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母妃教会他的。
绝不辜负,你爱之人。他不要做如同他父皇一样的人。
只是,他忘了一点。一点,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的道理。
吴睿的心中早已有所打算,她心思缜密,却从不愿斤斤计较是是非非,她认为大智若愚。可是,如今她已入局,唯有现在未雨绸缪。至少,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也算了却她一番情意。
后来,宫中流传着这样一段故事。
当今女皇在前朝当蔻妃的时候,虽是出身不高贵,但其心智才学不输于男子。她大胆引申进谏,有意推波助澜,使得殷历帝景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再犯下荒谬的决策。
☆、第十四章
吴睿踏着通往深院的路,满地的枯枝落叶瘫在地上,耳边传来夜里若鬼魅一般的风声,似在诉说这世间的不公。风中弥漫着泥土腥重的味道,吴睿拢了拢身上的披巾,望向那处仍然灯火通明的屋子。
她站在屋子面前,迟迟不肯进去。
吴睿给自己打了打气,她抿了抿嘴,望了望周围萧瑟的树木,便唤道:“庄姑娘。”
喊了一声,屋内居然没有人应。她正想着喊第二声的时候,屋顶上边传来了庄姑娘的声音。
此刻的她,声音居然有些沙哑,低沉的不若平日里瞧着腻歪。
蓝衣轻纱素裹她那消瘦的身材,她一手撑着头,侧卧的姿势让人不觉厉害。
吴睿心中暗道:她莫不是江湖中人……
“不知王妃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庄紫袭的声音幽幽的似风穿透而来。
吴睿只答:“他走了。”
其实,吴睿知道,紫袭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庄紫袭听了,莫名笑意浮起,一手举起身旁的酒盏。清冷的月光照耀下,这女子酒喝得急,竟似男儿家不羁,玉露琼浆一般的美酒顺着她白皙的颈脖而下。
她嘲笑道:“我与他相识多年,不曾见得他如此待一女子。可是,你若以为你是独特的。那你便错了,大错特错……”
吴睿面不改色,心中早已如同一潭死水,她道:“此话怎讲?”
“我自小便由主公收养。那年冬季,主公时常带我去深宫中,由此我见着了皇子景晔。那时候,整个皇宫都被白雪淹没,积雪不断从参天的松树上一长缕一长缕地坠落下来,散为雪尘。”庄紫袭的笑竟有些凄凉,她盯向吴睿继续道:“景晔他那年还是个孩子,他会为了吸引宫人的注意,特意在深宫中烧火,然后引得人们手慌脚乱。他会爬上树,把鸟窝给捣乱,他甚至会拿弹弓打鸟,还会不顾身份潜入池中捉鱼,烤来吃。他难过的时候会趴在我腿上哭,他高兴的时候会偷亲我。我俩算是两小无猜,他还曾对我说长大后娶我。不过都是小时候的戏言,做不得真,后来,我俩自有爱慕之人。毕竟,无关紧要,我于他,只是红颜知己。”
“我既已嫁给她,然后又倾心于他,自是无悔。”吴睿答道,尽管平日能说会道,但是,现在的她,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出可以回应她的话。
在她看来,庄紫袭这算是在规劝她。看的出来,她曾经和他的故事,似乎也说不尽道不明的意味深长……她不能以简单的男女关系来判断他俩,但是,庄紫袭既然以她自身为例子……
“无悔?何来无悔……”庄紫袭轻纱翩翩地从高处飞落下来,她轻轻抚摸吴睿的脸庞,像是妈妈在抚摸孩子一般的温柔。
庄紫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哦……我知道的,因为……暴风雪夜,他毒性发作倒在雪地里的时候,是我去救的他。他也曾经为了我,顶撞主公,我也为他挡了主公一掌。你可以道他,有情,因为前段时日他为吴灵儿,竟然和天阙楼扯上关系。在他财力疏尽之时,唯我助他周旋于权贵之中。你也可以道他,无情,因为他似是无心……他爱吴灵儿,却和魏国勾结,随时准备里应外合。”
吴睿听了这时,不由一震。是啊!她一直都忘了想到的事情……
“他恨赵氏,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惟命是从。他为了报仇,却也可以弃尽情爱……”
