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六界,花草一夜间枯死,还有生机者,惟余山茶。
一声佛喝,将缠斗中的两人震了开来。
斯慕后退几步,嘴角有一抹殷红缓缓流下,而影刹,苍白了脸,硬生生将喉头的腥甜咽下。
天帝脸色难看,“你们可知闯下大祸?”
斯慕略略扫了四周,却不言语。
影刹更是不会在乎是不是因为花草枯去天地间便失了颜色,只将脸偏向一旁,直截了当的一指,“我要她。”
“我不许。”斯慕的声音。
眉头跳了跳,天帝一时不能言语,目光移向一旁的罪魁祸首,杀意顿起。
影刹嘴角紧紧抿起,一个虚晃,便将阿佑护在身后,却因为这一动作,硬生生扯裂了先前的伤口。
阿佑只是怔怔的望着那挡在她前面的身影,看那慢慢浸湿了烫金绸衫。轻轻伸手碰了碰,指尖尽是灼热的鲜红。
影刹身子一僵,却仍是挺直了背,朗声道,“与她无关。”
守护之姿如此明显,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住。
就在此时,普陀大仙走了出来,款款走到阿佑面前。
影刹警惕的看着她,不着痕迹的又将阿佑往身后藏了藏。
就连斯慕也忍不住往这边靠了几步,紧张的唤了声,“大仙。”
普陀灵山原本为神界众人最高品阶的修仙之处,普陀大仙朗朗清风,心怀广济,在众神心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威望。
她轻轻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紧张,才抬头看向阿佑,“紫草,我且问你,你愿意跟随斯慕;还是影刹。”
闻言,阿佑并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看那两人一眼,“大仙,我可以去普陀山修行吗?”
影刹飞快的转身,一把按住了阿佑的肩膀,那手,竟有些微微的发抖。
而斯慕,却在一瞬间面如死灰,极缓慢的坐了下去。
普陀大仙只看着她,微微笑着,“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看着满地狼藉,美目无波:“我,谁也不要。”这声音出来得平淡无波,事实上,于阿佑而言,本也该如此。
“不,不是这样的。”斯慕摇着头,他的阿佑,该是会倔强拉着他的衣摆,努力重复着”大人,我喜欢你”的阿佑,他的阿佑,不是这样的。
右手渐渐握紧,直至能感觉到骨断的剧痛。
是他,亲手毁了她情根,是他毁了的。
“哈哈哈……"鲜血不断涌出,他笑得疯狂。
影刹却将一双眼睛狠狠的瞪向斯慕,“是你拒绝了她对不对,是你让她绝望对不对?”
“堂堂天界正神,既然拒绝了她,又何苦要强留她,你该死!”
一掌挥去,却在半空中掉落,只得捂住狂奔的真气恨恨的看向天帝。
普陀怜惜的一叹,闭目不语。
天地一片荒芜,入目尽是黄土。
花草近乎绝迹,又是要花上百年,才能再现生机。
斯慕影刹犯下重罪,贬入凡间,三世轮回,待得历经魔难,平息众生之怨,才能重返。
天帝话音落下,两人皆闭目不语,尤其向来不驯的影刹,此刻更是神色傲然。
天帝看了一旁的阿佑一眼,“若是有人不服,紫草阿佑便须承担此责,毁去元神,形气俱亡。”
直到两人离开,阿佑也没朝他们望上一眼,只是觉得心下怜惜,可惜一身法力,不知修习了多少年。
天帝神色冷峻,向她看了来,却对着普陀大仙道,“不知大仙如何处置这紫草?”
普陀大仙眼含怜悯,“仙气之恩,血济之德,紫草,你要早早还了去,才能了结前缘,早日飞升。”
阿佑不解,仙气之恩她知道,可是这血济?又是什么。
普陀大仙仙尘一指,紫草便掉落下界,半空中,只听到大仙的声音,“三世历劫,紫草,端看你如何化解了。”
“大仙?”天帝询问的看向她。
普陀大仙微笑,“三世轮回,是否情根再续,端看这紫草的悟性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缘是劫,是情是恨,惟心而已!
