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香好个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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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好个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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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老女人慌忙站起,把头低得深深的。
“是不是反动的?”见老女人哆嗦得不像样,陈指导员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自己下台阶说:“小娃子要是学坏了,我就找你。”
老女人一直猫着腰看着陈指导员走远了,才说:“我们再来。”
这回唱“嘿”的时候,老女人抓到一小女娃手指,小女娃腼腆得手不知放在哪儿是好,小朋友们一个劲叫她快唱,小女娃想想唱道:
“丢手帕,
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一小男娃突然嚷起来:“不对不对,她唱的不是歌,是游戏。”
老女人就说:“那你帮她唱一个。”
小男娃也不客气,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唱道:
“拿起笔做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杀!”
老女人领头鼓掌的时候,见赛素花的女儿燕子扛着两把大扫帚从巷口走来,老女人上前拦住说:“你放下,我来扛。”
燕子说:“你不要再烦我,我讨厌你。”
燕子走开,老女人仍依依不舍地盯着燕子的背影,直到燕子走进2号大院。
“何老师。”随着喊声何静安的房门被撞开,燕子迈着外“八”字步来到何静安面前:“唐主任叫我送的扫帚我放在院大门的背后了。”
燕子这个近二十岁的大姑娘,外表像,如花似玉,骨子里却不像,倒像永远长不大的的孩子。也许是几年前得了脑膜炎落下的后遗症,脑子里少了根筋。她本不是外“八”字脚,她看附近歌舞团里跳舞的都走这步,硬学。为这没少讨她妈的骂。所以人们发现她在她妈和旁人面前走的不是一种步伐。书念到初二实在跟不上了,弃学在家。每天到居委会帮帮忙,成了名副其实的“晒干儿”(当时对没工作青年的戏称)。她妈说闲在家不是事,到居委会混混,说不定碰运气能找到工作。
“还有,就是就是……”
何静安坐在藤椅上说:“不急,喘口气再说,桌上有饼干。”
“何爷爷你还拿我当小孩……”话虽这么说,但燕子的嘴很快就嚼起饼干:“就是唐主任说这几天搞爱国卫生运动,叫你扫地仔细些。唐主任还说这段时间晚上的四类分子学习记录,叫你马虎点,别一笔一画写得像经文似的。”肯定是饼干起的作用,这么长的一段话,燕子说得没打一点哽。说完掉头就走,也不管何静安听明白没有。
燕子用钥匙捅开家门,见桌上有半块侉烧饼,抓起就咬。那是早上喝稀饭,赛素花担心饿,买了块烧饼,一人一半,赛素花的半块却没舍得吃。燕子有个毛病,吃东西像老鼠不饱不能停。刚才饼干只引了个头。燕子咬了两口烧饼觉得缺点什么,摸了个碗,倒了点麻油,醮着吃起来。这时有个影子在燕子身后晃了下。燕子回头一看是兵兵,问:“有事啊?”
“你说呢?”
“噢,钢笔,我落在居委会了,下午拿来还你。”
“烧饼醮麻油,阿好吃啊?”