弃尽情爱。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吴睿一时之间发现,自己离他是那么的远,她没有和他经历如同庄紫袭一般的风风雨雨。她也不可能为了他做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似乎有些累了,有些怕了。她觉得自己是懦弱的,他给她的希望都是那么的渺茫,哪怕她甚至坚信。渺茫也终究会变成永恒的铭记。
“他此次前去,凶多吉少。”吴睿道。
庄紫袭早就知道,便也就随意答道:“他自己选择的,谁也阻止不了……我便在此待他回来。”
吴睿毫无顾忌地夺过庄紫袭手中的酒盏,喝了起来,她道:“待他回来……”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这大家闺秀也是这般豪爽之人。”庄紫袭笑道,她有些喜欢这个火热的姑娘了。
庄紫袭原本还以为,那样规规矩矩的模样的吴睿,在景晔面前应该是被厌弃的,没想到,她也终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不过……景晔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女子,如吴睿一般的女子……
最后,只听到吴睿笑得灿烂亦如桃花绽放的容颜,满目春光道:“我若两腿一伸,你就来上坟,给我带上香肠,外加烧酒一壶。”
风声呼啸而过,在深院里卷起一场狂欢,树枝在招摇地叫嚣,池水中的鱼寂寞无声,只有枯枝落叶在漫天飞舞,枯死得如同槁木,唱起一曲绵绵无期的殇离。
“你可想清楚了?”玉帘秀的声音如此飘渺。
“嗯。”吴睿答道。
一阵神秘而奇幻的香味窜入鼻中,她的周围似是云雾缭绕,是否便是传说中的瑶池圣地,美得竟不似人间。一股热浪包裹着她,突然间,又一阵寒冷刺穿她的胸膛。
好痛。她是这样想的。
她看见景晔一袭白衣,向她伸出手来。她试着想去牵,却只要一碰就会感到刺骨的寒冷。她不敢再去尝试,可是,景晔很是失望地盯了她一眼。
景晔正要离去,她终究是不愿,于是……
她拼尽全力,冲上去抱住他。
瞬间,她仿若坠入深渊中,万劫不复。
她忽然明白,她终究是不辜负她自己,她未辜负她一腔火热的爱恋。她无悔,无悔于她的自己对这一份感情的执着。
这样,也终究是够了。
最终,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齐国光盛四年,殷历帝御龙归西,皇子重幽登基,其母蔻后专权。
“灵儿……”景晔低低地唤着。
蔻后今日的妆容化得极为盛重,竟有和她原本的清雅气质不同的妖艳。她背对景晔,迟迟不肯转身,微微侧道:“放肆,靖安王莫不是规矩都不懂了。”
景晔听了,自嘲道:“本王的确是不守规矩,从帮助娘娘开始,就已经不守规矩了。”
“帮?何来这一词,笑话,吾儿本就帝王之相,上天旨意让他登基。哀家自是有福之人,何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蔻后淡淡道。
“太后说的是,我等凡夫俗子之人才会被情爱所困。”景晔答道。
“现在,对于你来说,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得不到’和‘已失去’。哀家便是的‘得不到’,等你明白‘已失去’的时候。你便会有所顿悟。”蔻后意味声长道,她仿佛再也不是那日在左相府中看到,目光隐忍却坚强的女子。
“多谢太后,景晔至今还有一事不明。我明明比他先遇上你,却……”景晔忍不住发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蔻后难得有了倦意,她似乎也因先帝的驾崩有所忆起,她道:“或许,你前世只是替我掩尸之人,而景晏却是为我埋骨之人。”
“哈哈哈哈哈……”景晔笑了,笑得撕心裂肺。
蔻后以不想多说,目光坚定,最后姿态端庄地转身面对他。她的声音清冷无比,宣道:“靖安王景晔,素有德贤之名,因辅佐圣上有功,特赐西凉为封地,择日启程,不得有误。”
侍从几乎是扶着景晔出的宫,他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府中。
现已是立秋之际。
府中有的树繁枝上早有朵朵秋花,疏雨静静地浇洒下来。银杏树远远观去,一片幽黄,只要有风轻拂,便会纷纷飞扬起来,一片片飘往天边,那里有燃烧着秋日嫣红而又朦胧的落霞。最后,化为路上等待爱侣的精魂。
“主子,王妃薨逝了。”侍从道。
什么?她,薨逝……
