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K不情愿地嘟囔道:“那散场了一起走。”
“不了,散场你还要拍照。我有急事要早走。乖啦,找机会再见。”
与小K辞别之后我来到小会场,与大会厅同等规格,一样的高贵典雅。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看看时间还好,马上可以轮到我出场。
讲演对我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了。在美国总是做大大小小的演说,不同的是英语讲演居多。大致思路早已在脑海里成型,再加些临场发挥便是了。
这次我以为不会例外,可才上台说了几分钟,就发现不对劲儿。
是我急于求成语速过快?还是这套演说模式在国内并不适宜?台下的嘉宾竟然纷纷离席而去……
出于专业操守,除非台下发生骚乱,我都该秉承临危不乱,把自己的演讲进行下去。但是避免不了还是分心。声色并茂的说着,同时也留了心思在台下,想知道那些人因何而去?是不是我的问题。这一看,倒是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只见他们是一排一排,一个一个被请走的。几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瘦削的男人俯身在观众耳边低语几句,那人便会站起来,迳自出去。只一会儿功夫,会场里竟连一半人也没剩下。
即使心中百般狐疑,可惦念着Rob的病,我不动声色,仍然继续。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如果放在平时,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必定会招来我的好奇心和危机感,也必定会影响我的演说继续进行。可凭着对小Rob的牵念,我知道,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畏惧。
最后一个语句说完,我收起讲义,头也不回的准备离去。
“等等。黄小姐……”有人叫住了我。
我回头,发现会场只零星坐了几个黑衣人。后面好似还有两三个人,面目不清。而叫住我的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中等身材,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大叔。
遇到这样的情形,我相信一般人都会和我有相同想法。那便是这里已经被黑势力控制,而他们的目标,就是我。
我强装镇定,目光坦然,严肃道:“有事么?”
大叔快速走出座位,三步并作两步踱到我面前,上来就握住我双手——“黄彤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细看之下,竟是越看越眼熟——
“您是……王叔!”
这个人就是曾于南海海底救我于危难之间的、我的救命恩人!这次换做我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王叔,您比原来发福了很多。”
“是啊是啊。这些年,我们都有了变化,难怪你刚才没认出我来。”他感叹地说。
自从上次一别,知道他回了南海,便从此断了音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相见,真的很意外,也很惊喜。
我们两个可谓是共过生死的忘年交,久别重逢下,自然是要好一番吹嘘感慨了。可是两个人又都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似的。
我是因为着急回去,就对王叔抱歉地说今天有事改天约,到时一定好好聊聊。而王叔听我着急要走,脸色就变了,不断向后张望,对我说:“别急,还有个人要见你。”
他这话刚落音,不知怎的,我的心脏骤然紧缩,然后狂跳起来!拂去熟人意外重逢的喜悦,浮现而出的,却是一个不愿去想的可能……
是的,其实早该想到的,是我强迫不去想。
现在不得不面对,果然禁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隐秘而热烈,朦胧且慌张。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心绪终于归于宁静,笑着说:“下次吧。”
“你认为还会有下一次,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却悦耳,带着冷漠的刻薄。
这世上,总有一个声音如弦划过,萦绕心空,默默澎湃着心灵。
激越与战栗可以轻抚至宁静,可苦涩而悠长的爱意,却无法不缱倦着,早已缠绵于心上。
原来我修持了两年的内心,在她面前,终是溃不成军。
露出笑容,转头。想对她说声,Hi子衿,别来无恙。可是看到她的那一霎那,我愣住了。
我见到的,是子衿,也不全是子衿。至少,不是两年前,和我温柔以对的子衿。
一样的美丽脱俗,不一样的冷酷倨傲。端凝淡冷的视线迎上我,没有一丝温度。
即使如此,乍然入目的脸容还是让复苏的心田喜悦如斯,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心跳。跳得如此迅猛。
我试图稳住心神,却徒劳无功,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不知何时,王叔,和那些穿黑西装的人全部退下,大门被紧紧扣住,偌大的会场里,只余我和她。
“怎么,和王叔再度重逢不是很热情么?怎么见到我却木着一张脸?” 薄唇浅浅地勾出一抹完美弧度,她开口道。
再次相见,她疏离冷淡的神色刺痛了我。一个眼中已经不再有爱意的、曾经的恋人。可悲的是,我对她的爱,依然深入骨髓。
无论在我人生的任何阶段,幼稚或者成熟,她都有能力让我落荒而逃。
再度拿起讲义,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子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子衿面无表情,五官似是抹了薄薄一层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眸光如利刃射向我。
“这么急着回去,孩子在等你喂奶么?”语气却轻柔得难以置信。
我讶然。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
我一时竟有憋不住笑的冲动!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微微颤抖,就连血液也欢快地奔腾着,迎接这份喜悦!