“走,滚一边去﹗”本来这吃法燕子就不愿意让旁人晓得,却被兵兵喊出声,燕子十分恼火,推着兵兵往门外赶。
赛素花进门正好撞上:“我说的,麻油怎么下得怎么这么快,原来家里养了个大老鼠。”她边叨唠边把上班用的包摔到床上:“烧饼醮麻油,你娘活到这岁数也没吃过,你倒想得出来。”坐到椅子上后,声音比刚才更高了些:“回到家不知道先把煤炉门打开,倒先忙着自己吃起来……”
燕子赶紧跑出来看煤炉。炉门已被赛素进门时打开。
这时赛素花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地两手手指错咬着圈着一条腿的膝盖。
兵兵站在后进的走廊上冲燕子做鬼脸,燕子凶凶地瞪了他一眼后吮吸起手指上麻油的余香。燕子晓得这会儿为了少挨骂就是不要站在妈跟前。
开了锅的水既是断了火,还要滚一会儿的。这会儿赛素花是一锅油:“跟你老子、你哥哥一个样,只晓得吃不晓得做。你不学好,把我气毒了,像撵你老子一样把你赶走。我早就知道我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没指望就没指望,死在路边也比被你们气死好……”
不怪她是油锅,生活的路她走得实在坎坷。
四十年代初,她的一家逃难来到这个城市,迫于生活父亲将十三岁的她卖给了鸨儿。可能是因她有出众的美,入火坑不久就被酱园店老板救出做了姨太太。可大太太不容,没些日子,酱园店老板就把她输给一军官。军官没多久却莫明其妙地失踪了,她落到青帮小头头曹义虎的手里。曹义虎解放前夕被护厂队打伤,临咽气的时候把与前妻生的一男孩小米子托给了她。听说解放军要打过来,吓得要死的她抱着小米子就住城外逃,途中被赶骡车的张乙甲请上了车。跑了女人又有一女孩燕子的张乙甲虽然赶骡车,但发誓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解放后登记户口时他们就成了一家。张乙甲好喝好赌,她曾后悔过,但一想到张乙甲帮她隐瞒了历史,她也心甘情愿地让张乙甲捡这个便宜了。后来张乙甲却不争气,投机倒把去吃了罐罐饭。
这些年来,跟她睡过的男人,如果连一夜风流也算,她也算不清。这些男人给她留下的除了一对儿女外什么也没有,她恨世上的所有男人。这些年来,她应付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她寻思男人想的就是她的一身肉,为了改善以后的生活,她要利用世上所有的男人。这些年来,在女人的嫉妒、倾轧中挣扎的她,练就了一张利嘴。本来就能横吃锅贴的嘴,生气的时候,两、叁个字一正往外窜,音调又锐,没特异功能的人,听上一个时辰准死。她自信她能成功。
她的自信是有足够理由的。本来她在居委会生产组干活,一次街道办事处搞宣传需要喊话的。有人说赛素花不用嗽叭也行,调去一试,果然。这以后她就一直在街道办事处上班。说她是干事没在编,说她是临时工,拥挤的办公室里也有她一张桌子。开始有人喊她赛干事她不自然,后来有人喊她燕子妈她生气。她很珍惜这份只动嘴不出力的工作。为了巩固这份工作,她主动找造反司令庄墩汇报了几次思想,用她的话来说:再硬的汉子到她那里都得软。庄墩尝到她的厉害后说:“就怕劳改犯家属过不了关。”她知道这年头强的是红,弱的是黑。所以当张乙甲释放回来美滋滋地跨进门时,她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还要他把燕子带走。张乙甲无奈只好丢下燕子走了。
生活对原本美丽、善良的她很不公平,总是让她顺心的少,不顺心的多。所以她的肚子就像一个胀足气的轮胎,稍有缝隙就会喷泄。
燕子厌恶骂声,走进自已的房间。
兵兵新鲜这种骂声,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突然骂声停了,兵兵耐心等了一会儿却传出赛素花呻吟的声音,忙跑去推开燕子的房门:“你听听,你妈怎么了?”
已经躺在床上的燕子侧耳听了会儿,“唿”地一声,靸着鞋子冲到赛素花跟前。
赛素花趴在方桌上呻吟着,燕子推着赛素花哭喊道:“妈妈,妈妈……”
这时赛素花不仅仍趴着,连呻吟也没有了。
赛素花是非常注重保养身体的。她皮肤的滑、嫩,还有她的身材,近豆腐渣年龄的女人,背后看仍跟十八岁大姑娘一样。但这些只是外表,其实她的内在很虚弱。在经济条件限制她外内择一时,她选择了外。如果有一角钱,她宁可打雪花膏搽,也不会买鸡蛋吃。这会儿已是中午,早上只喝了碗稀饭,加上气盛,急火攻心她能不垮吗?
听到了燕子的哭喊,正在西头厨房忙午饭的兵兵妈、何老太婆赶来了,连不管闲事的何静安也站到了院子的走廊上。
燕子只是一个劲地叫妈妈醒醒。
兵兵妈说:“快把她扶上床。”
赛素花躺到床上仍没醒。
何老太婆自信她的方法灵,原先默默念叨的“菩萨保佑燕子妈平安……”这时念出了声。
何静安高声喊道:“快掐仁中。”
兵兵妈问:“仁中在哪?”
