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安抬起头,两眼盯着周志达,那眼神明显有几分乞求。
“站上去!”
要在平时何静安可能还能站上去,可是现在,他腹中饥饥、心中慌慌、两腿飘飘,人是上去了却站不起来,何老太婆扶着也没有用。
杠子王后悔了,不该搬椅子来。
唐主任看不下出了,说:“周指导员,我看算了,就让他站在地上吧。”
“对待阶级敌人就是不能心慈手软。”周志达看何静安干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你怎么回事?”
“我实在太累了,让我歇一下,我再试试。”
“没那好事,给我赶快站上去,马上就要开会,耽误了开会,后果是严重的。”
何静安再次摇摇晃晃站上去,可是没站一会儿,就一头栽了下来。
“哟呵,装的还蛮像的。你站不好是不是啊?有的是办法,把绳子给我拿来。”
何老太婆、唐主任、兵兵都在扶何静安起来。
何静安无力地说道:“恐怕这关过不去了。兵兵,你帮我打个电话,叫杜首长来。电话号码在馨馨的照片后面。”
兵兵站起来拨开人墙跑走。
周志达嚷道:“让开让开。”然后指挥把椅子靠着老槐树放好,叫何静安静站在椅上靠着老槐树干,用绳子捆上。叫何老太婆靠着站着,又把挂在何静安脖子上的牌子扶正,然后才开始他的正式批斗。
他打开户籍夹子,念道:“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老人家又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遵照毛主席的指示,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场阶级斗争批斗会。同志们啦,毛主席他老人讲的话真是千真万确啊。前一段时间,我们抓了面上的阶级斗争,局部的阶级斗争就略有了点松懈。阶级敌人就错误地估计形势,乘机跳出来搞破坏了。站在我们面前的老牌四类分子何静安,还有他的老太婆,表面上看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其实不然。下面我就揭去他们的画皮,让大家看看他们的丑恶嘴脸。第一收藏四旧物资,妄图用封资修那一套继续毒害我们。何静安有没有这事?”
何静安靠在老槐树上,两眼闭着,没有吱声。
周志达用脚踢了下椅子,何静安睁开眼睛仍没答话,何老太婆说:“这事是我干的。”
“大家看到了,阶级敌人就是这么狡猾。夫妻俩做的事,还在这说你干的,我干的跟你绕。第二窝藏解放前搜刮劳动人民的民脂民膏拒不充公,妄图恢复过去花天酒地的生活……”
场下这时响起小毛娃的啼哭声,周志达停了下来朝响声处望去。一妇女慌忙把小毛娃掉了个头,把奶头塞进小毛娃的嘴里,小毛娃止住哭。
周志达继续念道:“第三窝藏杀人犯。我们都晓得小米子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罪犯,可是何静安夫妻俩却把他当作宝贝。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显然,唯恐天下不乱啊。同志们,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阶级敌人的用心是多么的险恶啊。这还不算,他们还谣言惑众,利用赛素花的正常死亡,恶互攻击无产阶级的专政人员,妄图把水搅混,乘机摸鱼啊,其用心何其毒也?”
这时远处停住几辆轿车,其中有辆红旗牌轿车,从车上走出杜首长、靳局长、刘大馍。周志达看到了,但他想在会见领导前展示一下他的口才。装出没看见,继续着他的演说。
“这第四个问题就更严重了。今天上午,老奸巨滑的何静安夫妻俩诡计多端,甩开了公安人员的跟踪,与美蒋特务的女儿馨馨接上了头,回来后,就肆无忌惮疯狂地叫嚣,他们的女儿一定要从台湾回来,女儿的事业一定要成功。同志们啊……”
“说得好,同志们啊……”杜首长打断了周志达的话,继续说道:“何静安同志的女儿馨馨是解放前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为了能长期驻守阵地,在革命的紧要关头,她毅然决然地奉献了青春,嫁给了国民党一要员的儿子,并随其家庭到了台湾。这些年来,与组织的联系时断时续,但她始终不渝,坚信我们党的统一大业能成功,冒着生命的危险仍在努力工作着。馨馨不仅是何静安的好女儿,也是我们党的好女儿。”
会场顿时一片喧哗。
周志达呆住了。
“杜老师,杜首长……”何静安老泪纵横。
几个民警已经在为何静安解绳子。
杜首长过去,把何静安从椅子上扶下来,说:“我们来迟了,让您受苦了。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系啊?”
“我是想共产党对我越不好,馨馨在那边就越安全啊。我实在抗不住了,实在是抗不……”何静安昏了过去。
“马上用我的车子送医院。”
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目送着何静安被抬进红旗牌轿车。
杜首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啊,我们党的事业至所以能取得不断的胜利,其中有一条,就是有千千万万像何静安这样的群众。他们为了维护党的事业,长期以来忍辱负重,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是我们的一些党员,一些干部在做什么?每一言、每一行都在维护党的利益吗?同志们,大浪淘沙,各个时期总有些小丑会跳出来的,让他们跳好了。没有坚定的为人民服务信念的共产党员,那怕他的位子再高,都将遭到历史的淘汰,这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命运。同志们啊,我们要坚信,我们党在历经磨难后,肌体的抗病能力肯定会越来越强。我们的生活,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将会越来越好,我们的天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将会变得越来越蓝。”
一片掌声,领掌的是刘大馍,结束掌声的是周志达。
……
过了些日子,胜利巷的街坊又看见何静安挥舞着大扫帚扫起巷子,但这不是他劳动改造,而是他坚持的身体锻炼。
何静安扫到老槐树下,又一阵槐花落下,抬头望去,见兵兵又在采花蜜吃,说道:“兵兵,你吃花蜜可以,就是不要再下雨了。”说完没扫几下还真的下起雨来,一摸一嗅一股异味,乐呵呵地说道:“你这孩子……”
后记
刘大馍一直担心着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古董的安全,积忧成疾,离休的当年就病死了。隔了十几年,妻子李心洁带着病儿子开了个古玩店,但生意做得并不顺心。
周志达一直爬到分局长的位子,退休后,却因在职时贪污、受贿事发获刑十七年,现在还在牢里。
小米子被抓到派出所后,靳副所长听了小米子检举周志达杀赛素花的过程,坚信,故意放掉小米子。周志达先下手为强,放水淹人,靳局长不得不大义灭亲,处分了儿子并调出公安机关。靳副所长却认为因祸得福,在他老子帮助下他谋了个闲职,一直干到退休。
小米子逃到外地,为报杀母之仇,他卧薪尝胆,易名做起生意,发了大财。当他费尽心机把周志达送进牢里后,没有了人生的方向,沾上毒瘾,现在已穷困潦倒。
燕子和来福结婚后,生了个女儿,现在在省演艺公司当舞蹈演员。还了燕子想当演员的愿。
馨馨的两个儿子在大陆投资办了几个公司,馨馨没有回来,说事业还没成功,她还要努力。
兵兵已当上了区里的领导。还是孩提时的脾味,大事小事,特别是关系到老百姓生计的事他更是要管。但再忙,每年清明时节,他都要到何静安的墓前静静地待上一会儿,让被世尘沾染的心灵在这得到些净化。
二零零七年七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