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只问了他一句,“如果老将军向皇上说他有孙子了,结果又变没有,会怎么样?”
“那可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商文仲奇怪的看她一眼,“不过天佑你好好的在这,怎么会变没有?”
阿佑泄气的趴在地上,她早就知道,应该要离那个将军老爷爷远一点的。
天佑的亲事
阿佑当然不是第一次进宫,可是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害怕。
当日站在皇上和公主面前,她无畏无惧,是因为坦然;
而这次,总隐着几分心虚。
她自己其实没关系,可是她舍不得将军老爷爷,舍不得爹和娘,也舍不得大人,舍不得影。
她轻轻的叹口气,为什么人人都想去见那个动不动就可以拿走人性命的皇上呢?
商文仲看着从出府开始,就一脸沮丧的阿佑,好笑的开口道,“天佑,都跟你说了不用害怕了,有老将军在,谁敢欺负你?”
阿佑垮着脸,无力的点了一下头。怎么会没有,那个皇上就可以,她不害怕才怪。
耳边风声响起,阿佑警觉的头一缩,堪堪避过一道鞭影,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臭小子,给我打起精神来,摆出那幅死样子怎么做我余家的子孙?”
阿佑立即坐直了身子,扯扯脸蛋露出笑容来,“是,爷爷!”
其实她还想说,爷爷您老人家说的臭小子不是爹爹么,什么时候变到我身上来了?
“哈哈哈,果然是将门之后,双目有神,天庭饱满,爱卿可要好好培养培养,为我凤国再添一名战将!”
阿佑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上位那个睁眼说瞎话的皇上大人。
什么双目有神天庭饱满,爹爹明明说过他双眼清澈明亮,却柔和细致,失了锋芒;至于天庭饱满一说更是空穴来风,像她这样有今生没来世的杂草,怎么会有绵绵不绝的福泽?
所以说皇上这一职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做的,睁眼说瞎说这种功夫一定要修炼到一绝。
阿佑当然早已不是当日的阿佑,所以这些话她只是忍着,在心里偷偷的说。
余端今日心情非常的好,或者应该说,他最近这些时日心情都很好,因为,因为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孙子。
大口大口的喝干了手中酒,余端的视线,又扫向了天佑。
却微微一愣,众人围绕中,少年安静的垂了眼,脸上淡淡的笑容,喧闹中有隐隐的疏离。
“看见这样的天佑,老将军可还觉得满意?”徐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余端不动声色的转了视线,嘴角却轻轻弯起。
圣宠之下,浓眷之中,有几个像他这样般年纪的人,还能保持那样宠辱不惊的风度。那个不争气的家伙,总算为余家做了一件好事,教出了这样一个儿子,勉强,也算可以抵得过当日的一点点过错了。
阿佑好不容易偷了个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趴在一棵树后的石头上,瘫坐着喘气。
那里面的人真可怕,那些人脸上的笑容,让人看着,真累。
“哎哟!”身后有女子的惊呼声响起,阿佑扭头望去。
却是一名妆容精致的女子,踩着罗裙似要摔倒在地了,身前几步远的男子转身一把扶住了她,“紫莲小姐?”
看着男子灿若晨星的眸子,紫莲的脸悄悄的红了,“没,没事,谢谢世子关心。”
听得此言,男子扶她站好,便快速松了手,侧身移开了一步,才道,“小姐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你在这里稍待片刻,我去叫小姐的侍女来。”
看着他就要举步就要离去,紫莲连忙开口,“世子,”脸颊上的红色越加明显了,“我,我可以叫你楚大哥吗?”
男子脚步一顿,像是身形僵住了,迟迟没有动作。
阿佑站在树后的阴影里,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脑海中的有些记忆渐渐清晰,这样的场面,其实已经见得多了,当时皓月宫中,已经见过很多了。
她那个时候,会偷偷的难过,却会在大人面前装出笑脸来,告诉他哪位姐姐今天又送来了多少东西。
大人只是扯扯嘴角,摸摸她的头,说道,“原来阿佑今天又收了那么多东西啊,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要是喜欢的话阿佑就自已留着用吧。”
她颓然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面前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礼物。
她慢慢的一样一样拆了开来,那是灵芝殿的灵芝果,是那里的姐姐,冒着被责的风险偷偷拿出来的;
那是瑶光姐姐自个儿做的果子糕,香香甜甜的味道,阿佑接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瑶光姐姐手背上被烫起的泡。
……
那些东西,阿佑拆了开来,摆在大人触目可见的地方,等它们在无人注意中慢慢失却了颜色,才又安静的拿去丢掉。
再怎么样用心,大人其实也是不在意的吧?
