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摇头说道:“说起来我也不知,他们是忽然出现的。”上官直道:“他们本追的急,见侍卫们前去,就逃了……因此我也不知他们身份。”季淑点点头,苦笑说道:“若不是正巧遇到你,怕我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上官直皱了皱眉,说道:“不管他们是何人,实在太过狠毒,我绝不放过!”
季淑有些愕然地看向他。上官直对上她的眸子,心头一动,心里有句话就在嗓子眼里,却怎地也问不出来。
季淑在等,上官直在想,末了,他起了身,道:“淑儿,你放心,如今你在我身边,不会再有人伤你分毫,你好生养伤,等我进了北疆城中,见过他们的皇帝,逗留几日,就带你回去。”
季淑嘴唇微动,上官直说罢了,便向门口走去,季淑看他走到门边,终于说道:“上官!”
上官直停了步子,回头看她,道:“何事?哦,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叫一声,自会有人……”季淑却道:“上官,你为何不问,我怎地会在北疆?”上官直站着不动,定定地看着季淑,片刻却道:“不管怎样,如今你人好端端地,我就放心了。”
这个答案,很出季淑意料,她还未来得及再说,那边上官直已经转过身,道:“你好生歇息,不必再多想。”季淑说道:“上官。”上官直已经又转了身,这回却不再听季淑说,竟出去了,离去身影,有些仓促。
季淑坐在床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又看看自己肩头的伤,手抬起,想要摸一摸,忽地想到什么,手便搭在胸口,想了会儿,手指慢慢地在颈间抚过,忽地一笑。
原来……如此。
歇息了半个时辰,车驾要启程,有婢女来请季淑上车,季淑并不动,只道:“请上官大人过来。”婢女们是朝廷所派,多半未曾见过季淑,不知她是何来头,却不敢违抗,便去请了上官直过来。
上官直一身官服,乃是代表东明出使,自然是赫赫堂堂,他又是士族公子,浑身上下,风流倜傥,威仪棣棣,自由一番令人仰视的风貌。
上官直来到,眉宇之间微蹙,见了季淑,便问道:“为何叫我来,可是有事?”季淑将婢女挥退,说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上官直眉头又是一蹙,含糊道:“何事?时辰不容耽搁,前头已经有人先进城去,此刻北疆怕是有人出城迎接了。”
他在逃避。
季淑说道:“我正是为了此事。”
上官直问道:“嗯?”
季淑说道:“我不能再回去。”
上官直神色淡然,季淑却发觉其中明明压抑着一股不安,季淑道:“你虽不问,也该猜出几分,我正是从北疆城中出来的,我不能再回去。有人……同我不能甘休。”
上官直双眉皱起,终于说道:“淑儿,你怕什么?”
季淑说道:“你不用再问,有些话,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放心,经过这番,我已经绝了回到上官家的心思,纵然你在此丢下我,我也无怨言……”
上官直蓦地喝道:“你在胡说什么!”面露怒色,瞪向季淑。
季淑看着那一窗的湖光山色,却是满心怅然,说道:“不是么?你不说,难道那些事就未曾发生了?不是的……上官,我只是说破了而已,你做你的出使大臣,自进城去吧,我的伤并无大碍,自己会走……且没了我,你这一行,无惊无险,若是带了我,就不一定,我说真的,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护不住人,只是想跟你说明,你没有必要护我,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如何,自我失踪那日起,你便当我死了就是了,如今你看到的花季淑,你就当是个鬼魂也可,反正就算是昔日我在上官家,我同你之间,也并无感情……故而如今你撇弃了我的话,也是顺利成……”要同他一分一分,算得清楚。
不料,那个“章”还未曾说出来,上官直已经欺身上前,一把握住季淑肩膀,说道:“不许再说!”咬牙切齿,变了面色。
季淑肩头有伤,顿时疼得哆嗦了下,上官直却只盯着她的脸,说道:“并无感情?撇弃了你?花季淑,你当我是什么?”
季淑镇定,说道:“我当你是上官家长公子,是东明的出使大臣,我知道你丢不起这个人,我是被人掳走的,说穿了,我已经失了身!你忍不了这个也无须忍!对你来说……或许自我失踪时候起我若是死了的话,反而会好受些吧,对不对?”
上官直的脸色如鬼,极为难看,一直等季淑说完,才深吸一口气,道:“时过境迁,到了如今,你仍旧未改你那脾性,你可知……一直以来我很是奇怪,为何你自那一次之后,性子就大变如此,宛如另外一个人……”
季淑说道:“是另外一人了。”
上官直说道:“不管你是不是另外一个人,你是女人,为何你竟总是这样倔强,不肯服软,不肯服输?你被人掳走也好……失……什么也罢,我知道非你所愿,那晚上,那晚上……我都听得清楚!不是你愿意的!”
