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苏子曾进门时,都有种入了梦境的迷离感,店内仿佛没经过刚才的那阵喧哗,低柔的黑胶唱片听在耳里,犹如丝滑的热可可,让人不知不觉腻在其中,不可自拔。
丝质的衬衫,亮片的长裙,羽毛的礼帽,皮草的披肩,这是家没有时间,也永远不会过时的店铺,无论是十八岁的苏子曾,还是三十五岁的苏子曾,都能在这家名为“爱慕”的店里找到对的衣服。
店铺里除了衣服外,还有一面架子,整整摆了一墙的酒,颜色不一的酒,形状各异的酒瓶,在灯光下,呈现着深浅不一的琥珀色。
“你好?”苏子曾从未见过如此的店铺,这里的摆设无一不体现出了店主独一无二的眼光,她很想见一面这位店主,同时也想知道,方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咖啡的香味,苏子曾转过头去,看见临着橱窗的位置,摆了一张茶几,上头搁着台咖啡机,正“唧唧”打磨着。一个女人坐在了一旁,冲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苏子曾过去坐下。
苏子曾从未见过如此的女人,她全身唯一的颜色,就是黑色,黑色的发,黑色的旗袍,黑色的丝袜,连手中的喝着的,也是种黑色的液体。女人身上唯一的妆点,就是满店的灯光,在灯光下,她黑色的眼,黑色的发,闪着光泽,黑色的旗袍,勾勒出了诱人的线条,黑色的丝袜,裹紧了她结实的小腿。唯一不属于黑色的,女人手中的的液体?是酒。
女人开口的嗓音带着沙哑,她是个纵情烟酒的女人,走得近了,苏子曾能看见她苍白的皮肤上,有几道细纹,指尖有习惯抽烟留下的黯黄,她不用香水,却有酒和烟草的味道,回答苏子曾满是疑问的眼神后,女人用舌尖沾了沾酒,“欢迎来到子慕的“爱慕”。”
子慕是她的名字,爱慕是这家店铺的名字,这个名叫子慕的女人回答了苏子曾最想问的两个问题。
“欢迎来=光临,但是,我现在不需要店员,”子慕的唇因为常年泡在了黑色的酒里,没有多少血色,她的眼很美,像猫眼石,能看清每一个走进来的客人或者是应征者的心思。
“我。。。”苏子曾被她看穿了想法,还有几分不甘心,先前进的几家店,虽然都拒绝了她,但好歹还是给了她机会,问了些问题,而这家名为“爱慕”的店铺,竟然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这三年来,我请过十个导购员,没一个超过三个月,上一任,就是刚才你在街头碰到的那位,我原本是很满意的,”子慕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嗅着酒香。
“我不认识她?”苏子曾有些急了,看来她是将自己和那名偷衣服的女贼当做是同伙了。
“你当然不认识她,言无徐很努力地想认识来自第二区的贵人,但她没机会认识,她来到这里,就是想认识些上流人士,哪里知道,每一个到了‘爱慕’的人,眼里都只有衣服,没有人。”子慕并没有问苏子曾的名字,却清楚地分辨出了苏子曾的身份。
“我现在不住在第二区了。”苏子曾有些口不择言了,在子慕的眼里,她觉得所有的隐瞒都是徒劳,“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进来找工作,而不是。。。”她看着身上的衣服,她出门时,并没有打算要落跑,所以穿得是在一套简单的家居服,脚上也是双简单的单鞋。
“你的眼里没有衣服,只有好奇,”子慕喝干了那杯酒,“和当时的言无徐一样。”
“我们不同,”苏子曾想着方才的女孩,她犹豫着要不要将她供出来,但那个叫言无徐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好阵子时间了,子慕也没有想去追赶的意思,她要么是无暇分身去追赶,要么是根本就不想追究那件事,苏子曾打消了念头,快速在店内看了一圈,“我们不同,我能说出你酒柜里摆着的所有酒的酒名,还有你这里挂着的衣服的品牌,她不能。”