就像每次对着大人说着喜欢,也被那样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便过了。
或许是已经见得太多麻木了,现在再见到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难受,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更多的,却是骄傲和喜悦。
她的大人,无论天上人间,世事如何变幻,总是木秀于林,绝世的风华。
大人,这是她的大人。
而那边,短暂的沉默过后,楚慕转过身去,对那叫紫莲的小姐微微一笑,“还是叫我世子吧,我与小姐只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紫莲眼里的期待迅速暗了下去,身子微微晃了晃,却仍是弯腰一福,“紫莲明白了,世子走好。”
在她走后,楚慕又站了一会儿,夜色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出来吧!”他说。
阿佑慢慢地蹭了出来,张了张嘴,“大,大世子大人。”
“余天佑?”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继而又放松开来,“余小将军客气了,就叫我楚慕吧!当日匆匆一见,是慕眼拙,竟不识得小将军身份。”
心里闷闷的,大人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咬咬唇,才开口道,“楚大人,夜色偏凉,从殿中出来要披上外衣。”
楚慕扫了她一眼,“想不到小将军是这样细心体贴之人。不过,慕并不觉得冷。”
背着手,就要擦肩而过,阿佑心中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直到他目光瞥来,才忙不迭的放开,“那个,楚大人,您才饮过酒,自然觉得发热,可是此时更是不能受寒。而且,而且,大人体虚气弱,还是不要饮酒为妙。”
看着眼前人越来越低的头,楚慕的心里,划过微微的涟渏,“好!”
阿佑猛地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他嘴角一闪而没的笑意,于是双眼弯弯,笑了,“大人,那我还能去你家看茶花吗?云朗说你家的茶花好漂亮的。”
“好!”
阿佑笑眯了眼,“那我明天就和云朗一起来看。大人再见。”开心的走了。
“你对他好像有些不同。”凤清手上拿着楚慕的披风,踱着优雅的步子徐徐走来。
风吹起他的长发,楚慕的神情有些怔仲,“他叫我大人。”
那样自然的叫他大人,那样小心翼翼的叮嘱,那样明亮的笑容,他双眼轻轻一闭,他怎么拒绝得了。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凤清抓着披风的手一紧,却还是勉强举了起来,“先披上衣服吧,暖和些。”
楚慕没有动,只说道,“你说,如果她知道我生病了,会不会再千里迢迢的回来?她会不会,抱着我的手,吓得连哭也没有声音?会不会,会不会在皇上和娘面前,毫不畏惧的指责他们的不对,说要把我还给她?”
良久,凤清将披风搭在他身上,“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回到殿中,却明显发觉气氛不对。
余天佑的脸涨得通红,却被商文仲一手死死按着,压在座位上,其余人都把头埋着,专心的喝酒。
余端笑道,“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厚爱,可是天佑回来时日尚短,成亲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天佑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最好是不要再议了。”
“天佑!”商文仲低低的叫了一声,另一只手连忙去捂他的嘴。
余端清咳了一声,笑道,“天佑年少无知,君前失仪,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苏贵妃掩嘴一笑,“小将军率真爽朗,又何罪之有。只不过看这神情,竟像是有了心上人了,是吧,皇上?”
皇上也哈哈大笑,“看起来确有那么一回事。”于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天佑,“天佑,说说你看上哪家小姐了,朕帮你做主。”
阿佑摇着头才要说话,皇上又笑眯眯道,“如果还没有心上人,那么朕就帮你物色一个好姑娘了。要成了家才能定性,朕还等着小将军建功立业,继承余爱卿衣钵呢。”
阿佑推开商文仲的手,走出来跪到地上,定定的望着皇上,“皇上,您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又何须您费心。天佑的亲事,叫爷爷操心就好了。建功立业也罢,继承衣钵也好,总之天佑会听爷爷的话,专心做好爷爷交待的事。这跟成不成亲没有有关系的。”
皇上的脸慢慢的沉了下来,众人都在心里暗道不好。
阿佑恍若未觉,“而且皇上也不知道天佑喜欢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赐我美满姻缘?天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生老病死,都要永远在一起,别的人,天佑是连看都不想看的。”
少年俯下身去,重重的叩了一下头,脸上的神色却坚定无比,“皇上若是叫天佑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天佑一定眉头都不皱一下,欣然前往;可是喜欢的人,早已经是命中注定,即使是皇上,也不能让我心意更改。”
阿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就是这个皇上老头,害得大人那么辛苦。她知道,若不早早说明白,总有一天,她也会陷入君命不可违只能以死相争的局面。
所以,一片静默中,她并不紧张,只是安静的跪着。
余端的眼里一片暖意,几乎是有些骄傲的看着那少年,这便是余家的子弟。铁血柔情,为国英勇无匹,为情忠贞不二。
苏贵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是一惯被称赞为艳丽无双的明妍。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爱情,是世间多少女子一生的期盼,对她这样身处皇宫内院的女子,更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她微微红了眼眶,拉着皇上的手,轻轻摇了摇,“最是多情少年时,皇上就别怪罪了。”
最是多情少年时?楚慕怔怔的想着,看着酒杯里模糊的人影。
那不是多情少年时,那是情有独钟的执着。
凤清抿起嘴角,一饮而尽。
非一人不可的爱情,真正是一场笑话。
而在几日之后,边关苦寒之地,某人对着一卷书信,敲了敲桌子,喃喃道,“余天佑?嗯,是个好玩的人。”
“影想见见么?”
