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鱼死网破的眼神。
“……现在,我要展示一组记录视频,伊文?”牧祎低声把人叫来,由伊文把U盘插在了电脑上。
连接着的大屏幕跳出一个文件夹,由助手打开,牧祎随着视频的播放讲解起来。
其实也不用她讲解,长眼睛的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08号水藻构造独特,除了刚才说明的几点外,经过研究,我们并不认为它有治疗疾病的功效。”牧祎顿了顿,嘴角闪过一抹讥诮,“所有注射DXUP08的实验白鼠无一例外,全部死亡,分析原因,很大可能是水藻引起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在超过浓度的肾上腺素毒死白鼠之前,看起来很像痊愈。”
肾上腺素可以用在抢救上,对于身患各种疾病的实验老鼠来说,相当于一针强心剂,在它的作用下老鼠们自然生龙活虎,浓度过高则会致死。
杜堂堂利用一天时间帮牧祎做的,就是剪掉那段记录视频里的观察时间。
真正的过程,是在老鼠注射完08号以后,经过一段时间才会毫无规律的死去,但剪掉那段时间,再加上牧祎言辞的引导,很容易让人认为,老鼠是接受注射后立即死亡。
所有会议要用到的东西都经过比顿的检查,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用牧祎“专业人士”的身份,说出他们想听的内容。
只是,比顿方面的人没想到,牧祎找了个同伙,联手摆了他们一道。
从始至终,牧祎都没提关于水藻功效的半个字。
只是不断重复,它的毒性很大,相当危险。
“那么,贵方说的修复神经的作用体现在哪方面呢?”提问的应该是位男记者,关心的自然是最吸引眼球的内容。
牧祎用遗憾的语气道:“我想它也具有刺激神经的作用,但研制成药的价值不高,它更值得研究的是独特的结构,毕竟世界上剧毒的东西太多了,没什么稀罕的。”
于是台下嘘声一片。
牧祎这么说,就相当于替比顿承认,这场学术会是个炒作,所谓的神经修复只不过是噱头。虽然他们提供的植物很有趣,可再怎么有趣,也不过是生物百科上又多一样东西罢了。
比顿医疗的发言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全凭他仅存一线的理智,才没有把牧祎从台上赶下去,或者失控地质问对方什么。脸色铁青,匆匆结束了这场滑稽的会议。
兵行险招。
牧祎把自己的声誉和公司前途都赔进去,为的是什么,杜堂堂很清楚。
她帮牧祎做事,对方也没有隐瞒太多内容,很放心地把绝密资料交给了她。而匆匆扫过那些资料以后,杜堂堂才明白,牧祎的牺牲绝对值得。
DXUP08的核心是修复,尤其是针对神经细胞。这个特点太明显了,有心人一琢磨就会知道,比顿得到了几乎可以治愈人类一切疑难杂症的法宝。
而它的毒性比修复性更大,可在不切实际的美好前景下,有几个被绝症折磨的人会在乎这些?
在那些被DXUP08杀死的小白鼠体内,牧祎采集到了新繁殖出的水藻,遗憾的是,新水藻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修复”的特性,只会不断地杀死寄主,然后吞食它们。
换句话说,除了最初的样本,实验室繁殖的二代水藻并不具备医疗价值,倒成了完全的杀人物品。
这种水藻,用一点,少一点。
与其给绝望的人希望再让他们更绝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
牧祎的做法成功了。
从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上看,似乎没人再打它的主意了。
如果真的有上帝,他赐下的圣药,也不过是跟人类开个玩笑。
牧祎用了全部努力,才让人们相信这些。
如果……如果自己某一天能研究成功呢?彻底了解那神奇的生物,剔除它的毒性,研制出治愈一切疾病的药剂,那么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功夫吗?
“真是不好意思,那是只有我这种聪明人才配知道的结果,等我研究成功,凡人们只需要接受现实就好。”
她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无比傲慢,转身走下台。
结果比她想象的严峻一些。
比顿方面的发言人到底没忍住怒火,在牧祎转身的瞬间就摔了话筒,大声质问她。
“好吧,也许就像您说的,水藻有治愈癫痫的功效,那么相关的实验数据在哪里?”牧祎轻松应答,“先生,我不认为为了荣誉欺骗民众是件高尚的事情,您不能强迫我扭曲自己作为科学家实事求是的道德标准。”
闪光灯又刷刷地亮起来,杜堂堂推了推墨镜,含笑看她。
能在颠倒黑白时候不忘拔高自己的形象,看来牧祎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好人。
其实比起虚无飘渺的新药概念,在场的记者更喜欢“正直科学家被无良老板逼迫”的情节!更是有嗅觉敏锐的人打听到了牧祎前段时间根本没露面的消息,一个不靠谱的想法出现在他们脑海中……
也许牧祎是因此被囚禁了。
好吧,牧博士是在公司呆过那么几天,比顿医疗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棵摇钱树,说是软禁也是保护,对她的态度还算恭敬,只是基于目的不同少了很多优待。
但是台下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小声交换意见了。
牧祎和比顿的发言人匆匆走到后台,留下伊文和其他的科学家对水藻进行详细说明。只不过没几个人认真听了。
杜堂堂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然后如梦初醒,才觉得自己必须去看看情况。
激烈的争吵声从门内传来,牧祎任性的一闹腾,把野心勃勃的比顿害惨了。
杜堂堂守在门口,看着那位中年发福的发言人甩开门愤怒远去!
