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相对而坐,说一些一般的客气话。柳絮很会说客气话。
但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
侯磊注视着她,慈祥而关切。这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吗?抑或是不幸中万幸的女
人?她很了不起。她把握住了自己。慈祥和关切之中,还有或多或少的敬意。
女人是感觉极为敏锐的动物,如果用话语来放松她,跟她讲道理,她或许什么
也听不懂,但运用目光就不同了,她们最会阅读目光,连你不想暴露的东西都可以
给你阅读出来。幸好这位新近被授衔“大检察官”的侯先生心地是坦荡的,同情和
敬意都是真实的。所以,柳絮被感动了。
再加上早就知道这位领导是那么有才气和能干,便对他有了一种信任感。这就
好办了。这时候你再说什么,她就都能听懂了。智力随着感情而增加。
谈了几句,她就明白了,这把利剑不是冲着她来的。甚至可以理解成,是保护
她来的。那么条件是什么呢?需要她付出什么呢?女人往往习惯于想到这一点。
可是却没有任何暗示。
没有任何想让她说出什么或者揭发什么、交待什么的暗示。
侯磊不会强人所难。况且这也不是讯问,只是谈话,平等的谈话。她可以什么
也不说。
作为一名前妻,她有权力和道义,来保护她过去的丈夫和现在孩子的父亲。
侯磊当然不能向她透露,查办李真这个案子有多么艰难,但也没有必要装出多
么的乐观和稳操胜券。让她感觉到,他需要她的帮助就行了。
他觉得,这第一次谈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他告诉她,在专案组这里,她是安全的,将来随着案件查办的深入,可能会问
到她一些问题,但她本人绝不是调查的重点,如果她自己不是真有隐藏得很深的问
题,就大可不必担心,更不必急着躲到外国去不回来。这对我们和你本人都是有好
处的。
毫无疑问,这次谈话是为办案需要设计的。
但是,为什么不也可以说,是为她的需要设计的呢?
解除她的恐惧心理,让她安安静静地生活。
办案不应该是一味地索取证据和口供,有时也要为当事人着想。只有懂得付出,
才能最终得到。
所以谈话可以结束了。她已经完全不害怕了。
她只是对没有向侯检察长说些出什么,感到有些歉意。
过后她对这次谈话有一种欠债感。
于是又有了以后的几次谈话。欠债总是要偿还的。
她逐渐明确地认识到,李真的事是李真的,跟她没有关系。这个案子的彻底查
处,对李真将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对她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今后不用再担惊受怕
了。
第九章
9 、检察长有了底
如果这次还不能彻底查结,再把李真放出来,那就跟放虎归山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和现在的丈夫确定无疑将是被伤害的目标。
为了今后过平静的生活,她必须帮助侯磊。
前妻的“倒戈”,使专案组取得了很大的主动。
柳絮提供的情况,是一个“底”。
侯磊向中央纪委副书记、李真专案领导小组组长刘丽英作了汇报。有了这个
“底”,专案组才能下决心。一时不能突破,也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有了“底”,
这比什么都重要。
河北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及主管领导也多次听取专案情况汇报,研究解决重
大问题,在人、财、物各方面给予了及时有力的支持。
河北省委政法委书记刘金国、常务副书记刘宝宣,到办案一线认真检查工作,
把握方针政策,排除办案阻力。
侯磊还在行动。
他找到了河北省原国税局郑局长。李真在任期间,跟郑局长的关系还是处理得
很不错的。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和秘密吗?
当然这样的谈话更不是传讯,而是同志之间,甚至朋友之间的一种交心。侯磊
有这种优势。
李真由省委办公厅副主任调任省国税局副局长,明显地不会停留在副职的位子
上,下一步肯定会把局长取而代之。郑局长感到恐惧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郑
局长没有。他很安之若素地坐在正职的位子上,发言着,指挥着。李真也请示着,
汇报着,很是一个副职的样子。但大家看得出来,大主意是由李真来拿了。然后李
真就当了局长,老郑做了党组书记。郑书记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原来是李真许了愿:保证郑书记有更加光明的政治前途。
凭李真当时的权势,这不会被认为是一张空头支票。
但是现在可就成了一张彻头彻尾的空头支票了。
应该有所反思吧?侯磊认为。
他以老朋友的身份找到了老郑。已经退下来的老郑还能说什么呢?唉!一切都
过去了。向前看吧!