何老太婆被老伴的喊声从祷告中惊醒,她克服蹒跚的步履,上前使劲掐赛素花的仁中。
就几下赛素花哼出声来,紧张的空气跟着松弛下来。
何老太婆得意地成了老天:“要赶紧冲杯红糖水给她喝下去,神才能稳住。”
燕子说:“我家没有红糖。”
何老太婆又赶回厨房拿来红糖冲了杯糖水给赛素花喝下。
赛素花果然彻底醒来,哽咽道:“谢谢你们啦。”
四、心惊
    这2号大院实际上有两个院子,一个在两进之间,一个在西面侧门进去的厨房门前,两进之间的院子要比厨房门前的院子大得多。
大院的东头紧挨何老太婆住的厢房有个砖块码的花台。
花台还是前年,何老太婆请燕子哥小米子帮忙码的。请的时候赛素花很不高兴,说大冷天砌花台干什么用,何老太婆说趁小米子这会儿在家,一开春,他又得去农村了,我上那儿去请人。说得虽在理但赛素花的脸还是阴着的。第二天何老太婆跟赛素花要肉票,赛素花想反正自家也买不起肉就给了她。当何老太婆把肉送来说解解燕子的馋时,赛素花的脸这才阳起来。后来赛素花看到何老太婆每天用菜篮从公园拎土回来,她还帮忙拎了几趟。
这以后每年开春的时候,何老太婆就会撒些花种子。有胭脂红、洗澡花、小五星花。
特别是那小五星花。它不与胭脂花、洗澡花争土搏地,只在花台的旮旯抽出纤细的茎干,那纤细的茎干在风中摇摇曳曳,几近被风折断。就是这袅袅的茎干一旦触摸到墙壁,它就会牢牢地抓住,把根扎进砖缝里,然后派生出更多的茎干,再一节一节地往上攀爬,直至女儿墙的墙头上。在远离胭脂花、洗澡花的空间,繁荣枝叶,绽放它的小五星花。那星星点点的红花在郁郁葱葱的翠色中,显得格外艳丽。可爱的小五星花哟,小小的生命竟然也如此顽强,也懂得在谦让中赢得和谐,在并不富有的环境中不屈不挠,坚忍不拔,为人们奉献它的红、它的绿。那怕只是星星点点,它也无怨无悔。
今年像往常一样,何老太婆在开春的时候播下种子,此时已经有了花骨朵。
今天像往常一样,何老太婆又来给它们施肥、浇水,拔草。
忽然她定住眼睛,吃了一惊,眉头打起结来,她发现今天的花台变了,多了颗山药蛋子,还有一根碗口粗的毛竹竿一头插在土里,一头担在屋檐上。她皱了会儿眉头,折身去了厨房,倒了碗开水。出侧门时她小心翼翼地往大院张望了会儿,确定没有人后,她改变了平时小脚老太特有的蹒跚,快步走向花台,把整碗开水顺着山药蛋子的茎干倒了下去,然后又快步离开。
赛素花下班进院门,路过煤炉没开炉门,路过家门也没开门,她径直走向花台,伸长了脖子朝山药蛋子看去。可怜那山药蛋子已奄奄一息。何老太婆这时从侧门走来,此时她的脸上已没有皱眉的痕迹。
听到脚步声,赛素花喊道:“何师母你过来看看。”
什么时候赛素花开始称她师母的,何老太婆不记得,也许是喝过红糖茶后。她只记得游街的时候赛素花带头喊过打倒她。
待何老太婆慢慢地走到跟前,赛素花说:“昨天他们帮我弄了颗山药蛋子,下午我找你问怎么栽,正赶上你去医院拿药,我就寻了个空档栽了。细竹竿也找不到够长的,他们就帮我扛来根毛竹。这会儿,你帮看看还能活吗?”何老太婆正要回答,赛素花又说:“我听他们说,这山药蛋子长好了,上面结得能有土豆大,地下结的能有瓠子大。你种的五星花不能用也不能吃,以后别种了,就种它。有我吃的,还能没你吃的吗?”
兵兵妈推着自行车进来,架好车凑过来说:“什么好吃的,有我们家的份吗?”