季淑意外,抬头看向上官直,却见他双眸发红,道:“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不知么?你同那人……在里头时候,他故意诱你,要你同他走,你并未答应!我听得明白,淑儿……”那双清正眸子里头,泛出水光,却又忍住。
季淑心头一动,皱眉道:“上官,那晚上我……”
怎么说?他很感动,可惜却会错意。
上官直却深吸一口气,又道:“不管发生什么,我知道不是你自愿的……这样……就好!你、你要我撇弃你,难道就如你的愿了?淑儿,你就好好地同我说一次又能如何?难道真要我放开,你自行走了就好?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既然想杀你,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要收手,我虽不知发生什么,但……如我所说,你,无事就好。”
季淑看着上官直的眸子,笑了:“上官,听我说……”
上官直叹道:“淑儿。”
四目相对,季淑心头几转,才说道:“上官,多谢你一片心意,只不过,覆水难收。休书也好,和离也好,甚至你当未曾见过我也好,……其实,那晚上,你是误会了,不管是我自愿或者被迫,从我离开上官家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上官直怒道:“你说什么!”
季淑轻轻推开他的手,说道:“不管如何,毕竟相识一场,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也知道你的,你救我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上官,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自她醒来,他不问发生什么,可她的伤势包扎好过,她身上那些楚昭留下的痕迹,他怕是见过了的,他心中有嫌,是以逃避,她知道。
何况,当初在上官家时候,她就对他百般不喜,时过境迁,难道要抱着他当唯一的浮木不放?
何必。
季淑说罢,便下了床,往外走,先前坠马伤了腿,有些不便,只好咬牙忍着。
上官直呆站在原地,就在季淑迈步出门时候,他猛地回身。
季淑被用力一拉,歪了身子,上官直将她揽入怀中,抬脚狠狠地将门一踢,发出巨大声响,门扇晃动,而他顺势便将季淑压在门扇之上,垂眸看她,极快说道:“凭什么,你说如何就如何?被掳走也好**也罢,你仍旧是上官家的大奶奶,我未曾说休你我们也未曾和离,你就是我的人!花季淑,就算是我嫌弃你,那也要我自己说!而不是你擅自决断!想走?你去哪里!”
季淑皱眉看他,道:“上官,何必这样,你的性子如何我清楚,你不该为了赌这口气而委曲求全,上官,别……”一句话未曾说完,上官直将她下巴一捏,季淑吃痛,来不及多说,上官直低头吻落她的唇上,季淑一惊便挣扎起来,上官直揽着她的腰,身子贴上来。
季淑身子未曾复原,气力不足,竟奈何不了他。
上官直咬着她的唇,熟悉的气息沁入肺腑,一瞬间,昔日的感觉尽数被唤起,一时之间,心底的阴霾都在顷刻被驱散不见,上官直垂着眸子,心中发颤,却不愿让任何人知情。
激烈的亲吻化作温柔,上官直的唇恋恋不舍离开季淑,才又看她,瞬间,连目光也似带了绵绵情意起来。
季淑心中沉重,将上官直一推,伸手擦擦嘴,道:“你不该这样!”
上官直握了她手,沉声说道:“我是你的夫君。”
季淑转头,道:“我们之间,名存实亡,你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而已,我……”
上官直说道:“你等我一句话?”
季淑说道:“是!”
上官直笑笑,将她的手放在唇边,那股淡淡的香气缭绕,方才的怒火也缓缓地淡去:“那你就继续等下去,在我说出来之前,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儿罢!”他的双眸极亮,带着坚决,望着季淑之时,笑中渐渐地亦有几分笃定。
季淑皱眉:不,不该是如此状况。
只是,这还是昔日那个动辄就被激的失控的上官么?她好像……渐渐地有些把握不住他的心意了。
而上官直看出了季淑这份迟疑,那面上笑意便更浓。
与逃无路,欲走无门,车子摇摇晃晃地,向着北疆都城而来。季淑靠在车壁上,望着对面的上官直。
他神色安定淡然,这段日子不见,他果真是变了许多,等闲不再如个炮仗般一点就着了,甚至……就算是她说明了自己的不堪遭遇,他竟也能忍了那口气,只不过,究竟是为了赌一口气,亦或者……
对男人来说,最难以忍受的莫过于所爱的女人“红杏出墙”,就算是不爱的,身为上官家的大奶奶,出了这种事,也是万万容不得的。
季淑看上官直,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惊涛骇浪的古代生活,当真无一刻让人安心,不知下一次迎接她的,又将是怎样地不可思议?
上官直正闭目养神,闻声就睁开双眼,见季淑一脸怅然,他竟笑,问道:“怎么了?”