不行,现在还不行……
不得不强忍着,回她以冰冷的语气:“演讲已经结束。我回去做什么,似乎和你没有关系。”挑眉道。
子衿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看我。而是随手拿起一沓材料给我:“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看了封皮,又翻了几页,故作惊讶道:“你要与我们合作?”
“现在有资格借用您一点宝贵时间了么?”她笑,笑得我顿时乱了心跳。不可否认,她比以前更有魅力了。怎么说呢,有一种雅绝全场,掌定乾坤的成熟风度。
在她面前,很少不会有人自惭形秽吧。
可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温柔可人的子衿。
“再找时间谈吧,我确实有急事。”对待合作者,当然要用另外一种态度。目光落在她凝思的眉睫间,等待她的回复。
“我送你。”她妥协了。
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还是,那个体贴的情人啊……
子衿的出现,似是和风吹皱一池碧水,轻轻荡漾着圈圈涟漪在我心底。此时,此念,此心,全被她虏获、占据。
淡淡的、浓浓的、纯纯的、真真的、 缠绵的、婉转的爱意,徘徊、充盈在心间。枯去的魂魄,无边的寂寞,往日的风霜,皆重整妆颜,抹去尘埃。只因我的爱人,又重回到我身边。
又是一个暮霭沉沉的冬季夜晚。
尘世霓虹把我俩浸染,连同心绪也在沉淀。
我也是懂得世故的人,自然晓得她此次找到我,必是摆脱了束缚和羁绊。也无需再揣测,方才对企业家们的清场,是她特意向我传递的、关于她实力的暗示。
其实,当看见那份报纸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一切。
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清楚,只要关乎于她,内心就无法不脆弱。一旦幻灭,遭受的打击必将巨大,而后的重铸工程也必然艰难和浩大。如果是这样,不如干脆用毕生修行,换一个强迫自己不抱希望。
一切交予命运,顺遂自然。
我想过等她十年,二十年,即使肉体枯朽,灵魂也要继续等下去。可子衿就是子衿,她只让我等了两年。
两年啊……怎么敢想像,如此神鬼莫测的局势,那么韬光隐晦的计划……
我想,如果不是想确定一件事,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真的想立刻就捧住她的脸,吻个天昏地暗至死方休!
“去哪儿?”她问,把视线转向我。而我,正在凝望着她……
光波流转,辰星若灿,一丝痴然眷恋在她眼底稍纵即逝,快得让我几乎错过。
收回慌乱的目光,心跳得异常剧烈,却不得强制按捺,淡淡开口:“医院。”
她没有追问。
我的子衿似乎又变回最初那副冰山模样,内敛深沉,紧闭心门。
她的心结我怎会不懂。
她以为我不仅坚持完了婚,竟不顾生命安危连孩子都生了,就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除了我爸妈,孩子的事我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
以她的自尊,如果对我不是爱之入骨,怕是早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选择永不相见,或者把我羞辱个稀巴烂,然后决然而去。
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依然布置了这场相见,给了彼此希望。
想至此,我微颤的心刹那间撒满了晶莹。
上苍啊,你对我们的考验,已至此方休了吧?让那些年痛的记忆、无望的情殇,最后一次烧灼我的灵魂,焚尽、飘散。希翼着以后,我俩携手漫步在每一个黄昏,拖出一条长长的双影,拖过喧嚣的尘世,拖过生命的印记,让我温柔地依偎在她身旁,永远……
子衿,与我携手暮暮朝朝,共风风雨雨的人生吧?
你,愿意么?
待到了医院,我的心立即放回到Rob身上,匆匆赶到急诊。我妈正在那儿陪着他打吊瓶。
当我妈看到我身后跟进来的人是子衿的时候,整个人就愣住了。
我抱起Rob,心疼地把脸贴在他的小脸上:“烧好像退了?”问我妈,可她的心神依旧在子衿身上,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妈!”我叹口气,喊道。至于表现的这么明显么?我家子衿都要被您盯毛了,我在心里嘀咕道。
她依旧不理我,而是拉住子衿的手,特别情真意切地说:“你当初给我们的承诺怎么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呢,啊?”
卸下一张冷脸,才是我柔美至极的子衿。她诚恳回道:“阿姨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傻瓜,明明是我要“结婚”的啊,你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干嘛?
我妈听她这么一说,连连摇头叹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们现在……”我妈拉长音儿,眼中升起一丝希望。现在说这些还不是时候,于是我赶忙转移话题道:“一会儿去和医生说说,Rob还是不要输液了,影响免疫力……”
在此期间,我一直观察着子衿。令我失望的是,她似乎对Rob并不关心。
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顾虑,需要她亲自帮我解。
Rob虽然是我领养来的孩子,但感情就如同亲生母子。何况他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需要别人对他付出更大的耐心和关爱。
所以我不得不考虑到,万一子衿不能接受Rob怎么办?
