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杜飒乘同一辆车,那辆被撞坏车门的奥迪由杜家的人开,在后面跟着。
“下回你记得用干蜂蜜块泡水,用别的泡喝起来跟白糖一样。”温焕正在看短信,牙齿咬着杯子边缘,看完以后深深叹气,“旅舍的人报警以后才发现,那个人入住时用的是假身份证。”
因为涉及经济赔偿,有警察参与,虽然这是邻市的案子,时承雨发动同学关系也不难打听到。
“这可有意思了……”杜飒玩味地笑笑。
他已经听温焕说了些内幕,只是还不知道聂同歌死前的异状而已。天辅家大业大,被人惦记实属正常,可被惦记到出人命,未来的接班人还险些横死公路,真是头一遭,尽管这接班人早几百年就和家里划清界限了。
“你们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一身血也不是个事。”杜飒自己把身体整个扭过来,手臂架在椅背上,支着下巴往后看,还吩咐司机,“回公司吧。”
温焕后背不能靠,僵硬地把重量压在另一半身体上,恶狠狠地瞪他:“把你的眼珠子从我的人身上收回去!”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看两眼都不行?”杜飒撇嘴,又叹息道,“唉,名花都属于名花了,什么世道啊。”
陶清扬被他的话逗笑了,看见温焕警告的眼神,只能硬生生把笑意压下去。这时候车转了方向,下了高速,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占地面积不小的三层场馆立在前面。
从远处望去,大概比陶清扬高中时的400米操场还大许多,外观则有点像市体育馆,除了看门人以外,这地方没什么别的人,入口处立着一行大字:“天卫安保训练区。”
杜飒帮她们打开车门,陶清扬搀扶着温焕走出来,径直往里去。温焕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一进门就直奔浴室。
陶清扬则是彻底被里面的东西惊呆了。
场馆内部明亮开阔,除了中间的一大块空地以外,周围陈列着不少健身器材,当然,大部分的器材陶清扬是认不全的,只是觉得那些倒挂在栏杆上做仰卧起坐的人很厉害。
那群人男多女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训练,体型精悍,每一寸肌肉都紧到不能再紧,但身材并不像健美先生那样夸张。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卫啊……
这家公司也找过天辅拍摄宣传片,天卫的运作模式很特殊,只要交很少的钱就可以接受培训,等到训练完毕,根据考核成绩接下不同档次的委托。公司则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在业内口碑很好,无论是人员物品,还是场地安保都做得相当出色。
陶清扬见识过杜堂堂的身手,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她家里。虽然杜飒看上去就很不正经,可掷出一根筷子就戳爆了越野车轮胎,也不容小觑。
听说,天卫公司就是由杜飒接班,而杜堂堂不过是里面的一名教练而已。
看见杜飒进来,正在训练的人们纷纷抬头示意,后者则很潇洒地冲大家挥手,另一只手插在西装口袋里。
“给我十分钟。”温焕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衣服上的血渍干了,皱巴巴的。
“拿上衣服!”杜飒远远扔过来一个小包。
温焕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忘了自己还有伤口,疼得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那个包裹也掉在地上,被陶清扬忙不迭捡起来。
训练区的洗浴条件不错,陶清扬自己先脱掉衣服,又帮温焕解扣子。她受伤的位置在肩胛骨偏下,没伤到筋骨,但玻璃扎进去很深,还打了一针破伤风。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你不用这么搀着。”温焕哭笑不得,陶清扬几乎把自己背到她身上了。
陶清扬不理她,坚持把人扶到了女浴室,现在天卫的保镖们还在训练时间,浴室里空空荡荡的。她检查了一下温焕肩上的绷带,又用一次性浴帽把伤口那里罩起来裹好,做了个简单的防水处理。
水哗哗地洒下来,热气蒸腾,温焕站在一边,看着陶清扬打湿一条毛巾,又用毛巾给自己擦背。
这种懒洋洋被人伺候的感觉很不错,更何况面前还有个喜欢的人。温焕却没生出任何旖旎的念头,只觉得温馨。
陶清扬擦拭的力度不轻不重,很合适,舒服得让她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可渐渐的,又伴随着水蒸气,蔓延出一种诡异的沉默。
温焕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陶清扬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在想什么?”温焕低头,让她的手臂划过自己的脖颈,带来一片温热潮湿。
陶清扬把毛巾再一次浸透热水,拧得半干,绕过绷带区域往下擦。温焕盯着她湿漉漉的睫毛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劲:“你不高兴?”