子慕说苏子曾的眼中没有衣服,苏子曾说她的眼中也没有任何东西,子慕的眼中,只有酒,方才子慕手中酒一摇动,眼神就会跟酒的颜色一样变换。
“可惜我这不是卖酒的,”子慕的那双猫眼闪了闪,但确实是被苏子曾带出了些兴趣,“也不是卖衣服的。”
苏子曾听了之后,更加糊涂,不卖酒她可以理解,为什么又说不是卖衣服的,“爱慕”分明是件高级成衣店。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出门追赶言无徐么?”子慕站了起来,她的个子很高,比一米六五的苏子曾还高了半个头,她并没有走动,而是站在了原地,她的另一只腿露了出来,没有黑色的丝袜,只是一只泛着光的钢铁支架。
“也不是因为它,”子慕又走了几步,她的步履很稳,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只假腿,根本分辨不出她装了义肢,“你可以留下,到时候,你可以和言无徐一样,带走她的一个梦想,无论是首饰、衣服、鞋子,再或者,你和我一样,更爱酒。”
苏子曾还想再问,言无徐带走是什么?子慕已经取过了一瓶酒和一个空杯子,搁到了她的眼前,斟满了两杯酒,“庆祝我找到了一位懂酒的导购员,干杯。”
酒水下了肚,先是冰冰凉,慢慢地又成了煮沸的水,腾了起来。苏子曾学着子慕的样子,仰着脖子喝干了酒。
“爱慕”的酒不比衣服差,苏子曾回味后,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谈工资的问题,还有她只有买过衣服,没有卖过衣服。
016 遇见的错过
黄色的法拉利穿过了第三区,狭窄的后座上,丢了好些购物袋,副驾驶座上女人的长发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杭一邵的肩膀。
他短短的卷发被风掀得老高,露出了开阔的额头,耳旁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刚才试过的衣服。
杭一邵空出了只手来,将车载音响拧到了最大声,高音随着倒退在车后的公路,一路延开。
“女人真麻烦,”杭一邵没有去理会身旁女人的抗议声,“裘生珠宝”里的二流小明星已经被他飞掉了,身旁的新女伴是一家唱片公司新推出来的玉女歌手,上周才出道,这周就已经坐在了他的车上了。杭一邵以为,看着清纯的女人,总该是安静的,哪知女人都是一个样,买起东西来,什么本性都流露出来了。逛完了第三区的所有店铺后,还提出说要去第五区,第五区能有什么衣服店。
莫名的心烦,杭一韶又将空调的冷风调到了最大。早上餐桌前,父母的对话,无端端将他牵连了进去。
“一邵,子曾最近和你闹矛盾了?”杭母边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汤粥。
“没有,”杭一邵难得耳根清净,接连几天没有收到苏子曾的电话骚扰,正庆幸着,哪知道母亲又扯了出来。早几天的晚上,倒是打了几通电话来,那时他正和二流女明星打得火热,就没理会她了。
“那她推了道泉大学的事,有和你商量过没有?”杭一邵正喝着橙汁,听了这话,愣了愣,没来由多了股火气,“她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事了。”
“你有空联系联系她,听说她正和家里赌气,把你苏伯伯气得够呛,”杭母从小看着苏子曾长大,早就将她当作了准儿媳妇看待了。
“她总算懂得消停会了,”杭一邵快速地吃了早饭,临出门时,下意识地看了看CALL机,没有看到那串熟悉的数字。
杭一邵停下了车,身旁的女伴发出了阵欢呼声,第五区的街角,“爱慕”静静地矗着,等待着过往女客们。
玉女歌手连车后的购物袋都来不及拎出来,就推开了玻璃门。
杭一邵有些心不在焉,连玉女歌手进门时,那句“您好,欢迎光临爱慕。”那阵熟悉又带着几分忐忑的女声在玻璃门即将合拢的一瞬间,偷溜了出来,都没有留意到。
