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行为分明是置人于死地,何静安只是使劲地咽了下唾液。
何老太婆抖擞起来,待周志达说完“好好地考虑考虑歇会儿再谈”的收场话,气势汹汹地离开后,何老太婆说:“这日子还有什么活头?唉,不如死了好。”
何静安没理她,起身走到饭盒处,坐到地上,用手抓起地上的饭吃了起来,说:“你过来也吃点。”
“这怎么能吃得下去,唉——”
何静安有力的说:“你想到我们的女儿,你就能吃下去的。馨馨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馨馨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我们得坚持活下去。”
“可你没针打怎么行啊?”
“我房间里还有,只要让你回去,就再拿来,就是别让他看见了。”
何老太婆过来也坐到地上,俩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七十七、特务
正午时,派出所大门口嘈起来,传呼马一个劲地要进派出所,值班民警不让进。
传呼马说:“你凶什么凶?午饭吃的是枪子子啊?都是一条街的,说话客气点不行啊?”
“你进门不打招呼就往里闯,我不喊,你就进去了。拿我这看门的不当回事,倒过来说我态度不好。”
“你刚才的喊声凶神恶煞似的,这我的胆子是大的,要是小点,准被你吓昏过去。”
“好了,算我态度不好,这行了吧。我问你,你要进去做什么?”
“何家老夫妻俩都关在这吧?”
“对呀。”
“何家不是有个女儿在外边吗?今儿突然电话打到我那,关照一定要何家来人接。我就一路小跑奔到何家,说是都关在这,我又马不停蹄地奔到这。心里有急事,进门也就忘了招呼,你大人就不要跟我这小人一般见识了。”传呼马说着又要往里去。
“嗳、嗳,我话还没说了,你怎么又要往里闯。这人关在这审查,能不能接电话,是个新鲜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领导。”
“请示谁?”
“周指导员呗。”
“那就算了,这人我不习惯。”传呼马说着就要走。
“嗳、嗳,你等我把话说完唦。人家现在是领导啦,考虑问题角度不同了,作兴同意呢?你在这等着,我帮你叫他。”值班民警朝里面叫了声:“周指导员门口有人找。”
一会儿周志达过来,传呼马硬着头皮说了,原以为不会同意的,周志达却说:“电话,让何老太婆去接,但你有个任务,要想办法听到他们说些什么。这是掌握阶级敌人动向的机会,我们要牢牢地把握阶级斗争的主动权。”
为什么会同意何老太婆接电话,周志达有他的考虑,上次的电报已经告诉他,馨馨要回来探亲,他想利用这机会再狠狠地捏一把何静安。对了解他做的龌龊事的人,只有置于死地他心才安。
传呼马听了这话笑了,说:“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以前赛干事每次……”突然发现说漏了嘴停了下来。
“赛干事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了?”周志达很敏感。
“我现在只怕要得精神病了,脑子里的筋啊,是经常搭错。有时候说的话连自己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那我就去叫了。”
传呼马走后,周志达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窝。只要赛素花把那“刀”还给周志达,周志达是不会掐死赛素花的,可是赛素花非但不给还威胁不娶燕子就拿金条来换否则她就把事情张扬开。真是恶性循环,一环套着一环,恼怒之下,周志达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手段来了断当官之前的一些尿啊屎的事。可没想到以前做事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顺的,总觉得幂幂之中有人在帮他的忙。可是杀了赛素花后,事情做起来就不顺了,三枪都没能打死小米子。这是不是在向我提示什么?刚才传呼马的说漏话和掩饰,说明什么?一味地强硬地清扫痕迹的方法,恐怕不行?