【第一卷:红尘一度】
寻找
如今天下四分,最大者,为尚武的风国。
当今风国,平帝当政。
据说这平帝乃是暗杀了自已三个兄长才登上了皇位,登基之日,天降大难,花草顿枯,天下再无花红草绿。
于是偌大的御花园中,遍是树木灌丛,惟一可见颜色的,便是冬末春来茶花开时。
茶花茶花,无巧不成书,平帝尚有一胞妹,名为药茶。
药茶公主品性淳良,以公主之尊,赐药施食,曾经造福无数平民百姓。
民间流传,平帝狠绝,天神震怒;药茶良善,得施雨露。
要不然,如何解释万花踪迹绝,惟余茶花开的景像?
也或许,是平帝亲刃手足,内心惶恐怕难安,所以格外疼庞唯一的胞妹,总之,药茶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朝堂至民间,得尽人心。
当然,药茶公主不仅得人间宠爱,更受尽天之眷顾。
药茶公主招驸马楚宇,封为阳河王,与京城比邻,是风国最富饶的领地。成亲三年,有孕在身,竟是双生子。
大世子落地之时,枯萎多年的草地竟隐隐冒出新绿,虽只是昙花一现,却也足以令世人振奋。
二世子却要难缠得多,又继续在娘胎里多待了几个时辰,才在接生婆不屈不挠的努力下被拔了出来。落地不哭,只冷哼一声便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有当时在场的下人反对,二世子虽未大哭,却有人看见那紧闭的眼角,有飞快滑下的泪珠。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能作这等无声哭泣之举,有几人能信?于是这微弱的反对之语就不了了之了。
是真是假,不过传言而已,毕竟皇室候门,平常人等又如何去求证!
大世子白衣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尽显清贵风华,名为楚慕;
二世子却偏是相反,只着黑衣,喜怒无常,最是惹事生非,若不是仗着母亲及兄长清名,恐怕早惹得民怨一片。这二世子,名为楚影。
楚慕,楚影。
阿佑坐在城门下,分析着这段时日听来的消息,不明白怎么就晚了一步,斯慕和影刹就已经在人间长成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呢?
她以为,大仙指点她跟着来报恩,是要照顾他们长大的。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也用不着她了吧?
她看看毫无法力的自已,再想想前日看过的那深门高院,应该是用不着她了,她肯定的得出结论。
于是,她盘算着,去哪座山里静坐修行呢,人间百年,天界不过短短数月,这一世,应该很快就过了。
旁边有人走过,随手丢了什么东西下来,阿佑无意识的接过,捏在手中哗哗作响。
“姑娘!”猛地的有人抓住了她手腕,听那声音,仿若见了亲人。
阿佑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着面前一脸富态的大叔,她才来人间时日不长,肯定确定以及绝对的不会认识面前的人。
她眨眨眼睛,嗓音轻柔,“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认错。”大叔很是固执的抓着她,然后用另外一只空闲着的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没有认错,难道说是大仙派了别的人来监视她?