“有,院子里家家都有……”接着赛素花又把种山药蛋子的重大意义哇啦哇啦地又说了遍。
何老太婆乘赛素花喘气的档儿才说上话:“这花啊草的不是好种的,它也有水土不服的。”
“不是有你这专家吗?到时我们家家准能吃上。我听他们讲这山药蛋子能炒的吃,也能煨的吃……”
兵兵妈要赶着做饭打断赛素花的话说:“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这院子就自力更生不用上菜场买菜了。”
三人笑了一阵散去。
兵兵家和何静安家的煤炉都在西院厨房里。
何老太婆边走边告诉兵兵妈:“兵兵的衣服已经快做好了,就是差些口袋布。我有块料子,又担心蒙了,歇会儿我拿过来给你看看,能用就省得买了。”
兵兵妈说:“离国庆还早了,不着急。真是难为你了。”
看着她们两个边走边说亲密的样子,赛素花心生嫉妒嘟哝道:“死老太婆真有手段,人家才搬来,你就呵上了。指望走资派帮你家摘帽子,瞎子点灯白费蜡。”
赛素花的嫉妒有密疏但更多的是贫富。这两家一个是资本家,一个是干部。虽然现在都被打倒,但经济上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五、闹鬼
    夜已深,燕子翻来覆去一直被从四处传来的响声吓得不敢闭眼睛,特别是那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声音,像人走路又像老鼠吃食,时断时续。燕子十分恐惧听到这声音,又生怕漏听每一个声音,一会儿把被子捂住头,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听。这会儿没声音了,燕子不想再一个人睡下去,爬起来,快速打开自己房门穿过过道敲响妈妈的房门。
赛素花房里一阵响动,像是有人从床上滚落下来。
“谁呀?”赛素花熟悉这敲门声,明知故问。
“妈,快开门!鬼又来了。”
静了一会儿,赛素花问道:“什么鬼又来了?是不是天花板上又响了。”
“是的,是的,那响声今晚特大,我害怕死了。”
“跟你说过是大仙,不用怕,你尽管睡你的好了。”
“妈,我不敢睡。”
“都快二十的人了,胆子还针眼大。你先过去,我就来。”
“妈,你快点呀。”燕子说着不停地推动起门。
“死丫头,你再哄东倒西的,我起来就刷你。”
赛素花终于把门打开,燕子往里钻,赛素花拦住说:“我陪你睡去,就不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睡到燕子的床上。怪的很那声音却始终没有再响起。赛素花见燕子睡去,轻轻地抽出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里。
“好了没事了。”赛素花在拴房门时,有一人从背后把赛素花抱起扔到床上……
兵兵今天放学早,这会儿正在老槐树与水井之间的空地上和三子、双喜等一般大的小娃子玩打梭子。
打梭子的玩法简单有趣。地上挖个浅坑,一方把一根一楂长的棍子放在上面,用另一根长些的棍子使劲桃飞那棍子,然后把手中的棍子放在坑上。另一方在棍子落处,捡起棍子砸坑上的棍子,砸着为赢。
这时轮到双喜挑,双喜已经输了好几回,这回他闭住气使劲一挑,那木棍在天空悠悠地划了一道弧,落到正埋头走路的老女人面前。
老女人破口就骂:“小炮子子,要是砸到老娘的头,看你们拿什么赔。”
三子嘴快:“捡块西瓜皮赔。”
小娃子们都笑了起来。
老女人气疯了,捡起棍子,摔过围墙。
兵兵不知这老女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二五,上前论理要老女人赔棍子。
这老女人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只是她蓬头垢面,从不梳洗,以至那垢在脸上堆积起了皱。
老女人是解放前到江边寻死时被当时在码头上混日子的张一二收容的。打这以后,她就是一个只知道每天忙个菜看着丈夫把酒喝完再打洗脚水的可怜女人。
照理“二五”雅号轮不到她,只因老女人有两个坏习惯:一是总是在井边刷马桶。这井水旁人只用不吃,她为了省自来水钱是又用又吃。街坊劝她不要在井边倒脏水,她就是不听。二是走路从不抬头,生怕漏捡一分线。撞到人也从不赔礼倒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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