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猛然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望着主人,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她一门心思是拼命练武为释家报仇,但她从未想过要离开主人啊!
“主人……不要小九了?”
唐玖摇摇头,耐下心来道:“九儿,你如今已经嫁人了,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你难道不想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
“小九的命是主人给的,小九对天发过誓,一辈子跟着主人!即便小九嫁人了,小九的心也从未变过!主人不信的话,小九挖给主人看!”小九语音激动,说着便抽出靴中匕首,朝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猛刺下去!
一方镇纸从唐玖手中疾射而出,噗的砸在小九手肘处的小海穴,小九手臂一麻,匕首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响。
小九左手抓着酸麻的右臂,扑通跪了下去:“主人!”
“别再犯傻!九儿,我信你。”唐玖揉了揉额角,沉声道:“既然你不想走……也罢,那就替我去办几件事吧!”
一顶八抬大轿正呼扇呼扇的转过街角,路两旁的烟花柳巷灯火通明,香风扑鼻。
忽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轿前一闪而过,轿夫的还以为眼花了。
到了地方,大轿落地,轿夫掀开帘子请老爷下轿,唤了两声不见动静,刚要探头往里看,老爷的整个身子却突然间从轿子里扑了出来,一轱辘滚到地上。轿夫们不由得惊呼一声,赶忙围上来要扶起老爷,却见老爷两眼翻白、七窍流血,早已断了气!
尖叫声顿时四起,八个轿夫和刚走过来围观的行人、龟公、妓女们哗啦啦作鸟兽散。
“是暗影杀手!”
“暗影杀手又杀人了!”
而与此同时,小九正赶往城西的另一个地点,准备结果主人给她的名单上的第十个人……
唐玖派出包括小九在内的八名高手奔赴各地实施暗杀,半个月来,大江南北已经死了数十名官员,尤其仅小九负责的江南一地,就已死了九人,小九每次出袭都是一身黑衣黑袍,神出鬼没,杀人的手法狠辣诡异,壹拾贰枚透骨钉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器,一时间,小九被传说成了暗影杀手,朝廷官员人人自危,而刑部虽然打出捉拿凶手的旗号,却似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然而,小九却日以继夜的憔悴下去。
因为每日神经高度紧张,因为整天无法入睡,因为每一入睡,梦里都是那些冤魂来找她索命!在动手结果那些与她无冤无仇之人的性命时,小九总有种莫名的恐惧,老天在盯着自己,自己终有一天会下地狱……
当小九终于在主人给她的名单上画满了“叉”时,石刃才再一次见到了分离了近一个月小九。
她是回来向主人复命的,也是来接受新任务的——主人派她去曼陀暗杀几名皇族之人,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该死,但只知道主人的命令,她一定会遵从。
看着小九那憔悴的脸庞和满是慌惑的眼睛,石刃再也忍无可忍,他拉住了立即又要起程的小九,决定将那个压得他快要发疯的惊天秘密告诉小九……
“你胡说!”小九冷冷的盯着石刃,眼中几欲冒出火来。“这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对不对?”
石刃满脸肃容,牢牢抓住小九的双肩,一字一顿道:“我绝没有骗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年的真凶是唐啸天!唐啸天本是师父的拜把兄弟,可是他却心怀鬼胎,觊觎师母的美貌和释家至宝,但他自知功夫不敌师父,便偷偷谋划布局,在师父的酒里下了毒,而且还在释家的水井中也投了毒……那毒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中毒之人并非即刻毒发毙命,而是在五个时辰之内慢慢毒发,是以大家都没能及时发现危险,尽管师父内力深厚,但发现中毒之时已然无力回天!师母虽然没有中毒,但她与师父伉俪情深,不肯独活于世……后来没想到我们竟然因缘际会的被唐玖买了下来,还入了唐门。我没告诉你真相,一是因为我还没找到可以亮出手的证据,二就是因为你实在太过在意唐玖,我怕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怕你沉不住气坏了大事!”