那她想要不见两位大人躲进深山里去修行的想法看来是行不通了,阿佑有些丧气。大仙,果然是大仙,连她什么想法都算到了。
阿佑勇敢的抬起头来朝大叔笑笑,“您要带我到王府去吗?”终究还是不死心,要问个清楚明白。
大叔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我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
眼看躲不过去,阿佑只得乖乖的站起身来,跟着大叔往王府走去。
而大叔,也就是王府的管家楚福,终于放下心口的大石,将阿佑的衣袖抓得紧紧地,一刻都不敢放松的往回走。
天可怜见,他终于找着一个肯侍候二世子的丫环了。
看看阿佑手中还揉着的招工告示,他小心翼翼的扯了过来,递给旁边的仆从,“折平了收好。”
留着等这丫环过两天走了或死了,他还要用的。
只在心里祈祷,只但愿这次二世子别这么快给他找事做,好坏让他缓上两天。
这时日,好的丫环,尤其是肯去侍候二世子的丫环真的不好找,更何况,还不能强抢,也不能强买,还得人家姑娘自愿,要不然被公主或者大世子知道了,又是一重罪。
唉!王府的管家,也有不能诉诸言语的苦啊。
“丫头,你得多呆待点,多扛上几天,啊?苦是苦了点,但是在其他方面不会亏待了你的。”一路上,他这样语重心长的告诉阿佑。
阿佑点点头,她知道,大仙说她是来还仙气血济之恩的,所以再苦她也要忍着,这是大仙给她的历练呢。
楚福看着她瘦瘦弱弱的样子,暗自叹气,估计那告示很快就又需要用上了。
一边才又想起来问她,“姑娘,你叫什么?”
“阿佑。”难道大仙忘了告诉他自已的名字?转念又想,也有可能,毕竟大仙只知道她是紫草。
“姓呢?”接着问。
姓?阿佑一怔,半响才回道,“斯,斯佑。”
是大人度她幻化,跟着他的姓,约莫是没错的。
“滚!”阿佑跟着大叔七拐八拐的刚拐进一个院子,就听见一声怒喝,紧接着,前面的大叔灵巧的一闪,黑乎乎的某物便直直砸在尚来不及反应的阿佑头上。
院中一片寂静,阿佑愣愣的伸手摸摸额头,并不很疼,就是觉得辣乎乎的热,手上粘粘的,拿下来一看,指尖已经染上了红色。
犹如当日挡在她身前的那个人背上,滚烫的湿热,同等的鲜红。
“滚!”短暂的静寂过后,暴怒的声音又响起,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头捂着脸,跌跌撞撞的从阿佑身旁跑过去了。
“二世子。”大叔一拱手,还来不及说完,少年的声音又气急败坏的响起,“这又是个什么鬼,给我撵出去。”
阿佑抬起头来,向院中望去,黑衣少年倚在一棵梨树下,长发高高束起,双眼犹如沸腾的烈焰,正显示着主人此刻烧得正旺的怒火。
就那么随意的站着,也自站成一种尊贵的神态。
影刹,多了几分稚气还来不及修成冰寒之气的影刹。
“不是鬼。”她喃喃道。
“什么?”似料不到她还敢回嘴,少年眼中的火又旺了几分,直要将人灼伤般亮了起来。
阿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不太在意的又在衣服下摆蹭了蹭,才又正色道,“我不鬼,我是阿佑。”
她不是鬼,只是她不能说她是一棵草,尚未成仙的草。
楚影抿着嘴,打量着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那一刹那,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那双眸子,清亮如星,仿若天地初开,最纯净清淡的颜色。
心头忽然涌起了愤怒,来世汹汹控制不住的愤怒,他一个闪身跃了过来,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推开,却更像挽留。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句话一出,似乎那莫名而来的愤怒全都找到了出口,忽啦啦一起涌出。
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楚影咬着牙,又踢了她一脚。
真的很讨厌她,一看见便忍不住的讨厌。讨厌得他心都在颤抖。
“楚福,把她给我关起来。”
丫环
楚福只觉得这几日频频擦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他是担心找不着合适的丫环,担心二公子脾气太坏,动不动就把人杀了伤了撵走了,总是奢望着能来个三头六臂的人当他家二公子的丫环。
可是现在,果真来了这么个人,当然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居然果真也扛住了这么几天,他却又矛盾了。
想要她留下,却又想要她离开。
人都是自私的,身为府中管家他自有职责在身;可是,却又还有那么良知在,不忍心一个好好的丫头那样沉默着送了命。
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二公子没有让那丫头吃过一口饭,光喝水这人怎么撑得下去?
偏偏公主驸马加上大公子都已经外出了,真是想找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终于,忍不住,站在了那被关的门前,轻声道,“阿佑,你家有什么难处么?”