季淑摇头,道:“你变了许多。”上官直看着她,微笑说道:“你也有些不同。”季淑说道:“说真的,我不能再留在上官家。”上官直道:“不是说好了么,你要等我一句话。”
季淑皱眉,想了会儿,便问道:“自我离开,上官家可好?”上官直眉一挑,道:“尚可。”季淑见他虽然神情轻松,但双眼却在极快间眨了眨,就知道他有所隐瞒,便不再问。
使臣车驾到了北疆都城,果真有官员迎出来,上官直同季淑说道:“你不必动,我出去应付便可,到了驿馆,再做计较。”季淑点头。
上官直便下去,同那些北疆官员打交道,季淑本不在意这些,但隔着一层帘布,却也听到上官直的声音,原来他也会这些周旋应对之法。
季淑一笑,低语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果真是长进了许多。”忽地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逃出这个地方,却又回来,若是给云吉知道了,不知会否气死,便又苦笑。
车驾入城,果真到了驿馆,上官直亲引着季淑下车,入了驿馆之内。
季淑留在驿馆之中,净面漱口,用了小食,隐隐地听外头说话声儿,便起身来到窗边,透过半掩窗户,看到上官直挺直身影,在外同些北疆官员交谈。
那如明玉般的人,先前张扬,如今学会内敛,究竟是什么让他的性子起了这般大的变化?只不过,季淑心想:“就算你千变万变,本性难道就会尽数换了?更何况,这北疆之地,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上官,你将如何去面对?倒让我有几分好奇。”
这北疆的一场戏,本以为要匆匆落幕,却不料,因为这人的出现,又起了转折。
时光流转,事过境迁,昔日的低贱戏子,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大王爷,昔日的家仆,如今是强横霸道的三王爷,而昔日的上官,却仍旧是上官,因此,当三人见面之时,又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季淑静静想着,伸手摸摸额头,想不通,却笑了。
人生的趣味,忐忑,惧怕,期待,大概都来自一个“未知”,既然永远算不透,那就且行且看,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车行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上官直似有所觉,便回眸看来,正巧见到在藤花烂漫的窗边儿,那簇簇盛放的藤花之下,那人仰面,自自在在一笑,花面交融,恁般绝艳,如梦如幻,人间天上,一如……从前。
有北疆官员顺着目光一看,却只见香影一片,消失窗边,众人便问道:“上官大人在看什么?噫,听闻大人带了位女子,不知是……”
上官直收回目光,一笑,淡淡地道:“是内人。”
122。紫藤:淡日村烟酒旆斜
有一句话,叫做“猜得到开头,却猜不中结尾”。
季淑袖手旁观,想看一场好戏,因此在听闻上官直次日便要上朝面谒北疆皇帝之时,只恨不得自己亦能同去。
听闻,只是听闻,先前被入狱的楚昭已经放出,平安无事,又听闻,是大王爷亲自向皇帝求情,皇帝才网开一面。
皇贵妃又气又恼,自然不免哭闹一场,与此相反,皇后却得意的很,隐隐地气势,不必言说,自从那含笑不语的面上也透出来。
知子莫若母。
皇后情知“庆鸾”身上,有什么起了变化,皇后不问,却看在眼中。自幼子丢失,她痛心彻骨过了二十余年,如今盼他回来,如今……他必将要乘风而起,飞往她心中本空缺却依旧牢牢留着的那位子。
如此才不辜负上天赐予的这场“绝处逢生”,谁也……不可阻挡。
上官直告别季淑,前去上朝。看着季淑面上笑意,上官直问道:“你今日有些古怪。”季淑问道:“哪里怪了?”上官直看了又看,道:“嗯……不知,好似有什么事瞒着我。”季淑笑道:“你猜是何事?”上官直又观望了她一会儿,才摇头道:“我虽猜不到是何事,但总觉你的笑中有几分幸灾乐祸,莫非是在等着看我好戏?”他倒也不笨,道,“淑儿,你莫不是知道什么,故意不跟我说?”
季淑道:“你若是诚心诚意地问我,我会考虑告诉你,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要亲眼所见才有趣呀。”上官直一想,也有道理,何况他也真个儿不会刻意去问季淑,他自来端然笃定。
上官直便挺胸,道:“那好,我便去了,若真个遇到有趣之事,回来同你验证。”有几分傲然不信地。
季淑竟行了个礼,神色似笑非笑地,带几分促狭,道:“如此我便等候了。”她执意想看看,这位貌似变了许多的上官直,将会如何应对超出他想象的复杂之局,是张皇失措不知所谓,还是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上官直点头,心中虽有几分忐忑,面儿上却丝毫也不露怯,昂首阔步而去。
上官直只是未曾想到,这世界竟光怪陆离至此。当玉阶前山呼万岁,行过两国邦交之礼过后,他才得闲看见那北疆的大臣皇子,目光在某张脸上扫过,错觉?目光滑过数丈,身不由己地又回来……
上官直目瞪口呆,望着那人徐徐抬起的眉眼,此刻他镇定自若,同自己目光相对。
上官直听到无数的嘶声大叫,惊悚,震慑,痛苦,愤怒……各种意外的情绪交撞,发出极大噪烈火花,让他原本清朗中正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眼中那人,向他举手示意,举止优雅,神态自若,是昔人,却又非昨。
上官直不知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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