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好个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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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好个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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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静安没吱声。
“给你当小组长,做记录,是看你字写得有点模样,你倒飘起来了。你看看上次做的什么记录。”
“报告周公安员,唐主任说记录可以简单些。”
“放松思想改造,不严格要求自己,反怪到别人头上,真有你的。我看你是不想摘帽了,准备把四类分子帽子带进棺材里了?”
何静安仍没吱声。
周公安员用两个手指交替地在桌上弹了会儿说:“这样,你把监管规定念一遍。”
何静安把记录本上的监管规定读了一遍后仍站着。
“第三条是什么?”
何静安背道:“不准乱说乱动。”
“你明白这条规定的意思吗?”何静安觉得已经够白的,无需解释什么就没作答。
一老太过去干过巫婆忍不住了,说:“报告周公安员就是不批准的话不说,不批准的地方不去。”
“谁叫你答的,你这是典型的乱说乱动。”周志达朝她瞪了一眼后对大家说:“她刚才答的意思还是对的,但不完全。不仅仅是自己做到,还要教育家属也要自觉做到,听明白了吗?”
会场不整齐地冒了几声“明白了。”
“何静安你听明白了?”
何静安心中太明白了,答道:“这会儿我彻底明白了。”
“能不能做到,这关系到你的帽子何时摘,你懂吗?”
“这我懂。”
周志达今晚来这就是要何静安这句话,现在目的已达到,继续坐在死猪堆里已没必要了,说:“你现在坐下了,接着领大家学。”起身离去。
十一、滑稽
    从张一二的名字一共三笔还不带拐弯,就晓得张一二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
头脑简单:没听清楚旁人说得是什么就抬扛且照死不认输;
衣着简单:一件破棉袄不穿衬衣也没得衬衣穿靠扎紧扎松能混三季;
家当简单:一间披子、几块铺板、一张破桌子和几个大小杌凳;还有一个木壳二级放大半导体收音机。
家庭成员简单:除了他就剩老女人;
就是他为什么戴上四类分子帽子也简单:解放初登记反动党、团等组织成员时,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他愣说参加过青帮。说得还有鼻子有眼:“当时混码头不入帮是很难找到饭吃的,但是入帮也不是随便能入的,要有本事才行。朋友(其实是他的哥哥张乙甲)介绍入帮时,帮头曹义虎讲我不会说又不会写,我就“嘭”地一声头撞墙,我的头一点事没有,那墙上却有了一个窟窿,曹头才点头。”
可是对照历史名单又没有他,弄得调查人员很尴尬,丢不得只好补上。
张一二今天一早就把昨晚竖起靠在墙上的三轮车放平,逐个轮子用指弹了遍,然而就站在巷子上把大裤衩子松开,重新三折穿好,扎上一条足有半尺宽还订着个翻盖皮夹子的腰带,再两脚一一跷到车上用宽布带子把裤脚管扎紧。这是他打解放后踩三轮车就养成的习惯。他从不在家吃早饭,什么时候做了第一笔生意什么时候买的吃。
他骑上了车才把去派出所报到的事跟老女人说。老女人倚着门框站着没吱声,张一二又说:“中午我要不回来,送饭。”
老女人好像嗯了一声。四类分子到派出所是常事,她已习惯了。
看着丈夫消失在巷子尽头,她关上门,在房间里翻腾起来。终于在铺扳下翻出个布包,打开布包露出一根金条。她把金条紧紧地捏着,脑海里出现她得到金条的那幸福的时刻:
那天上午何静安家被抄,她去看热闹。走到井边被来福撞倒,她闭着眼睛就骂。骂了一会儿,没人理,刚要起身,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把她眼睛拨亮。她捡起一看金灿灿的。她认定是个东西,躬着腰就奔到了家里。耐心等到丈夫回来,她就递到张一二的眼前。张一二放在嘴里咬了下说:“把它收好。”哪里来的是不要问的,老女人经常把捡到的东西给他看。
这以后老女人每天就多了一件事:翻看金条。有人说小人发财如受罪,这话千真万确。把金条藏在哪儿,老女人都不放心。家就这么点儿大,已经藏了八、九个地方了。今儿看过后,她又藏了个新地方。
张一二出了巷子再拐两个弯就到派出所了,一顾客拦住他,坐上车说去轮渡码头。
去派出所事大还是吃饭事大,张一二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吃饭。他掉转车头向码头踩去。
途经这个城市中心最陡的坡路时,他腹中饥饥踩不动了,改用拉的方法往上爬。
一年青人走了过来。年青人身上裹着绳子,绳子的一头有个勾子。年青人甩着勾子问:“要纤吗?”