他的指责肯定被牧祎狂妄的态度顶回来了,对方的资格还不够对牧祎做些什么,所以只能气哼哼地离开,向上级申请如何处理,顺便再抹黑牧祎一把。
不,根本不用摸黑。
牧祎从头到尾都没听从公司的安排说出那些内容。
杜堂堂推开褐色的门走进去,牧祎正坐在里面,望着墙壁上的一点污渍出神。
“你做得很好,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勇气。”她送了句夸奖给牧祎。
在杜堂堂的认知里,牧祎是个理智甚至无情的人,有种科学家冷冰冰的思维方式,起码每次看她如何对待实验室里的老鼠,杜堂堂就能知道这点。她……不会像刚才那样,用自己的前途去隐瞒一个真相。
为了什么?
“我父亲生前说过……”牧祎低声喃喃,却立刻闭嘴,换上一副张扬的神态,“越聪明的人越要有责任感,我还没有把人性也当成科学的祭奠品……当然,并不是有责任感的人都聪明,比如你。”
杜堂堂撇嘴,牧祎她爹当初说的肯定不是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日更~日更是肯定的!
不过更新时间普遍较晚,小伙伴们可以一觉醒来看~
如果收藏夹里没更新时间,那揍是*抽了!
☆、第80章
事情不算很糟,也不算不糟。
伊文没有想到牧祎有这样鱼死网破的勇气;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决绝;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比顿的形象不能毁,所以接下来的更多时间,伊文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一头冷汗;把那个谎言……圆了回去。
兜兜转转,如果抛开牧祎在会场上的折腾不谈,比顿医疗的目的算打到了一半。
“有修复神经的药剂”这点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知道了,当然;他们更清楚的是“药剂原材料剧毒”,所以牧祎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
起码一般人是不会打新药的主意;也不会期待它的神奇效果了。
现在;就是拼杀的时刻。
科学家的拼杀当然在实验室里,比顿抢先发布新药概念,难保其他公司不会认为他们的研究出具效果,今天只不过在藏拙又不怕别人领先。
估计这会儿,肯定忙着在成立专研组。
下午六时许,牧祎家中,杜堂堂在煮咖喱,燃气灶上咕咚咕咚,辛辣味通过开放式厨房飘了一屋子,飘到牧祎的小小实验室里。
里面空空荡荡,没有惊恐的老鼠或者异形,看上去像哪个中学的教室,摆着一排干干净净的试管烧杯。
牧祎当然也在自己家里。
倒不是怕回公司以后会承受管理层的怒火,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回去了。
于是在学术会还没结束的时候,她就告诉杜堂堂:“回家。”
回家?
杜堂堂很犹豫,不知道把她送走算不算合伙同谋畏罪潜逃。
“为什么不动?”往外走了几步,牧祎才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于是瞪眼睛,“你觉得有人会阻拦我离开吗?”
当然没有,能阻拦的都被你气走了,剩下的还在台前继续演讲。
所以就这么回来了。
杜堂堂还是和伊文发短信说了一下,但对方可能在忙,没看到,到现在都没有回复。原本要换保护对象和负责人的计划搁浅了,反正她现在还是不可能离开牧祎。
——直到比顿发来新的通知。
想什么有什么,杜堂堂把煮成一团糊糊的咖喱浇在米饭上,就听见门铃响了。
有了前车之鉴,不等杜堂堂使眼色,牧祎就自动地端着饭碗回了卧室,顺便把门锁好,不过很遗憾,不是前来索命的杀手,而是温和无害的伊文。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利索地关上门,对杜堂堂微笑:“牧博士呢?”
“屋里。”
杜堂堂话音刚落,牧祎也听见了熟人的声音,从卧室出来,神色很是平静:“你既然来了,就说明管理层的决定已经出来了。”
“是的。”伊文点头,走到客厅坐下,“其实我们按原计划说也可以,你没必要……”
牧祎打断他:“我不会妥协,权宜之计不是妥协……你还是说决定吧,那群老家伙终于愿意失忆,忽视我给公司带来的利益了?”
