进门就喊上:“老嫂子,有好事儿。”
“是张嫂子,你肯来看我这背运的人,”冯家的赶快迎出来,回家里只呆上这几天,眼睛也熬红了,面庞也浮肿起来,足见还是难过。
张妈妈顾不得进屋里坐,拉着冯家的在院子里就一阵嘀咕:“宋姑娘当着老夫人和夫人这样说,那么多人都听到,你去求她吧,她不能当着众人打自己的嘴。”
“我倒是舍得下这脸去求她,只是怕她说话倒是算,一样的求情的话,心里还有气的人能说出不一样的味儿来。”冯家的先是大喜,再就为难,两只手搓着,看屋檐上积雪在日头下面不时滑落。
“找七太太去,听说七太太没了事情,也是宋姑娘求的情。她说是亲戚,留点儿体面才好。听听,这是明白人,她也不敢把亲戚们全得罪的狠。”张妈妈一半说莲菂一半说冯家的:“你就糊涂,几十年的体面,被人耸着去闹。全毁在那一会儿出气的痛快上了。”
冯家的满是后悔,低头觉得张妈妈这主意不错。七太太在家里也没有差使管,一个妇道人家,只有安家这样亲戚才肯让她管事情。没有妇人出去打雇工的理儿,七太太也拉不下脸给别人家里当老妈子。七太太天天在家里怨天怨地,偶然良心发现,也怨自己。
送走张妈妈,冯家的就往七太太家里来,没有进门先听到院子里摔东西“哗啦啦”几声响,然后是七太太的哭天哭地声:“我不活了,你个杀千万刀的,半点儿不象着家里人。”
院子里没有半点儿叶子的葡萄竹架下,七老爷紧绷着脸,大步往外面走。冯家的赶快招呼一声:“七老爷出去?”
一声门响,披头散发的七太太跳出来:“让他走,让他去外面玩女人。都不要拦他!”再看到不是家里人拦着,却是冯家的在那里。七太太半点儿难为情也没有,反而泼妇一样跳上几跳:“我只守着我的儿女,看你敢不养活。”
第一百一十章,打仗要打便宜的
七老爷哼没哼一声,几步就走出去。冯家的过来劝七太太:“进屋里说吧,男人外面听个小曲儿,叫个小娘,七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我不是那不贤惠的人,我就是恨他不帮着我说话。你知道他过几天要去哪里吗?珠宝铺子里缺东西,公子让他外面采买去。”七太太和冯家的进来,坐在炕上就开始说:“公子还是信任他,他帮我说句话儿怎么了,那宋姑娘是枕头风,我就不能吹枕头风?”
对着七太太老树皮般涂脂抹粉的脸,冯家的再想想宋姑娘那油光水滑的面庞,忍不住一笑劝道:“七太太,您消消气。咱们年纪差不多,枕头风吹不动了。再说宋姑娘,她还吹不上枕头风呢。”
“吓!你倒信这个!”七太太瞪圆眼睛:“你也是吃了她的亏,倒为她说话!你说家里住着,公子与她有什么,谁会知道;说公子与她没有什么,谁又会相信!反正他们自己个儿玩罢了。”
冯家的笑起来,来的路上想过那天的事情,冯家的当然不会就此对莲菂感恩戴德,但是自己出气的方式不对,冯家的还是心中有数。她想着重新进去当差,心里纵然不服,也想好以后人前要注意举止说话。
“你还是亲戚,倒不如我这下人看得明白。公子从来不是女色上放纵的人。再说公子要是强要,她又能如何?听说是她旧年得的病要调养,才没有圆房。你也家里打听打听去,要是有不清白,能堵住家里人的嘴?”
冯家的一番话让七太太没得话说,只能赌气:“你往日的威风哪里去了?去找她理论的威风,我倒还敬服你。在家里闲上几天。你男人还有差使,你不愁吃穿的人,这就没了势头。”
“势头高低算什么。我来告诉七太太,这个威风换些别的也成。”冯家的这样说过,七太太就来了精神。探身子凑近些来:“换些什么?”
冯家的这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宋姑娘要做好人,我想着。人家当着老夫人和夫人都发了话,又不避讳房中使唤的人,这不是让人传到我耳朵里,给我一个台阶下。”
“这是什么台阶!”七太太忿忿过后,再催着道:“你说,你接着说。”
“她说要求情,我就得赶上去是不是。我一个人见她,这老脸上怪臊的。特来请请七太太,您闲着呢,陪着我一起去吧。”冯家的只是央告七太太:“你帮着我多说几句话,和她说得熟了,也可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铺子让姑太太管了,家里还有别的生意呢。哪一样不得亲戚们掌眼看着才安心。”
七太太正要再瞪眼睛,冯家的先把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您这亲戚,受了老太爷老夫人多少恩惠,如今城里谣言多。铺子上人人都盯得紧,你倒还在家里跷腿闲着不帮忙,这不是你七太太的为人。”
这样的一番变相恭维,七太太才回嗔为喜。心里早就冰雪见日头一样融化。人却还拿着架子想上一想,才满面笑容:“我是冲着你说的话在理,也是为帮你才去。不然的话,七老爷虽然外面也嫖院子,家里的使用从来也不敢少我们。”
“那是当然,起元少爷在学里上学,以后能当官呢。七老爷不敢怠慢您七太太。”冯家的自己不好意思去,也是一张巧舌来把七太太说动。
两个人约定好哪天去:“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庙里,过上几天等她们回来再去,免得宋姑娘说话不算。”
又给翠翠十两银子的莲菂,时时为翠翠盘算。从邸报上来看,这仗眼前打不起来,以后却不一定。而且那钱是莲菂的,她心里无时不觉得隐痛。我的银子!
老夫人和安夫人去了庙里,家里少了两个人,其实是更忙。她们在家里时,只要看好一天三顿饭及零星使用就行。现在出门去,更是点心茶水带衣服添换都跟上。
每天要到下午,莲菂才能松一口气,有个半个时辰左右喝杯茶和妈妈们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