传呼马知会了何老太婆出来,见到周志达莫明其妙地冲着她灿烂,弄得她心里直发毛。
何老太婆跌跌冲冲去接了电话,接电话时,一直哭泣着,电话放下后仍哭着。
隔着板壁偷听的传呼马从里面出来问:“什么事啊?看把你哭的。”
何老太婆擦着泪笑着说:“女儿,真是我的女儿,快二十年了,头一回听到她的声音。”说着掏出一毛钱放下就走了,传呼马要找钱,何老太婆头也不回,丢了一句:“不找了。”
几十年来人们没见过何老太婆这么高兴过,这天的折磨在脸上留下的愁容一下子就被悦容所替代。她一刻也不耽搁冲到何静安跟前,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泪一个劲地流。
平日里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何静安也急了,问:“是馨馨?”
何老太婆泣不成声,只点了点头。
明明看到点头了,何静安仍不相信,说:“你倒是说话呀?是馨馨吗?”
停了一会儿,何老太婆才说出声:“我想到要是女儿见到你现在这样子,她能不心酸吗?”
“不要说这些了,你就把电话里怎么说的赶快说把我听。”
“哎呀,馨馨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我这一高兴把它给忘了。”
“唉,你这接的什么样电话呀?”
“你还怪我了?叫你去接,你不去,偏要我去。这会儿怪我又有什么用?”
“是我不去接吗?公安员只让你去,不让我去,我有什么办法。好了,不说这了,你静下来好好地想想。”
又停了一会儿,何老太婆两只小眼睛贼溜溜地朝四周看了下,起身来到乒乓球室的门口朝外张了下,然后回到何静安身旁说:“还当真会忘了,刚才窗口有人,我怎么能说?馨馨说她是跟着欧洲考察团来中国的,时间很紧,叫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去市中心的明星电影院门口见面。”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多住些日子?”
“还多住些日子了?连这馨馨一再关照要保密,千万不能让旁人晓得的。”
“那怎么去呢?周公安员还在气头上,我是肯定去不了了,你能不能去还是个末知数了。”
因何老太婆边哭边接电话,尽管传呼马没听清楚,但还认为是家常事,根本谈不上特务活动的。她来到唐主任家,要唐主任转告周志达。
唐主任也认为小题大做,但她不愿与周志达公开对着干,说:“我现在也没那干劲了。既然是你接的活,你就干到底吧。”
传呼马推不掉,只好自己去派出所。见周志达不在办公室,她就三言两语跟靳副所长说了,说完就要走。
靳副所长说:“你别忙着走,待我把周指导员喊来,你再把详细情况说说。”
传呼马说“不了,就这些。我不等他了。”
传呼马正要出门,周志达撞上,说:“我正等着你了,情况怎么样?”
“我已经同靳副所长说了,你问他好了,我还要回去守电话了。”
“来来来,就一会儿功夫,耽误不了你的事的。”
传呼马只好站在门口把她偷听到的又说了遍:“就听到明天上午去个地方见面,几点钟和什么地方就是没听清楚。”
周志达问:“你感觉像不像美蒋特务活动?”
“不像,肯定是她的女儿。何老太婆哭得呜啦呜啦的。”
“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就这些。”
“女儿解放前逃到台湾,这时候突然回来,回来就回来吧,又不上家里,却约到外面见面,靳副所长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调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吗?”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天让他们夫妻俩去,派人跟着,待阶级敌人充分表演后,再把他夫妻俩抓来审查,下午就把他俩拉到他家门口开个现场批斗会。阶级斗争不抓不行啊。我感觉到这段时间松了些,各种各样污蔑,甚至攻击我们的议论都有了。不能这么听之任之下去了,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狠杀这股歪风,正告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煽阴风点鬼火阶级敌人,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传呼马听不下去了,这种形势报告她听了就头疼,又是从一个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更是听了上火,说:“你们开会我就走了。”
周志达追道:“回去后,有什么新情况即时来汇报。你是我们依靠的基本群众啊,没有你们,我们是寸步难行啊。”
传呼马是个正直但不愿惹事的人,忍不住说:“你的嘴巴真会说。你刚才的话真让我开窍。看人啊,真的是不仅要看他人前说的怎样?还要看他人后做的怎样?”