在向前看的过程中提到了一个纸箱子的问题,那是李真的。
这又非常重要。
侯磊找过许多人谈话,掌握了很多东西。
这是“底”。
有了这个“底”,专案组这只航船,无论行驶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之中,舵手心
里不发颤。
李真一笔一笔捞取了大量钱财,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哪知道这恰恰是断了后
路,成为铁的罪证,跑也跑不了啦。
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却又对党没有信心,老想着往外跑,
好像外面更有前途。
这是一个误区。外面对有些人可能有前途,但对李真这样的官员似乎前途不大。
外面不需要官商。他不会赚到一分钱。可是他在国内只要动动脑子,用用权力,就
可以大把大把地捞。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往外跑。
其实对李真这样年轻聪明、前途看好的后备干部来说,向境外转移财产,甚至
最后向外跑,绝不是他的初衷。
他的政治野心是很大的。李真在《忏悔》中说:“还对自己的未来设计了一个
所谓的发展蓝图,将来能成为一任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
为了实现这一政治野心,他便“利用工作之机,在省、市级领导及北京上层广
泛地建立密切关系”,用以“对未来的仕途发展奠定非常良好的基础”。
可以说这个构想是极为不错的,只要自己守得住清廉,别干太出格的事,别犯
大的错误,就很有可能实现。
这一点李真自己也非常清楚。也许他在心里已经多次告诫过自己,不能贪,不
能色。前途重要啊!
可是他又实在管不住自己。环境不纯洁,机制不健全,风气不正常。处处充满
了诱惑。对肉身和灵魂的双重诱惑。
要想在新旧体制交替时期的复杂局面下,保持清醒的头脑,守住清廉,不去随
波逐流,不去堕落,这是很难很难的。但也不是不可以做到。这需要一个人有很强
大的定力。需要他的灵魂很好地发挥提升和引领肉体的作用,不要行尸走肉,随波
逐流。也就是要有坚定的信念。根儿要扎得牢,扎得结实。
可是李真却信仰危机,从根儿上动摇了。他只能随波逐流地堕落下去。他知道
这很可怕,很危险。他知道这不如清贫些安全,知道别干出格的事是一道警戒线,
只要不越过这道警戒线,自己绝对会有远大前程。
当他被“两规”之后,他才更加刻骨铭心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所以当办案人
员询问他时,他总是恋恋不舍地说:“我不会干出格的事情。”这虽然是假话,却
表示他多么后悔干了出格的事!
看他从丙那里要“回扣”,我们感到,每一次都是非常“稳、准、狠”的。一
签合同就把中介费拿走,绝不给你拖的机会,而且6 个百分点不变,而且施工质量
必须保证。这里没有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像猛兽捕杀小动物那样干净利索。这说
明李真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比较坚强了。认为只要不出大事,就凭吃点“回扣”是
翻不了船的。
在腐败的问题上,每个人都可能是一桶炸药,但表面上都很安静,没有暴露,
没有爆炸。关键是没有导火索。谁要是碰上导火索,就会轰地一声爆炸了。在建筑
工程问题上,他把“豆腐渣”工程当成了导火索。由此可见他并非不知道保护自己
而一味蛮干,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李真是个聪明人。
关于给丙承揽工程的事,李真在《忏悔》中是这样反思的:当提出想承揽一些
国税的基建项目并将挣得的利润和我共同分配时,虽感到不妥,担心由此会出问题,
可为了达到心态上的某种平衡,特别是顾全彼此间的深厚友谊,还是同意了这种想
法。
第十章
10、搞“一家两制”
李真在交代中说,为了我的长远发展,做工程一定要确保质量,挣合理利润,
绝不能出任何问题。对方表示非常理解,一定按我说的去做并安慰我说:“你不要
太顾忌,许多人批项目都是公开地要钱,我们如此慎重,不会有事。‘就这样我陆
续将秦皇岛、承德、衡水国税培训中心的基建工程在形式上通过合法手续后,交给
了他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多次严肃地对基建负责人指出:一定要按局长办公会
确定的预算,严格控制,合理支出,确保质量。完工后要严格审计,出了问题拿你
是问。以后又数次听取汇报,实地考察,认为工程质量好,比相邻类似的项目还节
省了许多资金,不会出任何问题。因此日后他们将事先商定的利润送给我时,我只
考虑此事如此周全,他人又绝不知晓,不要无非是对方多拿点钱而已,要了还有长
远保障。当然也认为他们为人诚恳,办事稳妥,而忽视了法律的尊严,使我贪婪而
又糊涂地再一次触犯了刑律。
李真糊涂倒不是太糊涂。他已经非常理智地分析过了。只要没有导火索,工程
质量不出问题,305 万元的这桶炸药就不会爆炸。
人,总是在进行着一种心理的较量。心理优势没有了,垮了,就一切都垮了。
当他吃“回扣”的时候,他就设想了一个导火索的敌人,然后把这个敌人消灭掉,
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与平衡,他就敢吃了。
现在需要李真承受的远远不是一根导火索的问题。他需要一个一个地把问题想
明白。他自己跟自己在进行着一种心理较量。他的《心灵的忏悔》洋洋万言,有表
面文章的地方,但大部分说的是真话。他得把自己顺过来。
“回扣”的问题这样顺了一下以后,紧接着又被“不干出格的事情”的情结占
据了。这时候他才更加觉得,那种见到钱时的谨慎、小心,甚至害怕的心理,是多
么地可贵!如果总能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下来就好了。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下场了。
没准又向“封疆大吏”的目标跨进了一步。
他想起李国庭曾给他的5000块钱。这位张家口烟厂厂长,“中国四大烟王”之
一的人物,算是很看得起他的了。那时候他还是省政府办公厅秘书。虽然地位也不
低,但李国庭什么没有见识过,完全可以不把他一个小秘书放在眼里。但是却屈尊
给他5000块钱。
他不敢要,再三推辞,但李厂长硬是塞给他,那么大年纪的人,都要不高兴了,
他只得勉强收下来。收下之后很痛苦,很难受,好像旧社会妇女失去了贞节似的。
一连好几天都不能摆脱这种折磨,就干脆把这件事向领导汇报了。
领导犹豫了半天,最后说,还是退给他为好。他就把那5000块钱还给了李国庭。
李国庭先是生气,继而悲伤,差点流出眼泪来,说:“某某某瞧不起我啊!”