当初领养Rob,我承认我是怀有一个自私的想法。那就是让他能够一直陪着我。这样在每个怀念子衿的夜晚,也不至于太过孤独。毕竟人世间,唯有真情能够驱散寒冷。而等待,无望的等待,是世间最冰冷和孤独的煎熬。
没想到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不仅给我以温暖,还带来了满满的充实与希望。
当过母亲才知道,眼见着小人儿每一天都有不同,每个小小的变化都让我对生命充满了惊喜与敬仰。伴随着他的成长,让我的时间忽然可以以寸丈量。这种感觉真是太微妙了,仿佛以往30年的生命仅若恍惚一瞬,小人儿的到来让这一瞬有了延展,映照成我生命的新的开始。
我想,这同时也是传承的意义。我希望子衿和我一同感受它的神奇之处,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成人,让生命有所寄托,让彼此的爱延续……
当然,目前来说,这还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让我家酷酷的子衿接受小Rob,看来还任重而道远啊。
“你在做什么?”看见我坐在过道的医院长椅子上,子衿蹙着眉头问。
抬起头,才发现我家子衿散发的魅力与周遭环境严重不搭调。茫然道:“陪夜啊。”这时我妈已经回去了,临走前还一副“我给你们创造机会”的眼神,真是受不了。
她听后,眸色再次变得幽深无底,仿佛交织着很多种我分辨不清的情绪。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命令我抱着孩子跟她走。
出了医院,一辆车停在我们身旁,她帮我拉了车门,自己则坐在前面。我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抱着Rob坐在后面。她特意拉开的这个距离,似乎把我身体的某个位置也给挖空了。
知道么子衿?多希望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黏你一辈子。
路途的景物看起来是那么的眼熟,直到车子停下来,我才恍然大悟——这是子衿外公的住所啊!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愣着干嘛?下车。”可恶,从头到尾都对我没有好脸色。
她带我进了大门,路过前院,纷纷有站岗的、执勤的军人们向我们敬礼,让我这个手里抱着孩子的人感觉怪怪的。接着穿过中厅,来到后院,我才发现后面也是别有洞天。最显著的是这里有个医疗室。建筑规模相当于社区医院了。
“赵院长原来是儿童医院的院长,我已经叫他过来了。”漠然的口气。
我近似赌气般客气道:“谢谢啊”。
我知道在老虎嘴里拔牙是该心怀忐忑,可她突然停下来不动,还是吓了我一跳。
表情隐没在黑暗中,她说:“你看他的表情很温柔。”
这不是在吃醋吧?
本该是雀跃的心情,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想的心疼和呵护的情绪。
好吧,我定力不够。面对她,再添几百年修为也依然不会够。我不想再因为任何事折磨她,进而折磨自己了。即使是Rob,也不行——
“子衿,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小心翼翼地问。
“要我说真心话么?”她的语气终于柔软下来。
我点头。
她低低垂下眼眸,再开口时,声线已然微沙:“我介意的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生下他。我气你不珍惜身体。”月光乍现,落在她脸上,那么的凄美而苦涩。
此情,此景,如一根柔软的刺直入我的心脏,令我痛得几乎窒息!
嗓子被酸涩堵得作不了声,只想立即就扑入她怀里!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死死地融入她的身体里!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跳动的心脏!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噙着泪,低头看向熟睡中的小Rob。第一次觉得,让她接受他,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赵院长帮Rob做了检查,开了些药,嘱咐两句就告辞了。医疗室里设备齐全,有值班护士,甚至还有柔软的婴儿床。这点挺让我匪夷所思的。
看着Rob安静熟睡的脸,再看子衿那张绝美的容颜,让我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
难掩心底的躁动,我轻声说:“子衿,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我想我的脸肯定红了。
我走在前面,伴随着局促而慌张的脚步,这已略嫌陌生的情愫,恍惚间把我的思绪拉至很久很久以前,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跌跌撞撞的小职员,遭遇了她的美女老板,那个有着世界上最美丽脸庞和最醉人笑容的女人。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地坠入爱情。她认为这是最浪漫最美丽的征程。是她的快乐,是她的生活,是她甜蜜心情的来源。让她百折不挠,知晓命运的真理;让她一往直前,脚下的路从此具有了沉实的方向。
是你子衿,是你启动了那颗爱的按钮,是你为我带来这一切……
停步,转身。
迎上她温柔且温暖的目光,专注而宠溺,岁月未减分毫,情深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