“不用,不用。”张一二头都没抬。他晓得拉纤要的钱不多,省的力却不少。但他认为自己就是靠力气挣钱的,再用钱买力气不在道上。
“好像是张叔?”
张一二这才抬头看去,原来年青人是小米子。
这小米子算不上好鸟。他的父亲解放前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青帮小头头曹义虎。老人都晓得,他父亲是吃喝嫖赌、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样样在行。他没见过娘,母亲生下他就被他的父亲一巴掌打死了,两岁时父亲又被毒镖害死。没爹没娘的孩子落到了他爹小老婆赛素花手上。赛素花自顾不暇,几乎不管他。他也算苦水里长大的。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了一年,赛素花叫他去支边,他去了一趟就再也不去了。大概是血脉相承,他过不惯像部队一样的紧张有序的集体生活。在市中心徒坡处,纠集一帮有家不归的小混混,靠背纤混起日子。
“你不是支边了吗?”
“去了,我又回来了。”说话档儿小米子已勾住车纤起来,又说:“那哪是人呆的地方?这儿虽然也苦,但每天能吃上猪头肉。”
“也不见你回家。”
“我不回去,就在这混。嗳,你回去可不能说我在这。”
“我跟谁说,我这号人谁理?”
“张叔,我一直很佩服你,你是有功夫的。多盏请你在我的弟兄面前露一手,给他们开开眼。”
张一二听了心里很愉悦但没啃声。
到了坡上小米子说:“要不这样,我帮你把客人送去,你在这等着。”
张一二犹豫起来。
“张叔,帮你做点事还不应该吗,我不要你一分钱的。”
张一二这才答应。
小米子解下纤绳递给张一二,又吹了一声哨,招来一小弟兄说:“这就是我平时说的张叔,你们照应下,我去去就来。”说完把三轮车踩得飞快,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一二等到中午仍不见小米子,心焦了,冲着小米子去的方向骂道:“狗日的,我比你老子还要大,你竟用这法子骗我?”
小弟兄说:“不会的,小米子义气的很,不是那种人。”
后来小弟兄买来猪头肉和酒铺在路牙子上,张一二边喝边等,心情才好些。
一直等到天擦黑,张一二才见到小米子,正欲发火,小米子掏出一把钱塞到他的手中,说:“没想到三轮车的生意这么好做,一趟接着一趟不让你熄火。”
张一二一数比他平时挣的还要多,顿时气就没了,掏出几张往小米子手中塞,说:“拿着。”
小米子玩味地问小弟兄们:“这钱我能拿吗?”
小弟兄们都来劝,张一二这才把钱收起。
小米子接着说:“张叔,弟兄们都想看你耍两下。”
张一二有些得意,这些年来他从未得到过这样的人间温暖和器重。但他从没认真练过功,只是看旁人练过,晓得一点皮毛而已,有点犯难。
小米子见张一二犹豫说:“酒哪?”
一小弟兄递上酒瓶。
“酒喝到刚才才歇下,就不喝了。”张一二推辞不过,准备敷衍了事,他活动着筋骨说:“你们怎么晓得我有功夫的?”
“都传雾了。说你气功了得,一头就能把一堵墙撞垮。我认定你的头不是秃,是练功练出来的。”
张一二的头从小就不肯长毛,今天却被当做功夫人的特征,心里更加得意:“那都是年青时候的事了,现在已好长时间不练,功夫早退了。要说功夫你老子算一个,‘噌’地一声能上房。”
小米子说:“你认识我爸?”