石刃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和一卷小小的画轴,递给小九。“看看吧,这就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证据。”
小九默默接过,先展开画轴,只见画中是两位女子,其中一人的样貌竟与小九惊人的相似。
“她是?”小九喃喃问道。
“她就是你的母亲。”石刃正色道:“你与师母长得很像。”
“母……亲……”多么陌生的字眼啊!小九呆呆的望着画中之人,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方再问道:“那另一个女人是谁?”
“莫兰女侠,唐啸天之妻,唐玖之母。”
难怪眉宇间似曾相识,原来主人遗传了许多老夫人的样貌。
“她就是师母的金兰姐妹。”石刃补充道:“你再看看这封信吧。”
小九放下画卷,将信纸抽出,展开一看,惊道:“这是……老夫人的遗书?”
“是,也不是。”石刃叹息一声,道:“我之前还很恨她,看了这封信方知道她并未与唐啸天同流合污,这信是十五年前写的,应该是她当时知道唐啸天做下了丧尽天良之事,觉得愧对义姐夫妇,便打算自尽谢罪,于是写了这封忏悔信……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没有死成。”
“你是在何处找到这封信的?”
石刃道:“在唐家祖宅,当年老夫人清修用的佛堂里。这信一直压在佛像下面,我这次押完镖本想再去祖宅搜寻些线索,结果又是一无所获,我气愤之下一拳将佛像击碎,偶然才发现了这封信。想必老夫人将这封信压在石像下面十多年,每日焚香叩拜,为的是替唐啸天赎罪吧。没想到老天终于还是帮了我啊!”
小九拼命的摇头,泪水随着她的发丝四溅。怎么会这样?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是主人的父亲唐啸天!一方面是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一方面是她发誓一生守护的主人……老天当真跟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可是……有了这证据又如何?唐啸天死了!咱们的仇……永远都报不了!”小九喃喃自语,转而仰天苦笑。是否这样她就不用报仇了?是否这样她的一切挣扎都可以解脱了?
“不!他没死!”石刃忽然道。
“你说什么?”小九呆呆的看着他。
“我一直觉得他死的蹊跷,这一年来直至在暗中调查,苍天不负!半年前真的被我查到了他的行踪!”石刃眼中泛着寒光。
“他在哪里?”小九双眼赤红,咬牙切齿的问道。
甘州,泰鞍山脚下。
一片密林遮天蔽日,林中一座不大的院落,四周围着整齐的篱笆墙,院中一颗桃花树,树下是一张木桌,两把藤椅,俨然一幅世外桃源般的画卷。
小九与石刃立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干上,小九以眼神询问石刃。
石刃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
小九一纵身,当先向院中落去,石刃紧随其后。
院子里静悄悄,房内也毫无声息,显然房子的主人此刻并不在家。
小九推开房门,垮了进去,只见外厅里卧,房内布置的素雅清幽,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之人小九很是熟悉——那是唐啸天的夫人,主人的母亲,莫兰年轻时的画像。因为有同样的一幅画像,一直挂在主人的房间。
看来,唐啸天住在这里无疑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来人似乎知道房内有人,故意加重脚步,让屋内之人听到。
“是唐啸天!”石刃压低声音对小九道:“小心。”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子,肩上背了一篓山花,神态自若的走了进来。
小九和石刃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快愈来愈紧。
“有客人来啊!请坐。我夫人还在睡觉,你们不要吵她。”唐啸天随意打量了二人一眼,旁若无人的将竹篓从背后取下,将篓中的山花一束束插入妻子画像下的花瓶之中。
他须发花白,面容清癯,一身宽袍博带,竟有些道骨仙风。小九看着面前这张与主人酷似的脸,浑身竟不受控制的打起冷颤。这就是灭了释家满门十余口人命的禽兽?这就是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插好了花,唐啸天负手立在画像前,望着画中的妻子出了一会儿神。
石刃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翻掌向唐啸天后心攻去。
唐啸天背后好似长了眼睛,身体诡异的向侧面一闪,轻轻巧巧的躲过了石刃力如千钧的一掌,他转过身拂须一笑,道:“别吵醒了我夫人,她生气起来会不理人的!”