还是吓着了?毕竟今天虽然糟透了,可她没做什么惹人生气的事儿吧。
“唉……”陶清扬吐出一口气,眼波有些哀伤地扫过来,“我在想,如果那时候我真信了你的鬼话,从车上下去,那你该怎么办。”
原来是在琢磨这个。
擦拭过一便身体,温焕小心翼翼地站在花洒下面,让能沾水的半边身子沐浴在水雾中,满不在乎道:“不怎么办,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应该……吧。”
陶清扬拿着东西下车以后,她还可以拼一把命,去阻拦对方,到时候就算运气不好丢了命,重要的资料也可以保存下来,不算完全失败。
“你一向是这样吗?从来都不知道珍惜自己。”陶清扬抬起脸,眼角落下的说不清是水珠还是泪。
“我可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温焕当然没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世界上那么多美食还等她去享受呢,“只是……只有这样,才是最划算的做法,生意人,不亏本。”
一个人活着,总好过两个人都死。她当时受了伤,就算和陶清扬一起弃车逃跑,也撑不了太久。
“你的命也可以用利益衡量?”陶清扬不敢揪着她,干脆把怒气发泄在毛巾上。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后怕,如果那一刻真的下车走人,她该有多么后悔。
温焕无奈地摸摸她头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一点都不好!”陶清扬恶声恶气地吼她,“我要是再笨一点,就被你骗了!”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产生离开她的念头,不对,根本没有下次了!
“反正你也不怎么聪明。”温焕笑笑。
“转过去!擦背!”陶清扬用毛巾在她腰间蹭出一道红印子。
温焕用能活动的那只手拽住被当成凶器的毛巾,半是求饶半是撒娇道:“刚刚擦过背了。”
帮她洗完澡,陶清扬才顾得上冲洗自己的一身汗水加上没弄干净的血。温焕的血流的满座位都是,怎么就不见失血过多而虚弱呢,还是活蹦乱跳的。
认真思索半天,她得出一个结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对了,你明天老实去上班,不要掺和这件事。”温焕边说边走到更衣室去穿衣服。
陶清扬起初没听清,关掉花洒以后,又等她重复一遍,才疑惑道:“为什么?”
“这是天辅内部的问题,我以为不算严重,才告诉你。”温焕的声音透着懊恼,“早知道会闹到,我绝对不把你牵扯进来。”
不管怎么说,陶清扬是局外人,她不应该因此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陶清扬匆匆冲洗一遍,跟着走了出来,得意道:“天辅员工守则第一条,公司发展,全靠你我,人人有责。所以说,凭什么和我没关系?”
……温竞渊你没事制定的什么破规章制度啊。
温焕嘴角抽搐,回道:“回头我就去把守则改了。”
“你!”陶清扬气结,噔噔噔几步走完剩下的距离,愤怒的手指几乎点在了她鼻尖上,“有新线索不准瞒着我!”
温焕从小包里取出一件衣服,抖开穿上,安抚她:“不是瞒着你,而是为你好。你跟我在一起,不是为了每天玩生死时速,而是好好享乐的。”
同甘共苦,她才没那么伟大的情怀。同甘就够了,共苦什么的,还是让她和自家老爸一起来吧。
陶清扬披着浴巾,帮她温焕穿上一只袖子,杜飒给她们的是女款保镖作训服,穿起来干练又舒服。
“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温焕闻言一愣,蓦然想起,自己离家前,也跟温董事长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她的措辞更激烈一些:“你说为我好,但我就真的需要你所以为的好吗?家里的猫还觉得死老鼠好吃呢,你怎么不跟着吃?”
事情似乎重复上演了,真是因果循环,她现在很能体会当年温竞渊的心情了。
“万一下一个出事的,是你呢?”
陶清扬坚定地望着她,“你的事也是我的,我知道你肯定会护着我。”
“万一我护不了你呢?”
“没关系,我们一起面对。”
女人的形象,从来是柔弱的,铁骨铮铮这样的形容词,不适合她们,所以才会需要一个冷硬一点的男人来弥补。
可是陶清扬不需要。
爱上女人的女人,本质上已经不稀罕男人带来的,所谓坚毅勇敢的品质做弥补了,她们已经足够强大,也必须足够强大。
在高速路上,陶清扬握起方向盘的一刹那,已经有了拼命到底的勇气。
……
☆、第41章
牧祎每晚必吃蔬菜沙拉和水果酸奶;再加上一把坚果;这个习惯从杜堂堂来之前就有;雷打不动。
“碳水化合物在我体内被分解为葡萄糖,转化成能量的过程太美妙了。”牧祎吞下一口酸奶,嚼着里面的果粒;语气感慨;“我真为科学感到骄傲。”
杜堂堂,垂着眼坐在沙发上;呼吸悠长。
牧祎一只手放在餐桌上;另一只手举着酸奶杯子;远远冲她干杯致敬:“难道你不为神奇的化学反应而高兴吗?”
“不;我们正常人类只因为东西好吃而高兴。”杜堂堂头也不抬地回答。
牧祎做了个嫌弃地表情,拧起眉毛,“你们人类真古怪。”
古怪的是你才对。
不过杜堂堂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继续呆坐着,沙发松软,她的后背却始终笔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羽箭。
“你为什么不和我交谈?你难道不觉得和我这种人谈话是件有趣的事情吗?”牧祎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永远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也梳理过。
杜堂堂略有些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谈什么?”
“比如说,同样是由碳酸钙和碳水化合物组成的生命,为什么我比你聪明。”牧祎一本正经地回答。
“算了……”杜堂堂扶额,“你没看出我心情不好吗?”