店内的苏子曾则是另外一副光景,她高度集中着注意力,努力回想着,半天才想起了这位客人的名字:“陈萱小姐。”
没有和子慕讲好工资的苏子曾,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她事后才知道,“爱慕”有各种古怪的规矩,比方说,凡是曾到过店铺的女客,都会留下资料,下一次再进“爱慕”时,导购员必须准确无误地叫出客人的名字。
再比方说,不是子慕不和她说清工资,而是“爱慕”是没有工资的,每一件卖出去的衣服,按照价格提取百分之五的服务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收入。
苏子曾眼巴巴地盯着玉女歌手陈萱小姐,甚至没有留意到匆匆外头显眼的法拉利旁的杭一邵。今天是她进店的第三天,整整两天,她都没有一个客人。
这倒不是说“爱慕”的生意有多差,而是每个进了“爱慕”的人,要么是笔直奔到了衣橱旁,挑选新款的衣服,要么是熟络地找到了慕姐,在她的推荐中,心满意足地走开,而她苏子曾,甚至比不上酒柜里摆着的那几瓶酒,至少酒柜上的酒还有子慕这个女酒鬼会去关照。
“这些都是最新的款式,”苏子曾看着宣小姐,眼睛瞪得圆圆的,利索地搬出了一连串的衣服,有爆款的短裙,犀牛皮的手包,这几件商品都是她这个年龄时的心头好,眼前的这位女客想来也是会喜欢的。
“你瞎了眼不成,这些东西我能穿出去?”玉女歌手撅着嘴,拂了拂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再指了指身上的真丝及膝裙,她是冉冉上升的玉女新星,哪能找一身街头辣妹的装扮。
“小萱,那几件不错的,适合平时和男朋友外出,”子慕及时出现了,将被骂得下不了抬的苏子曾搁在了旁边,她手上是一条晚宴礼裙和一条粉色的珍珠项链,“还有这一套新到的,适合参加歌友会。”见了那一套价值不菲的礼裙,宣玉女的表情才好看了些,这才配她的气质嘛。
“一邵,你进来看看嘛!”苏子曾连忙收回了手中的包包和裙子,看向了橱窗外。宣玉女变换了一副嘴脸,跑到了店外,在杭一邵耳边说了个数目。
苏子曾的鼻尖冒出了些汗,手中的皮包和短裙绞在了一起。
苏子曾感觉着一连串的逼问已经卡在了她的喉咙里,怒气激得她两眼冒出了火来。
“还不包起来,”子慕机械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的视线挡在了身后,同时也挡住了杭一邵往里看的视线。她的假腿横在苏子曾的眼前,冷冷的钢铁支架,让她冷静了下来,苏子曾扭过了头去,“这些衣服我们能不卖么?”
慕姐眼角透出的冷光,掷在了苏子曾的脸上,让她颤了颤。也是,一件衣服都没卖出去的她哪还有资格挑客人。
苏子曾只得识相地抱起那几件衣服,走到了在刷卡器旁。
宣玉女带着张杭一邵的银行卡,走了回来。苏子曾捣鼓着POS机,这两天她其它的倒没学会,就只学会了操作POS机。
“杭一邵的卡。”苏子曾盯着那张闪亮亮的金卡,“间接等同于在我的口袋里掏钱,苏子曾,你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再用自家的钱,买自己的东西,”还没有从法定夫妻关系中脱离出来的苏子曾,手指呆滞着,POS机上没了动静。
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用了异常动听的语气说:“陈小姐,不好意思,卡机坏了,请付现金。”杭一邵有个坏毛病,不喜欢带现金。
“子慕,你招得什么店员?”玉女明星看着高达五个零的金额,不满地抱怨着,再看看外头,杭一邵正站在最近的电话亭里打电话,满脸的不悦。
“一邵?”接到了电话的常池的语气里满是欢欣,很快,她的欢喜语气就荡然无存了,机械地回答了几句询问,苏子曾,杭一韶为什么会打电话来询问苏子曾的事情。