这话是在剌我?周志达又愣住了神。
七十八、举报
兵兵要救何爷爷的方法,就是到派出所的上级机关公安分局揭发周公安员。
燕子说:“我发现你比来福有胆子,有头脑。走,我陪你去。”
兵兵说:“你饶饶我吧,连周公安员都说你二五郎当的,我才不要你去了。”
燕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赛素花死时她也没这么哭过。
兵兵答应她一起去,燕子还是一个劲地哭。还把兵兵从房间里撵了出来,把门关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猛哭,兵兵伏在窗上,使出浑身解数逗,燕子就是不开门。
兵兵只好去喊唐主任。
唐主任来了,叫门,门还是不开。
兵兵从窗子看到燕子伏在床上抽泣,喊道:“唐主任来了,你再不开门,我们就走了,没人管你了。”
燕子仍没动。
唐主任说:“燕子,乖,你跟我说,是谁欺负你的,你看我来怎么治他。”
门开了,燕子指着兵兵说:“就是他欺负人。”
唐主任笑着脸追着兵兵就打:“行啊,你这个人小鬼大的东西,你也敢欺负燕子?”
躲过唐主任挥过来的手,兵兵说:“唐主任,你也不问问我是怎能么欺负她的。”
“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燕子还没开腔,兵兵抢着说:“她要我帮她找来福去,说是一定要跟来福结婚。我也不晓得来福在那儿,怎好去?”
“燕子,是这么想的么?”唐主任认真地看着燕子。
燕子破涕为笑说:“他胡说。”
“还我胡说了,那天晚上抽签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生是来福的人,死是来福的鬼。还要菩萨保佑你心想事成了。”
唐主任抓住燕子的手,嘴唇抿着死紧,眼泪却一个劲地落下来,说:“不管来福是不是冤枉的,来福这样的人,能遇上你这样的姑娘,该知足了。”
燕子和唐主任俩人裹到一起,哭成了团。哭了一会儿,唐主任说:“走,就住到我家去。”
燕子一点都没犹豫,简单地收拾了下,就锁了门,跟唐主任去了。
兵兵约双喜、三子同去公安分局揭发周志达,救何静安老夫妇俩。
路上,双喜说:“这事难保成。”
三子说:“这回我信兵兵的了,我赌成。”
兵兵说:“我们又赌啊?行,这回我们赌个最好玩的。”
“赌什么,你快说呀。”双喜和三子催兵兵。
“我现在满头脑的都是周公安员的坏事,哪有空想这事,我只是这么说,你们想,想好了,我赌就是了。”
双喜和三子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新花样。双喜就说:“还是赌馄饨实惠。”
“但这事怎么判输赢呢?”兵兵为难了。
三子抢过来说:“这事容易。何爷爷今晚回来就算我们赢,今晚不回来就算双喜输。”
“行,就这样。”三人一致同意,并把小手指勾到一起,齐声说了:“丁是丁,卯是卯,一百年,不许搅。”说到“搅”的时候还一正使劲甩开了手。
到了分局门口,三人见庭院深深,树木婆娑。门口并没有站岗的,但三人都不敢进去。三子说是要撒尿,溜了。兵兵说:戏里面衙门口都有个大鼓,老百姓有怨了,就来击鼓。你看这里连个人都没有。”
正说着话儿,一老头儿从里面拎着水瓶往门口来,问:“嗳,干什么的?”
兵兵说:“我们想击鼓鸣冤。”
老头儿是这儿看门兼烧开水的,见俩小娃子要击鼓鸣冤,心里就笑了起来,但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你们没看见,我这堂早升好了,就等你们了。”
兵兵和双喜并不笑,跟着老头儿进了大门旁的一间屋子里,见这堂非常的简陋,只有一张床,撑着的蚊帐不仅破还脏兮兮的。
老头儿把两张凳子让出来,自己就坐在床边上,说:“有什么冤,就说吧,老爷我给你们做主。”
兵兵以为这就是现代人接待诉求最严肃的接待方式,认真地说:“我们是来揭发周公安员的,他杀人了,他还想把晓得事情的何爷爷整死。”
说得老头儿一下子飘到了雾里,围绕着来龙去脉他问了几句后,又问:“这是个大事啊,小鬼啊,光说不行啊,得有证据啊。”
“证据,我有啊。小米子亲眼看到的。”
“小米子是谁啊?人呢?”
