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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一觉,到明天就没事了。
牧祎看她极力忍耐的样子,心里有点愧疚,嘴巴还是硬的:“我就是想让你好快点。”
杜堂堂无可奈何地点头,她也没埋怨什么,根本不需要解释啊。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牧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在小沙发上坐下,托着下巴出神,长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有一缕没梳好,在肩膀上挂着。
“你不回去?”
听到杜堂堂说话,牧祎晃晃脑袋,“等会就走,我就在你楼上。”
“楼上?这里不是医院?”杜堂堂一愣。看设施和场景,她一直认为自己在医院里的。
“不,比顿的研究所,每次新药上市之前招募患者来进行试验,他们就住在这一层。”牧祎解释完毕,继续出神。
才发生了枪击事件,牧祎自然不能没事一样回家去睡,只是没想到杜堂堂自己也被一并安置进来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进比顿的公司。
“你好像不喜欢我在这里。”沉默许久,牧祎保持着出神的姿态开口道。疑问句,用的却是很肯定的语气。
杜堂堂心里嘀咕:“当然了,我的情商可没低到被人舔了几口,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
直到现在,她都浑身不自在,偏偏当事人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在牧祎看来,她只是为自己的一个错误做法进行了及时的弥补而已。
“嗯……因为我父亲要来美国,所以我有些担心。”被那双圆眼睛盯着,杜堂堂不打算说实话,胡乱编了个借口。
不过这也是她在担心的事。
如果杜老爷子坚持认为,因为她失职没能保护好牧祎,而要求换杜飒来,杜堂堂也一点抗议的理由都没有。
“是因为你爸爸会让你回去吗?”牧祎一针见血。
杜堂堂愕然,继而点头,她没提过几次家里的事,没想到牧祎记住了。
“但是,不是只有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家里并不单单是我,还有人也能当你的保镖,所以不用担心我走以后没人来,他们恐怕等这个换人的机会,等很久了。”杜堂堂简单解释了一句,继续忧心忡忡,半靠着床,按下床头的呼叫铃,让护士进来把沾血的床单换掉。
牧祎脸上没有什么不舍的表情,只是问:“家里的人,不喜欢你?”
护士姐姐很快就拿着干净的床单走进来,杜堂堂僵着身体,尽量不扯动腹部,直挺挺地下床,用一条腿蹦到了沙发上,挨着牧祎坐下。
因为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杜堂堂一直没开口,等到护士换好床单被子,收走输液瓶后,她才说:“他们从来没喜欢过我。”
“因为你很出色?”
牧祎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说话的越来越透彻,和平时一点都不同。
杜堂堂缓慢地点头。
“不,你向他们的决定表示服从,说明你还不够厉害。”果然,下一秒,她的口吻带上了惯有的骄傲。
自己的家事,温焕也多少知道一些,但却不是杜堂堂说的,而是她观察分析出的。这些事被别人知道了,杜堂堂总要听到几句建议,可她真的需要吗,需要一个人对她指手画脚,说点个人意见?
杜堂堂起初会告诉牧祎自己的事,多少也是存了“她不会乱评价”的心思,牧祎从来不理解凡人们的想法,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就够了。
现在这个良好的倾诉对象,也开始发表不痛不痒的意见,让杜堂堂听了烦躁。
凭什么说她不够厉害?她明明那么努力,却要被一个局外人否认结果?
“……你不清楚,不要乱说。”到最后,杜堂堂没有发火,但声音冰冷。
牧祎居然比她还激动,反驳:“谁说我不清楚?”
“你是著名的科学家,你的努力可以得到一切。我……不行。”杜堂堂扫了她一眼,摇头,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一步步往病床上挪。
“可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聪明的。”牧祎噔噔噔跑过去,叉腰立在病床前。
真是谦虚的一句话,杜堂堂还以为她会说“我就是背着元素周期表出生的”呢。
杜堂堂显然低估了她,因为牧祎的下一句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也不过只会背元素周期表而已。”
“……”
杜堂堂很无奈。
“所谓的身不由己,都是弱者的借口。不得不低头的原因,只是你不够强。”牧祎眼神灼灼,目光无比坚定。
杜堂堂竟然从里面感受到了一股坚毅。
“……父母死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半晌,她又道,“记得我给你讲过的笑话吗,最后一只小猪,没人陪她,但只有她活下来了。”
只有她,孤独地活下来了。
牧祎父母双亡的时候,她有多大?十六岁,就要独自一人面对社会了,她还不是熬出了头。
而杜堂堂想不到的是,因为牧祎年少早慧,在学校也是屡屡跳级,她十岁读的高中,身边没有一个适龄的朋友,全都是比她年长许多的人。
美国的校园暴力事件,比国内要严重得多,虽然不会有人来欺负她,可无论干什么,她都没法融进同学的圈子里。
之前的时间,牧祎就读的是特别开立的天才儿童班,一个教室里全都是像她一样早慧的小孩子,倒察觉不出什么,可一旦和真正的社会接触,她非常恐慌。
从心底就有种被抛弃的恐惧。
没有人陪着她。
直到大学,这种生活变本加厉。牧祎很骄傲,不善交际,因为融不进班里的交往圈,所有需要结成小组完成的课题,都是她一个人做好的。
牧祎不屑于把这些事和父母说,所以一直沉默,可是后来,她想说都没机会了。
只能傲慢的,孤独的活着。
比起小心翼翼地和别人接触,她已经习惯了气指颐使,因为她从最痛苦的境地熬出了头,所以有资格说那句,身不由己,全都是弱者的借口。
杜堂堂,你没她努力。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杜堂堂看着牧祎翻白眼的样子,居然觉得她挺平易近人的。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从一开始的看不顺眼,变成了生涩笨拙的鼓励。
杜堂堂不是笨蛋,当然明白,牧祎是不想让她轻易放弃。
不过……
“你不想让我走,为什么?”