“什么!”牧祎吃了一惊,从她夸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反问道,“难道你心情不好吗?”
空气里,有着死一样的沉默。
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正常的人类,此时早就能察觉出来了。杜堂堂的剑眉凌厉,身上隐隐鼓动的微风阵阵袭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体型比蟑螂大的生物现在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威压,开始搬家了。
杀气弥漫的杜大小姐在思考问题,很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偏偏牧祎什么都察觉不出来,置若罔闻,又问了一次:“你真的心情不好吗?”
对了,她无法理解旁人的情绪,在牧祎眼里,自己只不过是比平时沉默了一些而已。
杜堂堂宽慰自己,努力做出一副平和的样子,又觉得平和了也没用,反正对方听不懂,直白道:“我在想一件事,很困扰。”
“哦,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牧祎不明所以。
“……不是你在问我心情好不好吗!”杜堂堂实在忍受不了她的逻辑。
“对啊,我只是询问你的心情,没问原因,你可以不用回答的。”牧祎端着一小碟坚果,走到客厅里,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坐下,“要不然,我给你讲个笑话缓解一下吧。”
科学怪人居然也会讲笑话?
杜堂堂很意外,不过好奇心使然,她还是洗耳恭听。
“我刚才那句话不是征求你的同意,只是我想讲笑话而已——嗯,说一个最浅显的吧。”牧祎鼓着脸颊,托着下巴,看上去更像一只猫了,“从前有三只小猪,还有一只大灰狼。狼饿了,要去吃掉三只猪。其中两只小猪的关系很好,手拉手筑起一道墙阻挡狼,但是却被狼吃掉了。只有最后一只小猪,没有人陪她,只能自己盖了一间稻草屋,活了下来。这是为什么?”
杜堂堂有些不明所以,“用身体去抵抗狼,本来就会被吃掉吧。”
“不对。”牧祎欣赏了一会儿她疑惑的表情,揭开谜底,“前两只小猪用自己去抵抗狼,而最后一只小猪借助了稻草,动物细胞只有细胞膜,相比植物细胞来说,缺少更坚固的细胞壁,所以无法抵抗。”
真相大白,牧祎往嘴里送了一颗杏仁,洋洋得意地微笑。
在杜堂堂过去的十几年武道训练中,无数次切磋,无数次对战,流汗吃苦。她有一次曾被师父一掌击中胸口,喉咙里漫出一股腥甜的血味儿,呼吸很困难。
现在,牧祎只用几句话讲了一个故事,就让她有了同样的感觉,心口发堵,喉咙腥甜。
轻描淡写杀人于无形。
杜堂堂甚至盘算着,要不然以后公司里的保镖们别训练了,组织一下,集体到牧祎这儿听冷笑话,是不是对抗打击能力的培养更有利?
“哈哈哈,想不到答案吧!”牧祎笑得全身颤抖,“我打赌你连稻草有多少条染色体都不知道。”
她笑的时候,玻璃球一样的圆眼睛弯起来,眯成一条线,让轮廓柔和了不少。
杜堂堂仔细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稍微有点水平的反驳:“可是稻草的强度很低吧,就算细胞壁比细胞膜坚固一些,稻草也没办法抵御狼的攻击。”
“呃……”牧祎顿时语塞。
眼见终于能逼得她说不出话,杜堂堂心情大好,吃吃地低笑出声。
牧祎皱着鼻子侧过脸去,从眼角看她,强词夺理道:“一匹狼的食量最多是十几公斤肉,而一头幼年猪的重量是五公斤。大灰狼吃了两头小猪后饱了,饱腹后剧烈运动会导致胃痉挛,所以放过了第三头!”
杜堂堂淡淡的笑容被屋子里突如其来寒流冻结了。
牧祎抬高下巴,傲气十足,“所以我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腾地一声,杜堂堂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衣橱,摸索到最里面的箱子,使劲拽出来。
箱子里是雇主给她提供的武器装备,她没有持枪资格,所以只配备了电棍和战术刀,以备不时之需。
杜堂堂拿出一把战术匕首,脚下生风,又回到客厅,杀气腾腾地盯着端坐着的牧祎。
匕首的冷光划出一道弧度。
杜堂堂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牧祎,沉痛道:“你快点杀了我,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努力经营多年的冰山形象,瞬间崩毁。
……
“这日子没法过了!”同一栋公寓的第十八层,临近中午的时候,杜堂堂窝在沙发里,姿态很是放松懒散。
不过语气和神态截然相反,带着愤怒。
这是比顿给负责保护实验室的保镖队提供的房子,家具之类都是新的,卧室里的床是上下铺的,空出了不少地方,他们又买回了一个沙袋放在墙角。
杜家的人分两种,虽说都是天卫公司的保镖,但其中某些人还有另一种身份,那就是杜家的亲传弟子。
杜堂堂排行老大,往下所有人都要叫她一声师姐,二徒弟则是杜飒。
比顿医疗的人很聪明,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提点,还是自我领悟出来的。像杜家这种以传承为主的家族,哪怕开办武馆兴建安保公司,也不会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