兵兵没法回答了,转说:“我还有。他就是为了要回这才杀人的。”说着兵兵掏出那把“刀”。
老头儿看过那纸条,觉得小娃子说的事,似乎像有那么回事,逗乐的心收了起来,说:“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把你说的事和这纸条子一起交给领导,到时候他们会找你们的。”
老头儿的态度让兵兵感到很高兴,在兵兵的心里收了证据事情就算办成了。出了门,他看到蹲着等他们的三子,就叫三子一起去吃馄饨。
三子问:“谁赢了?”
兵兵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我们赢。”
双喜不服说:“说好的要以何爷爷回家为准的,现在还不晓得何爷爷有没有回家,怎么能认定是我输?”
“你说的对,我们高兴得有点早了,那就到晚上再说吧。你把钱准备好,还有粮票,到时候别说忘带了。”
“你把我说得像三子一样了,我有几回到关键的时候就撒尿的?”
下午两点来钟了,刘大馍还蜷在那破沙发里睡午觉,看门老头儿进来给水瓶加水,把刘大馍吵醒。
刘大馍翻了个身说:“我就晓得,叫个什么,这时候进来除了你,没得旁人。嗳,你以后还能换个时间啊?”
老头儿说:“先把几个小娃子来击鼓鸣冤,我晓得你在困觉,就把他们打发走了,要不然你一刻也捞不到睡的。刘局长,这是小娃子丢下来的东西,我放在你桌上了。歇会儿,你看看,我觉得小娃子说得像是有那么回事。”
“你烦不烦,叫个什么,这些还要你教我?”
老头儿走后,刘大馍也没了睡意,看了看手表,哟,已过了上班时间。爬起来,走到洗脸架子跟前拯了把毛巾,擦脸时,眼睛就被纸条上的字勾住了,随手挂起毛巾,拿起纸条坐到办公桌里戴上眼镜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周志达要娶燕子?怪道有人说来福是冤枉,该不是这小子造的孳,让来福顶了包?要是这样,真是伤天害理了。这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公安战士能做的事吗?想到这,刘大馍手中的马列主义电筒照到了一个妖精,他怒不可遏,抓起了电话。
听说是刘局长的电话,周志达屁急急地跑到办公室,抓起电话就是一阵刘主任,刘局长的叫唤,跟着喜滋滋地说:“我这里忙得一时脱不开身,没及时向你汇报了。我这啊,上午弄来了一大堆字画,还有些古玩……”
周志达说这话时声音是很低的,坐在对面的靳副所长觉得他在避他,就坐到了远处。
可是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却是很高的:“你别给我来这套,叫个什么……”
声音有点炸耳,周志达把话筒拿开了些,脸上的表情也顿时由晴转阴了。赛素花的事他反复考虑过,虽然还没有堵住最有力的证人小米子的嘴,但他逃跑在外,且杀人犯说的话人们会相信几成?应当说处理得还算干净的。此时刘大馍态度怎么会突然变化?难道是事发?
“别以为你干的好事旁人不晓得……”
周志达开始冒汗了。
“叫个什么,你搁下话筒,就给我赶到我办公室来。”
周志达放下话筒,靳副所长慌忙低下头看文件,周志达瞄了一眼,说:“准是有人背后给我上了烂膏药。不给我安生日子过,哼,大家都别想过安生。”说着使劲把椅子踢了一下离去。
靳副所长站起身,冲着空无一人的走道嚷道:“火什么火?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