“想,想见!”余天佑,天佑,佑啊!
那样愚蠢的行为,那样无所顾忌的坦白,总觉得,似曾相识。
更何况,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少年,还叫做余天佑。
傻瓜
“天佑你看,我说过的吧,世子种的茶花开得很漂亮的。”云朗扯着阿佑的衣服,欢快的说道。
楚慕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是他们,嘴角慢慢绽开温柔的笑容。
“大人,”阿佑拉着云朗,径直向他走来。
听见这声称呼,楚慕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天佑,云朗。”
楚慕的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站在园中,看着那两个少年因为他一句话,便在田地里辛苦劳作。
他只说,“草木皆有生命,必须虔诚专心,亲手而为,才能护得草魂花魄。”
两个少年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便挽起衣袖下地了,仔细检查叶子上是否有虫害,扒开根部看是否有损伤,两个人那样认真,全然不顾雪白的衣衫,已经沾上了污泥。
“天佑,以后我们的茶花你也陪我这样一起去种,好不好?”
“好啊!”
“天佑,你以后要一直一直陪我去的哦,我们两个人一起,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不要。”
“为什么啊?”云朗垮了脸,可怜兮兮的看向阿佑。
“你真笨,以后你要是成亲了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那我不成亲了。”
“人人都要成亲的,云朗也要。”
“天佑也要么?”
“对啊,我也要。”天佑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云朗要成亲,天佑也要成亲,那我们俩成亲不就可以了吗?”为这想法而得意,云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挪到阿佑身边,讨好的看着她,身后好像有尾巴在摇。
“不可以。”
“为什么啊?”云朗扁着嘴,液体在眼睛里缓缓凝聚。
阿佑抬起头,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云朗,你怎么变成个小花猫了?”拉着衣袖给他擦脸,对上他委屈的眼神,又道,“云朗,成亲是因为两个人互相喜欢,不是因为要在一起种茶花才成亲的。”
云朗吸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做事。
云朗揉了半天眼睛,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半天不语的楚慕,“世子,我们每天都要给茶花浇水吗?那紫草呢,其他的草呢,也要每天吗?我上次也每天给紫草浇水的,可是后来都死掉了。”
阿佑也跟着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一天这样过去,楚慕便有些期待下次他们的到来了。
跟这样单纯热情的人相处,会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轻快。
疲惫而困顿的内心,在这样轻快的氛围里,会对那些伤痛有片刻的遗忘。
那少年叫他大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会轻轻一动,短暂的甜蜜便会慢慢浮上来。
“慕儿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是因为余端的孙子,那个叫余天佑的少年?”吃饭的时候,药茶公主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开口道。
“嗯!”楚慕微微颔首。
药茶公主便也欣慰的笑了,“慕儿要是喜欢,以后多多结交也好,那日见过这余天佑,是个好孩子。”
“嗯!”楚慕也不多言,只简单应道。
药茶公主低叹一声;“只要慕儿喜欢就好。”
楚慕埋下头去,专心致志的吃饭。
只要他喜欢便好,多么希望这句话可以早一些听到!
原以为那两个少年只是一时新鲜,或者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才来接触他。
可是时日一久,楚慕却有些诧异了。
两个人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农田,早来晚归,日日如此。午饭的时候就坐在田边,等着一个叫小白的侍卫从街上买了热乎乎的包子,两人吃得兴高采烈。
吃完便又认真的干活,即便是无事可干的时候,也坐在田边,看看这棵,摸摸那棵,爱不释手的样子。
朝堂之上的事,两人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即便有些时候他有事处理,两人也是自动的避到一边,眼睛都不乱瞟一下。
两人在他的花园里,洒了些种子,然后便日日趴在地头看那种子发芽。
每日充满期待的来,夜晚便略有些丧气的回去。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他以为他们不会来了。
在书房里看了很久的书,伸个懒腰慢慢走到窗边,动作却顿住了。
缭绕的水雾中,天佑狼狈的正将一顶顶蓑衣往那洒了种子的地上盖,侍卫小白高高的举着伞,却仍是阻挡不了两人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来人!”楚慕喊了一声,“立刻准备衣服和姜汤!”
阿佑被拉进屋来的时候,冻得直哆嗦,却焦急的问他,“大人,这么多水会不会把种子淹坏了?”
闷闷的一口气堵在心口,楚慕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些花草有什么重要,在这少药的年代里,一场病便有可能夺去他一条小命。哪有人这么笨,笨到这样不懂得珍惜的地步。
可是他是楚慕,温文尔雅谪仙似的楚慕,二十年的涵养功夫不是空口说说而已,他调匀了气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两位还是先换了衣服,喝口汤驱寒再说吧。”
“不用了,我们……”话说到一半,阿佑忽然改了口,“好啊,我们马上换。”
大人的脸在笑着,可是他生气了,她知道。
换了衣服出来,小白早已拿着毛巾等在外面了。
接过毛巾擦着头上湿发,阿佑看了一眼小白身上的衣服,“小白,你没换衣服?”
“用内力蒸干了,天佑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