牧祎的眼睛睁得很圆,一扬下巴,高傲道:“你三师弟,不会煮咖喱饭。”
竟然是这个原因。
杜堂堂哭笑不得,想闷声笑几下,又扯到伤口,于是笑变成了痛苦的咳嗽,咳一下她就皱一下眉毛,“我会尽量留下来。”
却不止是为了给你做饭。
杜堂堂想起她中枪后痛得神志不清的那刻,暗自下的决心。
从三岁的启蒙开始,杜爸爸到底没抗住老婆的要求,收了杜堂堂做大弟子,既是她的父亲,又是她的师父,连杜飒也只能排在后面。
收做徒弟,教授本领,却不表示认可她的努力。
因为性别,杜堂堂的先天条件并不如杜飒,但是杜飒扎一个小时马步,她就要翻倍,杜飒做一百个俯卧撑,她就要做两百个。
简单的两倍,却因为体力原因,杜堂堂付出的汗水和辛苦是他的四五倍之多。
纵然这样,家里一旦有事,杜家长辈总是会说:“杜飒,你去吧。”
你去接管天卫公司,你去代表杜家出席这场比赛。堂堂嘛,就去管管家里的健身房业务,当个教练好了。
对,他能代表杜家,而杜堂堂总是以自己的名义出去,雷霆和杜家无关。除了那次拜访八大武馆,她才以“杜堂堂”的名字去了沧州,结果是被人打伤,扶着肋骨回来的。
是不是能这样说,只能等有危险的时候,她才有用武之地?
她对杜家缺乏敬意,努力做到恭顺,只是为了争取到一点认可。可无论她如何优秀,在家里总是被忽略的那个。
所以干脆就抛掉服从吧,她不再做戏,也不要这一套规矩了。
牧祎说,因为她还不够优秀,所以得不到想要的。
可是换个方向想想,是不是因为她太优秀,所以对方害怕把东西给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杜家老爹出场,有反转。
☆、第59章
杜堂堂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又把剩下的半碗汤喝干净,打了个嗝。
腰腹的淤青好得挺快;让人痛苦的是内脏,这几天她几乎什么都不能吃,今天还是第一顿正餐。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杜堂堂腰上多了一圈肉,破坏了原来结实流畅的线条。
女人就这点不好,练出肌肉的难度比男性大得多;稍微不注意;那一点腹肌就看不见影子了。
不过……杜堂堂捏了一下拳头,她这些天虽然没吃正餐,但每顿一大碗鸡汤还是少不了的,再加上牧祎亲自配的营养液;还有乱七八糟的药,精神倒比原来更好,从前的旧伤也不怎么疼了。
这样一来,就算家里强行要把她带回去,只要派出的不是自己老爹,杜飒或者二叔,她应该都能抗争一把。
但偏偏就是杜爸爸来看她。
杜堂堂起初还纳闷,大使馆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了,她老爹从来没出过国,应该没这么容易就把签证办下来吧?
可惜,发动了家里大部分自己的人,连时承雨都从局子里告了假,还是没能拦住杜老爹。
第一,牧祎完全没有受伤。
第二,比顿还是决定雇佣她。
杜堂堂在纸上写下这两点,心里又默念了一遍。等到杜爸爸责问她的时候,就用那些话堵他的嘴。
洛杉矶的阳光很好,雾霾也不严重,听说海岸沙滩的景色也不错,杜堂堂想着,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儿正式上岗,继续工作。
毕竟来了这么久,她真是一天都没出去过,连保镖队的其他人都在换班的时候,去迪士尼玩了两圈呢。
“师姐,你是我亲姐!”三师弟跪倒在病床前,涕泪横流就差给杜堂堂磕头了,“千万不能走啊!还等着你回来解救我们呢!”
杜堂堂舌根下含了一口蜂王浆,一根根掰着手指活动筋骨,声音有些含糊:“没那么可怕吧。”
自己不过是跟老三说了句,下午想出去逛逛,怎么他的反应就这么大?还有,谁让他进来的!作为牧祎的保镖,他不能离开太久,再加上比顿的限制,这里是志愿者临床试验的地方,属于医疗公司的机密了,就连有杜堂堂暂时养伤的理由,也不能轻易离开房间,出入都要工作人员陪着。
“牧博士帮我申请了的一下,有人带我来的。”三师弟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哭,“你赶紧回去陪她吧,我这人胆子小,实在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啊!”