他当时很奇怪,李国庭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可能这不只是简
单5000块钱的问题吧?这里边的问题很复杂吧?
对于这种复杂,他还不甚了了,还不如司机明白。
他在《忏悔》中回忆说:“当初收受财礼时也曾有过忐忑不安,担心由此而影
响前程。记得我任秘书时曾有一位市领导前来汇报工作,顺便送给我两条中华烟等
小礼品,想收,但怕领导得知后批评,有些为难,对方已面有不悦。恰好司机进来
却满不在乎地收下了。对此送礼者比较满意,领导也未知此事。”
但是以李真的聪明,他很快就把此中的奥妙弄明白了。于是他就出了格。出了
格,就酿了祸,才知道不出格的可贵。
不过当他抛弃这种可贵的时候,他是带着一种嘲笑幼稚、走向成熟的微笑的。
他很快地就悟出,金钱往来是调节关系的润滑剂。他在《忏悔》中几次提到,由于
是熟人,撇不开面子,为了不影响关系,所以就收了,就答应了,等等。这就是说,
如果不收,不答应,就是不给面子,就是破坏了关系。由此可见,金钱是调节关系
的润滑剂。
既然金钱在政治生活中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那就必须拥有金钱。别人给你送,
你也免不了要给别人送。别人有下属单位或企业可以来钱。你呢?光杆司令一个,
哪里有来钱的道?所以必须搞“一家两制”,既有拿国家工资的,也有靠资本经商
的。而且在中国经商不保险,应该到外国去。所以才有了柳絮的出国留学。
这又是李真的聪明之处,别人也许考虑不了这么全面,考虑了也不会自觉地形
成一个模式,去坚决实行。李真却是要坚决实行的,尽管有人举报,推迟了一下出
国时间,但仍要出国,按“一家两制”的既定方针办。
他是从安全需要考虑的。为了实现政治目的,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安全。他是
“双重后备干部”。让家属去经商,不仅经济来源有办法说明,而且他接收别人的
钱,有了消化的地方,他送别人的钱也有地方“报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都
能说得清楚。不过在中国经商不行,柳絮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能赚到那么多的钱呢?
如果能赚到那么多的钱,也肯定是利用了他的职权。所以他很聪明,让妻子去留学
和经商,再有钱也是从外国赚的,是资本主义的钱,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设计得太好了,一个当社会主义的官,一个赚资本主义的钱,“一家两制”。
再说中央纪委早就有规定,领导干部的配偶不能在丈夫管辖的范围内经商办企
业,现在到了外国,自然就可以不受这个规定的约束了。
他考虑得的确很周全。
他跟大野集团总裁卢鹰是哥儿们。他经常介绍卢鹰跟省、市领导认识,提高他
的知名度。在一次重要的会议期间,省内一家报纸用整版篇幅报道了大野集团,上
面还有卢鹰的大照片。
1996年,李真介绍卢鹰认识了省农业银行行长,说卢鹰开发南三条主体工程已
经完工,还得搞后期装修,急需资金。然后便与行长一起到南三条视察,看了已经
建好的货位摊儿,当时留给大家的印象很不错,觉得应该支持。李真还对行长说过,
卢鹰很有思想,事业搞得也不错。过后卢鹰从农行贷款1500万元。
第十一章
11、假身份证与真信用卡
李真把柳絮从原工作单位调到大野集团工作。她不坐班。她的用处不是坐班。
她有特殊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