“她已经离家出走好一阵子了,也不知道和什么朋友去鬼混了。”常池准备苏子曾抹黑一通,电话那头已经收线了;“还有,我也在道泉。。。”
玉女明星可不敢再去烦他,这名新交的公子哥,脾气可不小,不能因小失大了。她只得心疼着自掏腰包结了帐,临走前,还不忘瞪上苏子曾一眼,扭头飘了出去。
店外,杭一邵显得很不耐烦,连声催促着宣玉女快点上车,他并没有看到苏子曾站在了橱窗后,看着车辆离去的身影。她身上穿了件黑漆漆的店员裙,站在了闪亮的橱窗里,眼里闪着黠色。
017 客人Or情人
尽管苏子曾的表现差强人意,慕姐却没有责备苏子曾,相反还安慰了她一通:“‘爱慕’的导购员并不是好当的,你的上任言无徐足足花了半个月才卖出去了第一件商品。花十天卖出去一件商品的,是一个优秀的导购员,花半个月的,是一个合格的导购员,花一个月的。。。”说到这里,子慕就喝了一口酒。
苏子曾并不知道子慕姓什么,所以她大多数时候是称呼子慕为“慕姐。”慕姐是个几乎不喝水的女人,苏子曾从未见她喝过除了酒以外的任何一种液体。苏子曾有时甚至怀疑慕姐连血管里流着的都是酒精。
但说这句话时的慕姐是清醒的,所以,她的言外之意,苏子曾也懂了,如果自己花一个月都没有卖出一件商品,那她无疑可以走人了。
所以以后的每一天,苏子曾都会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每一个进店的客人。但无一例外的,进店的客人都会无条件地服从慕姐的推荐,对于她的推荐,一概忽略。慕姐看着是盏微弱的油灯,却在“爱慕”这家店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如果第一个客人是巧合,那十天下来,足足百名的客人,都遵从了子慕的意见,那就不会是巧合。
苏子曾反复地思考着这几天,客人进门到出门时的情景。就像刚刚的一名女客带着个才八岁的小女孩,竟然也在子慕的哄骗下买了一瓶摆设用的果泡酒,只因为子慕说那瓶酒喝起来有青苹果的酸甜味。
这简直是诱拐,向八十岁的老妇人推销假发,哄八岁的女孩卖“假苹果”,苏子曾已经摆出了一副合格的笑容,但她的自信心也已经被子慕打击的所剩无几了。
今天,就是第十天了,她一定要抓住进门的客人,让客人不再被子慕“抢”了去。
玻璃门被稳稳地推开了,象征着又有新的客人走了进来,苏子曾趁着子慕还没有站起来,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您好,这边是最新的内。。。”
她的手中正扯着昨天,经过了慕姐的花言巧语下,卖出了十套的情趣内衣套件。舌头打结在了口腔里,眼前站得是一名单身的男客,他的年龄,大概二十四五。手指上,没有佩戴任何证明婚姻状况的配饰。
苏子曾的手指还捏着那个网眼Bra;上面的孔洞和她张大的嘴,面面相觑着。
子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去,她合着眼,坐在了她惯常坐的橱窗旁,桌面上,除了她的那杯酒外,还搁了一个待客用的空酒杯。
那名被挡住了去路的男客,很体贴的没有去注视苏子曾手中的小可爱们。水晶灯影下,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闪出了倒影,打在了苏子曾的脸上,她不自禁眯上了眼,努力撑开眼时,她看到了张脸,一张,让人看过后,就会急忙移开眼去的脸。
世上只有两种这样的脸,一种是出于对人的尊重,而不得不别开的脸,这一种往往伴随着人的怜悯心。
而另外一种,是出于胆怯,你怕再多看了一眼,就会永远沉沦下去。
眼前的男人,是第二种。男子应该已经习惯了与人碰面时,对方表现出的惊愕,他礼貌地回答道:“我想,你手中的东西,我不大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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