“解放前,出来混的,没不认识你老子的?我不仅认识你老子,还认识你的亲娘。”张一二喝了一下午的酒,有点口无遮拦。
“赛素花不是我亲娘?”
小米子原只知道张乙甲不是亲爹。
“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不说它了。你们看好了。”张一二马步抱拳开始舞起来。打的什么拳他也不晓得,但他还故意显摆,踢腿时踢得甩高。没想到他的裤子不撑台,两裤脚管扎得死紧,踩车子不碍事,两腿猛地分开就赶不上趟了,又是条打了补丁的旧裤子,只听“吱啦”一声,裤档张开一大口子,露出了屁股蛋子。那时像他这档子的人,从不穿衬裤的。
小弟兄们一阵哄笑,小米子笑得弯了腰。
张一二以为笑他拳打得不好,有点生气,他收了架子骂道:“狗日的,我比你老子大,你这法子笑我?”
小米子停住笑说:“你看看你的裤子。”
张一二一摸才知道划子比他想像的大得多。
小米子说:“张叔你也走不掉了,晚上就和我们挤挤睡,顺便说说我娘的事。天黑了我叫他们去找条裤子来。”
张一二想想没别的法子,只好随他。
几个人拥着三轮车进了巷子,在一院门口停住。小米子翻过院墙开了大铁门。几个人在一空荡荡的房间里席地而坐,铺开买来的酒菜好不快活地喝起来。
两杯酒下肚,张一二开始颠了,为了提高身份他把听他哥哥张乙甲说的事当自己的经历说了:“你家娘死得不值,生下你没几天,为点小事,惹急了你家老子,你家老子曹义虎是有功夫的,伸手过去就轻轻地一拍,就把你娘像拍苍蝇一样给拍死了。你家老子后悔得几次要剁掉自己的膀子,弟兄们死命的拦才做罢。后来一年多我们几乎天天换女人,你家老子碰都不碰。有一天一小子来说,有个军官藏了个小老婆在他家院里。那小老婆长得才是女人了。大家都跑去偷偷地看,果然是从没见过的漂亮,白得像水仙。就是嘴大,但大得不离谱。他们商议把那女人抢来孝敬你家老子。趁黑他们给了那军官一蒙棍,用麻袋装着抛到江里。他们把那女人往你家老子面前一搁,你家老子是吃惯晕的见了这块肥肉还能不流口水?就动了戒心。那女人开始还闹了几天,你家老子把小把戏朝她身上一撩,还怪得狠,那女人就不闹了,那小把戏也不哭了。你猜那女人和那小把戏是谁?”
小米子已经有数,但没说。
“就是你现在的娘赛素花和你。”
“后来呢?”
张一二喝了口酒,抓了块猪鼻子搁进嘴里嚼了会儿说:“后来你家老子接到上司的命令,去拆印刷厂的机器,和工人摆开场子干起来。混战中,不知从哪飞来一毒镖正中你家老子的颈脖子,你家老子没熬几天就死了。”
“我要知道那个发镖的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张一二听了这话心头一怔,谈兴顿时没了。
“张叔,接着说。”
“再后来你娘怎么和张乙甲到一起的,又怎么住到胜利巷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张叔我敬你。”小米子抓过酒瓶“咕噜”了几口递给张一二。
张一二欲喝又止惊嚷道:“不好,我今天可被你害苦了。”
小米子问怎么回事,张一二就把派出所找他的事说了遍。
小米子说:“嘿,我当是什么事啦,明天再说。”
“不行,我今儿个不去,他们要揪死我的。”
小米子看张一二态度坚决就脱下自己的军裤递过去。
那时时髦穿军装,是人是鬼都套着军装。
张一二也不客气,穿上裤子骑上车就走,小米子追上来说:“张叔,看见何老太婆知会一声我在这,旁人不要说噢。”
张一二到了派出所的大门口时,家家已经亮灯。
派出所的门口正热闹着,许多人把抄来的红木橱、柜、和皮箱子往停在门口的大板车上搬。
张一二寻思这盏进去说不定天亮都回不了家,这吃饭的家伙放在大门外过夜被偷走怎么办?想了下,他把三轮车竖起靠到墙上,认为这样安全些。
派出所陈指导员正指挥往车上搬东西,庄墩骑着自行车过来说:“这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为你擦屁股。你抄来的东西偏要往我这儿放。我这儿一泡尿绕三圈的派出所哪能放得下?弄到拍卖行去。”
庄墩架好自行车走近大板车,把那些搬上车的家具认真地看了看说:“把那张红木四仙桌给我留着。”
“你喜欢,早干什么的,偏要送到我这,然后再要。现在到了我手里就麻烦了。”
“你送到拍卖行也是卖,我掏钱买,还不行吗?”