“胡言乱语!你疯了吗?你老婆早就死了!”石刃喝道。原来唐啸天之所以装死隐居,实则是因为他其实早已经疯魔了!
唐啸天脸色一沉,怒道:“你们二人既然能找到老夫的居所,自然知道老夫是谁,而老夫却从未见过你二位。咱们有仇也好有恩也罢,总要先报上名来吧。”这番说话听起来又似乎与常人无异。
石刃冷笑一声,道:“你真疯也好,装傻也罢,我们的名字不足道哉,但我的师父,她的父亲——却与你有莫大的渊源!”
唐啸天一挑眉:“哦?那老夫就洗耳恭听。”说着在藤椅上安然一座,明显全然不将二人放在眼里。
小九咬牙道:“我——叫——释——雪,我父亲便是——释——邢——风!”
唐啸天脸色瞬间一白,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紧紧盯在小九脸上,接着,他的呼吸也明显的加重起来,口中喃喃道:“这眉眼……好像……好像她!难怪我没找到你的尸首,原来……你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石刃冷冷道:“既然你明白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也就无需再废话!我只问你一件事——落月湖底的玄铁盒可是被你拿了?”
“不错!那盒子是我拿了。”唐啸天居然供认不讳。
石刃嗤笑一声:“哦?那么说——前朝宝藏的所在你已经知道了?为何不见你去寻了来?”
唐啸天忽然脸色一黑,阴森道:“小娃娃,你知道怎么打开那盒子,对不对?”
石刃嘿嘿一笑,眼中杀气尽现:“不错!只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那张地图了——因为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说着一运内力霍的挥掌向唐啸天击去。
唐啸天腾身一跃便从敞开的窗口窜到了院中,小九和石刃紧跟着追了出来,却见他似乎并未想逃,而是仰天哈哈哈大笑三声:“老天爷!你究竟要耍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我苦苦追寻的时候你不让我找到他们,而当我早已熄了那份心思,只想陪着莫兰归隐山林之时,你却把他们送到我面前?”忽然他又状似癫狂的对小九和石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们不要吵!要是夫人知道我要把释家唯一的血脉也除掉,她便真的再也不会理我了……”
小九和石刃互相使了个眼色,闪电般一左一右攻向唐啸天。小九施展出上古裂云掌中最狠辣的一招,直取唐啸天的太阳穴,石刃则以掌代刀,砍像唐啸天的后脑。
“上古裂云掌?”唐啸天惊呼一声,伸手挡格,同时身体猛地向后纵跃,口中大声喝问道:“你们如何习得这掌法?”
石刃手中招数不停,愤恨道:“自然是师父传授的!”
“不可能!他当时身中剧毒,怎么可能……”唐啸天满眼不可置信。
石刃冷笑道:“师父以金针自封了百汇穴,争取了一炷香的时间将裂云掌心法尽数传给了我!”