要不然,她干嘛巴巴的来做这不讨好的事,说不定还要赔上条命!
几日不进食,阿佑脸色显得更白了一些,她缓缓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看见,二公子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情阴冷。
阿佑倒不知门外情景,只将头靠在墙上,有些无力。
人都要吃饭的,人不吃饭要死的;
那草呢,还没有修成仙的草,死掉会去哪里呢?
“大叔,楚慕呢?”
都还没见着大人呢,不知道就这样死掉的话,大仙会不会算她已经陪着了他们这一世?
楚福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了然,又是为着大公子来的。
暗叹一声,向着那面色越加不好看的二公子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直到二公子踩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踱过去,他才抬起略显沉重的头颅。
可叹天下盲目的女子,总是为着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就丢了心失了魂。
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又岂是平凡女子可以肖想的。
门轻轻被推了开来,阿佑睁开眼睛,
当清眸如水,碰上了烈焰之眼,是火掩了水,还是水灭了火?
阿佑只是慢慢的弯了嘴角,笑了,就算变作了人,那位大人,还是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许笑!”一看见她的笑,楚影的心里就不舒服。
更何况,她还是为着那个人来的,又是为着那个人来的。
“咚!”用脚踢正子椅子,坐了下去,冷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佑也没说话,不过那是没力气了。
“哼!”楚影不满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阿佑终于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嘴抿了又抿,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饿了!”
她从来不想委屈自已,想说的话,就那么自然的说出了口。
就像在她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一样,喜欢,就说出了口,百折不挠。
就算最后一切成了虚无,这人的性子,其实也还是没有改变。
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句话堵住了,楚影整整调节了几息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来
“不准吃。”
“可是我饿了。”
“不准。”
“好吧”
……
阿佑觉得很委屈,她明明是从善如流的说不准就不准算了,可是影刹大人还要给她脸色看。
楚影眉头跳了好几跳,才咬着牙站起来,
“去吃饭。”
所以说,老天总是喜欢和人作对的,天上掉下来的影刹大人,也是一样。
不过事实证明,那顿饭也不是好吃的。
虽然说她只是株草,可是她也是会累的。
阿佑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衣服,大大地叹了口气。
楚福在旁安慰道,“二公子吩咐了,只要你把衣服洗完了,明天就可以吃饭了。”
阿佑抬起头,“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吗?”
“呃?”他还在那想着怎么回答,小丫头已经低下头去,自言自语,
“还好,一天还有一顿。”
总比三天一顿好太多了。
阿佑专心的洗着衣服,就像以前,她洗着大人的衣服一样。
仔细地,专心地,专业地……
在她的眼里,衣服就是衣服,谁人穿的都是衣服。
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就不一样了。
阿佑正洗得兴起,“呯!”一块不算小的石头砸入水中,溅起她一身的泡沫。
“笨蛋,连衣服都不会洗。”
阿佑不会听错,这是原来的影刹大人,现在的楚影二公子的声音。
有些困惑了,莫非人间连洗衣服都是和原先不同的?
“二公子,”阿佑顿了顿,确认这个新称呼是没有叫错,才接着说,“你来教我洗。”
牙齿有被咬碎的趋势,心里头有一股小心扑腾着往上冒,就在快冒上烟来的时候,却又撞进了那双眼睛,流动着清澈的光,明明很安静,却会让你的心跳,失了节奏。
满肚子的怒火一古恼儿消失了,楚影这才发觉自已的异常。
一向冷如冰寒如霜只是偶尔暴躁发发火的人,这几日居然把发火当成了家常便饭;
一个看不顺眼就直接把人丢出去,或者直接推下河的人,这几日居然养着她吃了一顿闲饭,还任她说些完全不在常理的话来把自已气个半死。
是自已突然间变了,还是她的功力太深厚了?
而此时的阿佑,在求教未果之后,趁着他呆愣的功夫,想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