景晔只记得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烟雨纷纷的三月,她才嫁给他的时候。
春把栗花撒满了温润的大地,栗花嫩黄色的花瓣上撒满了红点。落花是那么多,以致在下雨时,一堆堆花堵塞了雨水的激流,有些小道变成了小小的湖塘。
她羞涩而又专注的眼波,墨发上的馨香,微启的双唇中牙齿的闪光,被微风吹露出来的小小的绣花裙摆,无意间碰到她的冰凉的抚琴的手指……
他忽然觉得,此生他迟早会得到爱情的。但是,此刻感到莫名的一阵惆怅。
在雨霁天晴之后,天空像是用月长石砌成的拱顶一般灼灼生辉。
于是,他终于看见她。笑靥如花,绽放的如同初开的桃花一般,艳丽异常。
西凉九月。靖安王府邸。
“景晔,这是我最后一次……”一袭蓝衣的女子轻声道。
一旁,眼角处有泪痣的妖媚少年,手中不停摆弄着针和药罐,他面无表情道:“放血。”
蓝衣女子听罢,毫不犹豫地从手腕上割血。她的唇瓣因为流血不止而显得苍白,一双丹凤眼满是坚定。
待景晔醒来的时候,他看着黑衣素裹,身带佩剑的荣月,忍不住问道:“荣月,她是不是没死……”
荣月不去看他,她的声音不似以往可人,只剩下规矩的道:“主子她是死是活,现在,都与你无关。她以血为引,几月前养了数只蛊虫,为你解毒。既然她想你活,你就好好的活着吧。”
景晔听完,不觉一口腥血涌上喉头,闷闷地咳出。又继续问:“她若还活着,可否帮我告诉她,我想见她一面。”
荣月急急回道:“就算是活着,她也不想见你。”
“我知道……”景晔笑道,“她恨我……我……”
“不……她不恨你。”荣月答道,她想起主子告诉她的话,“曾经,她一个人独守空闺的时候,还有些怨你。只是从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她始终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在你面前也只是偶尔表露真实的自己。然而……她知道你不爱她,一次次地想要去接近你,你却又给了她希望,然后又推她进入万丈深渊。最后……她累了,她觉得自己只有帮你解了毒,才能够了却她的这一番对你的情意。直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心是如此的空,什么也没有……然而,这一切,都与你再无关系。”
“我不会忘记她的,我永远不会。”景晔记得她曾经叫他一直记住她,不要忘却。
荣月此时听了,觉得有些嘲讽,她道:“哼,那又如何。”
“以后,若是你们有何事,本王定全力相助。”景晔道。
“王爷你且好生休养吧,此生如一场大梦,主子说她早就知道开头和结局,却也从未后悔。”荣月黑色的背影异常寂寥,消失在一片黄色的秋意中……
今年的收成极为不好,西部边境兵荒马乱,马革裹尸。百姓们纷纷往内迁,大都聚拥在西凉。此刻,一大堆的人群排好队,等待靖安王准备的布粥。
“靖安王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公子。”一位老妇人叹道。
旁边幼小的孙子笑着回应:“那他旁边的那位谪仙似得女子是不是王妃啊?”
顺着小孩的手指向处,一位蓝衣女子正在亲自布粥,她唇红齿白,笑容如春。
老妇人摇了摇头,也有些不确定,不过她继续道:“不是,据说靖安王早年娶了相府嫡女,那是有名的大家闺秀,才貌过人。早年姥姥我有幸在京城做事,不过,好像……”
“哎,那白衣那个呢?”小孩随即又问。
“笑得跟青楼女子一样艳丽哩!略显轻浮,那王妃早就薨逝了。”老妇人敲了敲孙子的小脑袋,“以后娶亲,一定要找贤淑端庄的……”
“知道了,以后娶大家闺秀。”小孩揉了揉脑袋。
“只是啊……你莫要学靖安王爷,孑然一身。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姥姥我要子孙满堂才好呢。”老妇人拢了拢小孩的衣服,又道:“不过,如果你娶像福善堂的如蓝衣姑娘一般菩萨心肠的,一个也就够了……”
福善堂,江湖上有名的医馆。
此家医馆异常神秘,会在一个地方免费为穷苦百姓开诊一段时间后,又消失不见,去往别处。
据说,此乃师承天逸先生的玉帘秀,医术一绝的玉神医所开,身旁总是有两位女子相伴。
黑衣女子身带佩剑,武功高深莫测。蓝衣女子笑靥如花,待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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