气氛明显很尴尬,虽然说话的人手里捧着咖喱饭,连冷笑都一点气魄都没有。
杜堂堂突然觉得自己作为称职的保镖,应该把菜刀给她送来。
看牧祎吃了一大口饭,嚼的津津有味,伊文觉得以她的心理素质,应该不会有太大反应,开口道:“公司方面没有太大经济损失,可声誉受了影响,社会在传比顿恶意炒作,公关部正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杜堂堂心里笑了一下,又不是娱乐圈,什么炒作。
她不知道的是,在医疗界,信用和研究成果一样,都很重要。
“……所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万恶的选择题。
听到这话,牧祎扭头看向伊文,半晌不做声,像在分析他的消息到底能是什么,吐出一个词:“随便。”
“坏消息是,比顿会让其他人负责DXUP08的研究,你过段时间会去负责别的项目,监管进度。”伊文停顿几秒,看了杜堂堂一眼,“好消息是,Thunder要去保护新的研究组组长,她的合同不会终止。”
空气瞬间凝滞!
好长一会儿,屋子里都没人说话。
“……这是两个坏消息。”牧祎垂下眼睛,把饭碗顿在茶几上。
碗底和钢化玻璃碰撞的声音分外刺耳,伊文很勉强的安慰她:“起码没有解除合同,这是对你最大的保全了。”
杜堂堂立在沙发边上,看着牧祎的头顶,但她更想看,牧祎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就没人……提出反对吗?”她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抬头时目光恨恨的,没有低落。
企业为了留住优秀的人才,提高待遇送股份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牧祎不同,她什么都没要,专心研究,到现在除了和比顿耍嘴皮子,没有任何额外的经济利益,和管理层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所以……没有人提出反对。
比顿还需要她的头脑,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让她接触机密了。
不去做最困难的研究,而是监管成熟项目的进度,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思!就是杜堂堂的脑子,也足够应付了!
牧祎气得想把碗摔在伊文头上,可如今的局面不是他造成的,迁怒也没意思。况且,这人跟自己是同一条战线。
伊文又说了句火上浇油的实话:“Thunder,等会你跟我回公司,签下新的合同,只是要保护人更改了,其他条款不变,另外薪资增加20%。”
涨工资的人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倒是牧祎下了逐客令:“赶紧走,别在我家商量!”
真是时过境迁。
杜堂堂看着她愤怒的样子,突然有点低落,不知道她现在的情绪,多少是因为被开除出研究队伍,多少是因为自己。
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深究,只是告诉牧祎:“或许我有个方法,能让情况变好一点。”
“说!”牧祎还是跟吃了枪药一样,脾气没半点收敛。
“今天去学术会的路上……我见到了一个人。”杜堂堂努力回忆着。
“谁!”
再被人这么近距离大声吼下去,她的耳朵就要聋了,所以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离牧祎有段距离,“她是来杀你的,俄国人,名字叫做达尼娅。发色金黄,眼睛湛蓝,下巴上有一道灰白色伤痕。左膝盖受过伤,不影响走路,但踢腿时能明显看出来。右臂力量相对较大,是个专业的狙击手。”
看见听她说话的两个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杜堂堂缓缓点头,“没错,当时在路上,你差一点就被人爆头了。”
“你怎么不早点上报!”伊文很着急。
“和她的行为比,我觉得对方的目的更值得琢磨。”杜堂堂把视线移到牧祎脸上,“当时在楼顶碰面,我们交手没有多久,她却毫无缠斗的意思,半点努力都没有……咳,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她非要杀了你才算行为正常。”
顿了顿,又说:“想了半天,我觉得她收到的命令不像一定要杀掉什么人,更像是观察,埋伏,或者说,她更多的是在等。不是在牧祎开会的路上杀掉她,而是等她回来,再动手。”
毕竟,他们来回时要走同一条路。
那么是不是能这么认为,达尼娅得到的命令,是要等到牧祎在会议上说了某个关键内容,才会动手呢?
“……所以,请告诉我,洛克先生是谁?”
末了,她发问,眸光雪亮。
这个名字,杜堂堂听过两次。第一回是女狙击手说的,第二回,是牧祎。
在学术会上,她说,水藻样本由洛克先生提供。
那么,一个提供了样本的人,为什么会杀掉……从某种意义上说,为他研究的人呢?
如果能搞清楚这点,说不定,一切都有转机。
“你、你的意思是……”伊文说的断断续续,“新组建的研究队伍,可能……”
“没错。”杜堂堂打断他,却没补充上后面的内容。
那位洛克先生,提供了样本,却不知道后续的研究成果——毕竟这是绝密信息,那么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途径只剩一个。
想办法让研究从牧祎手上转出,新组建的队伍里,未必没有身份成谜的卧底。
从牧祎那儿,杜堂堂得知了新药的前景,那么,只要有利益驱使,再疯狂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
“比顿之前不是也泄密过一次吗?那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前任保镖。”杜堂堂微微一笑,“谁知道洛克先生,是一找到水藻就立刻送到比顿,还是找到后自己研究可遇到瓶颈,不得已才借助别的力量?”
都难说。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一切都是个局。
洛克先生发现神奇的水藻DXUP08——也许在他的研究里,水藻换了个编号。经过试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