见小九使出“踏云追日”,石刃旋即打出一招“风起云涌”。这一招配合当真巧妙绝伦,唐啸天武功再高强也无法左右兼顾,危机之中料想小九这么个瘦弱女孩内力必定不深,便躲过了石刃的一掌,亮出空门挨了小九的一掌。
哪知这一掌沾身,便似遭了铁锤相击,一股雄浑的内力从小九的掌中推出,唐啸天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的瞪视着小九,神思愈发的混乱,疯了般摇头自语:“怎么可能?你那时只两三岁,怎么可能学会她的凌霄内功?是了,是了……她竟然不顾安危,将内力全都传给了你!怪不得她袭击我时,只挨了我一拳便吐血而亡……我本不想伤她的,她于我夫人有恩,我其实爱慕她那么久……可她宁愿陪着释邢风那个死鬼共赴黄泉,也不愿意跟我……”
小九大喝一声:“不许你的脏口提我母亲!”情急之下手腕一抖射出两枚透骨钉。
唐啸天鬼魅一般,身体直上直下的一升一落,小九的透骨钉没入了院中那颗桃树的树干之中。他轻飘飘的立在桃树枝杈上,双眼赤红,着了魔般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女娃娃还真有两手!我当年没有杀光释家的种,今天老天把你送来,就是要我完成当年未完成的事!”说着他紧紧盯着小九,口中疯癫的喃喃自语:“夫人!你别着急,我这就把他们统统杀光,然后回家陪你,哪里都不去了!”一瞬间他眼中杀气蒸腾,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一个飞身向小九刺去,一股势如破竹的内力扑面而来。
“小心!”石刃大喝一声,挥掌去截唐啸天的去路,小九则同时又激射出两枚透骨钉——事到如今,哪里还管用的是不是家传武功,只求杀了这禽兽。
三人斗了几十个回合,唐啸天虽然疯癫,但毕竟是一代宗师,招数虽然看似凌乱无章,实则威力惊人,小九和石刃没有讨到便宜不说,身上先后都挂了彩。
石刃发了狠,拼了十根手指都不要,徒手去夺唐啸天手中的软剑,目的是想引唐啸天分神,给小九制造机会,岂知还未待他碰到唐啸天的剑,便挨了唐啸天一脚,身体重重的跌在篱笆之外,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九眼看石刃受伤,自己不敌唐啸天,当下把心一横——今日若不报杀父弑母之仇,不活也罢,不如同归于尽!她将浑身内力全部贯于右掌,出左掌虚晃一招拍向唐啸天的胸口,只待他挥剑挡隔之时以身体的重量迎上剑锋,同时以右掌猛击他的后脑,即便自己被利剑穿胸,她也有把握同时击毙唐啸天。
“不!小九!”石刃抬头间已经猜出小九的意图,猛地起身要来阻拦,胸口一阵剧痛,又重重的跌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忽然飞箭般窜了出来,堪堪挡在小九身前,而小九早已来不及收招,带着惯力压向那人……
噗!是长剑透胸的声音。
嘭!是小九用尽全身内力击中唐啸天后脑天池穴的声音。
唐啸天哼也没哼,便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看清挡在自己身前之人时,惊魂未定的小九来不及去捂自己流血的胸口,扶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躯,无法相信的大喊道:“冷志宏!冷志宏!你这是做什么?你……你这是何苦啊!”若不是他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自己的胸前,那长剑怎会只入肉半寸!
冷志宏胸口插着的软剑尚在剧烈颤动,鲜血汩汩而出,他嘴唇惨白,微微颤抖着,眼睛费力的转向小九。原来冷志宏奉命在甘州一代实施暗杀,无意中碰巧发现了匆忙赶路的石刃和小九,他便偷偷尾随而来,才发现老帮主竟然尚在人世,而石刃和小九居然与老帮主大打出手!出于忠,他该帮老帮主,可出于义,他又该帮石刃和小九,他左右为难是以一直隐在院外树上观战,结果骇然看出小九竟要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我既然来找唐啸天报仇,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啊!你何苦救我啊!你这个大蠢蛋!混蛋!”小九气急败坏的大吼大骂。
石刃早已惊得浑身冷汗,他强撑起身子,蹒跚着赶到小九身旁:“冷志宏!你怎样了?”他提指疾点了冷志宏胸口几个大穴,想帮他止血。
“别……费劲了……”冷志宏口中虚弱的飘出几个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自知大限已至,一双眼睛满是不舍的望着小九,唇角却颤颤巍巍的勾起一抹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脑海中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久远的春日清晨,野性的少女出手狠辣的击中了他,一双乌黑的大眼中绽出最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