“怎么了?”杜堂堂还是不敢相信,“牧祎只是难相处了些,人还是不坏的。”
三师弟很诧异:“师姐,你前些日子还在背地里一天骂她八百回呢。”为什么态度变得这么快?
“咳,你不要乱说。”杜堂堂咳嗽一声,扭过脸去。
“你是不知道,她每天晚上都鼓捣一堆咸鱼味儿的药水,昨天还让我去帮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垃圾烧了,我拿到回收站刚泼上酒精,你猜怎么着?”三师弟喉头滚动一下,苦着脸把话说完,“活的!那东西还会叫啊!吱吱的特别惨!我瞄了一眼,就看见一团一团的粉红色肉了。”
杜堂堂感觉那口蜂王浆黏在舌头上,被他描述的话刺激的一阵恶心,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再忍半天,我明天就替你的班。”
“那你越快越好。”三师弟从床边站起来,拍平裤子上的褶皱,“今天她问了不下十回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嫌我脑子不好使,连物质的第四形态都不知道。”
杜堂堂一笑,翻身跳下床,按下呼叫铃,找护士进来送她出门。
她换了身新的黑色运动服,头发最近长了一些,刘海能稍微遮住点眼睛,添了几分颓废的美感,配上挺拔的身姿,又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杜堂堂拨弄了一下头发,拿着刚取回来的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
有些话,当着比顿的摄像头和家里的师弟们,都不好说。
“杜飒,是不是你个王八犊子撺掇我爸来的?”
——比如用最不客气的语言招呼自己的堂哥。
那头杜飒笑嘻嘻的,背景音还挺乱,不知道在那个酒吧浪荡,过了一会儿,周围静下来,估计是去了洗手间接电话,“我这不是没拦住他么。”
“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你中了二百来枪,都快打的不成人样儿了,你爸一听就坐不住,非要过来看看,说你你死了也得把骨灰带回杜家安葬。”
“杜飒……”
“啊?”
“我/操/你大爷的。”
“我大爷就是你爸啊。”杜飒不知廉耻地继续笑,丝毫没有欺骗长辈的悔悟。
杜堂堂恶狠狠地挂断电话。有这么个无赖当亲戚,就不能问候杜飒的各种亲属,这让她很失落。
不过现在也不是怒骂发泄的时候了。
杜堂堂心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不远处,她刚出比顿医疗的大门,旁边的绿化带后,就站了熟悉的身影。
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又猛虎的气势,身体很壮实,眉毛浓黑,满脸的不怒自威。
杜堂堂她爹,杜威。
见到她注意自己,杜威扭头望向远方,不再看她。杜堂堂很自觉地小跑几步,站在杜爸爸的身后。
“脾脏,回肠,还有半个胃都震伤了吧,吐血了?”杜威瞄了一眼她跑步的姿势,声音有如隐隐雷鸣,呼吸绵长,明明不是质问,却让人听了就紧张。
“……是。”杜堂堂低头。
还好这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不至于让她太难堪。
“第一次离家,就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你还是回去吧,只会给家里丢脸。”杜威一瞪眼,把她准备好的所有解释硬压回了肚子里。
都说杜堂堂本身的气场已经非常可怕,可下这句评语的人,肯定没见过她爸。
在杜爸爸面前,她不敢有反驳的意见。
“第一,我现在还好好的。第二,比顿签下的人是杜氏天卫的杜堂堂,目前还没有辞退的打算!”
偏偏有那种情商为零的人,感受不到威压,尖嗓门冒了出来,刺刺地顶回去,眼睛圆得像只猫。
杜堂堂不可置信地回头,“牧祎,你怎么出来了?”
身后穿着白大褂,头发依旧像踩了电门一样乱糟糟的,不是牧祎,还会是谁?
在牧祎的背后,三师弟打头,一群保镖还在后面跟着,看来是想拦住牧祎,却没能拦住。
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前走了几步,戳在杜堂堂和她父亲之间,很傲气地仰着脸,“你现在想带走她,属于违约,我可以去告你!”
“你是哪位?”杜爸爸皱眉,面色阴沉下来,继续释放气场施加压力……可惜没用。
“我的保护对象。”牧祎翻白眼不理他,杜堂堂只好解释。
牧祎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合同没到期,她不能走,你凭什么带走她。”
“就凭我是她老子!”杜爸爸很愤怒。
“回去。”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而且结果很可能是自己老爹被气得半死,杜堂堂往后拉了拉牧祎,低声道,“快回去,我和家人有事说。你不是在停车场答应过我,不乱跑了吗?”
牧祎不为所动,可听到她最后一句,吞吞吐吐道:“我知道你的……你不能就这么……唉,算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鼓励地抓住杜堂堂的手,用力握了握。
这也许是牧博士想出来的,唯一能激励人的办法了。
三师弟哭丧着脸,千恩万谢地把牧祖宗请回了公司,刚刚牧祎强行离开时拿出来对付他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