“行,你真要就拿去。钱倒是无所谓的,尽管你就要到区里当副主任了,但大名要留下。”
“说起来你是老革命了,不派我说你。你这人是个好人,可就是好多方面教都教不会,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要掉队。”
这时陈指导员看见有人用三轮车挡住了派出所的牌子,喊道:“嗳,嗳,这是谁呀?”
张一二循声看去,见派出所陈指导员走过来便站在那没动。
“噢,是张一二?”
“报告陈指导员,是我。”
“是不是酒喝多了?”
张一二一脸茫然,不知什么地方表现出酒态。
“这是什么地方?”
“专政机关。”
“你把三轮车竖着遮住派出所的牌子是什么意思?”
张一二年青时是个愣头青,现在虽已五十了,但愣头青的味一点没改。先前他没在意派出所的牌子,这会儿一看,还正是几乎把牌子挡死。慌忙过去,移动车子。
“你是看专政机关不顺眼,要把它改成车行是不是?你这是挑衅!”说到这陈指导员喊来几个搬东西的说:“你们把这三轮车带上,在去拍卖行的路上把它丢到废品回收站仓库。”说完陈指导员掉头就往派出所里走去。
张一二急了,他拦不住搬车的,就追上陈指导员求情:“陈指导员,你行行好,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你胆敢污蔑无产阶级专政机关,还晓得吃饭啊?”
“我哪有那胆子?没得车,我两口子要饿死的。”
“怎么?我还怕你用死来威胁?你看看你个熊样。”
“陈指导员,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知道说就别说,等考虑好了再说。我问你,今晚到派出所来有什么事?”
“周公安员叫我来的。”
“违犯监规了?”
张一二没吱声。
“我就猜到是为这。你不老实有苦吃呢。你就站在那考虑,一会儿我叫周公安员找你谈。”
陈指导员叫张一二站的地方是院子的一角。
今晚派出所清理抄家物质,院子临时放了不少东西。张一二把几个古董瓷瓶挪开,腾出个空档,然后站进去,头朝墙低着。心想:今晚进门就栽了跟头,可能是因为白天日子过得太像皇帝了。依陈指导员后来的态度要回三轮车还是有希望的。他告诫自己:老实些,不冲盹,不瞎说,不要再犯错。想着想着他站着竟冲起盹来,头撞到墙上差点跌倒。他使劲摇了几下头,努力控制着酒后的迷惑。
十二、鬼混
    夹着户口册子的周志达进了派出所,途经院子看见张一二站在那,问:“你怎么站在这?”
平时张一二见周公安员从未怵过,今儿却不行,说话声音都发颤:“报告周公安员是你叫我来的。”
周志达摸了一会儿头才想起来,事太多把昨晚即兴做的决定给忙忘了。
周志达确实忙,从小在农村忙农活,参军后忙比武,现在忙公安。派出所里事多人少,一个人跑几个户籍段,天文地理屙屎放屁都得管。
他五岁前没正二八经的名字,一私塾老先生说他天庭饱满,额正眉清,有官至六品的运,只可惜被颗色痣破了相。但这也不甚要紧,只要早早地婚配,这官运命中有的还是跑不掉的。从此他就有了“志达”这个名字。八岁那年他就有了个比他大三岁的童养媳,也就是小靳误为是他娘的那个女人。
他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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