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的爱好,做为一个热爱摇滚乐的朋克来说交一个朋友就像流露一个眼神般简单,可也像长如一生般的难。
我记得在我睡着之前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是朋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很浅,我讨厌人和人之间他妈的永无休止的欺骗与背叛、彼此怀疑、相互利用、一边虚伪地笑一边勾心斗角,在我心目里它应该是真实与简单。”
他瞪着天花板,似乎说了一句:“为什么每个朋克都那么善良?”
汽车驶入心脏的中心。我望着窗外的景像,矗立入云的高楼大厦,错综环绕,犹如人心的马路和它上面用臭屁啮咬天空的车流,女孩子们穿着漂亮衣服牵着穿漂亮衣服的男孩子的手。一排排硬化地里长出来的树下是一只只正在撒尿的形态各异的宠物狗,它们的主人——一群穿着入时、管丈夫不叫丈夫非要叫“老公”的中年妇女在旁焦急等待,老公们都西服笔挺,戴着金丝眼镜,就好像自己真的是富足的知识分子。一切都在演戏,生活模仿艺术。
这美丽的戏剧从我眼前掠过时我怎么能不惊叹地发出“啊”的一声?可旁边的中年妇女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也在这城市中。原来我的生活与心脏是用公共汽车而不是长途火车,更不是宇航飞船来连接的,原来我那“啊”的一声中也包括了我自己。刹时,一种虚伪自信到了我的灵魂里,我想在这个城市中找一个没有人的洞,大喊一句:“来吧!咱们俩搏一搏吧!”
我的鼻孔被这豪情壮志激发得奇痒无比,我抬起头大张着嘴把眼睛闭住:“啊——欠”一声用这个过程长达十几秒的喷嚏把一口浓、大、多三大优点集于一身的痰喷到了前面那个驼背老头的脖子上。
老头打了个把驼背都要撑直了的激灵,弯下腰去捡掉到地上的眼镜,这个动作把大家挤得更像捆在一起的筷子了。
“干吗哪?这么挤了还瞎蹭什么!”
“哎,再挤可有人要从窗户掉下去了!”
可怜的老头在同志们的责难声中终于找到了眼镜,一边站起身一边找着手可以攀依的物体,我听见了中年妇女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哎呀?你他妈干吗那!老流氓,都成虾米了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敢摸老娘屁股!”
车厢里都静了下来,大家饶有兴致地看他俩吵架。在心脏,坐公共汽车没有见到吵架,那就等于没坐。
老头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不小心,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你丫还想故意是吧?你让大伙听听,告诉你,老娘的豆腐不是好吃的!你这样小打小闹小偷小摸的老杂碎我见得多了去了往女人身上靠挤人家的屁股摸人家的腿看人家的奶……”
这女人像打机关枪一样叫了起来,唾沫腥子往外喷溅着,诉说着对异性侵扰的渴望。她越说越兴奋,狐臭味越来越浓,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离异久了就是根本无异可离。
“你这个同志怎么骂人那!”老头也急眼了,拧着脖子说:“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讲道理吧?”
“讲道理,讲什么道理?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摸了人屁股还有的是歪理歪说!告诉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车突然紧急刹住,我扑向肉墙,又被肉墙弹回,趔趄了几下,差点被摔倒。
“师傅,还没到站怎么不走了?”有人问。
司机从驾驶座回过头来大声叫喊,唾沫四处飞溅,如同深蓝色大海里的浪花:“不走了,不走了,我他妈一年四季都坐在这棺材里受苦,谁他妈问过我?搭理过我?你们有闲力气给我唱支歌,讲个相声解解闷儿不成吗?还他妈在我车上吵架,吵什么吵?不走了!不走了!等俩人吵完再走。”
大家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纷纷斡旋。
“也是,别吵了,不就屁股大点儿事吗?”
中年妇女反唇相讥:“屁股大点儿事?那让你妈来试。”
“嗨!老同志,我能理解你,车里这么热,也是让人难受。你退一步,和一老娘们较劲不值!”
老头赶忙摆手:“我真没摸她,我受了一辈子委屈,好不容易平反了,总不能老也老了,再让人家给我一个黑锅背!我是个老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心才花哩!越老越花!”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像两只狗咬住了一根骨头,任凭大家如何劝说,他俩仍是不松嘴。
我着急地看了看表。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子从我身边像飘一样走了过去,他面色阴沉的走到了两个人中间,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要么下去,要么别吵。”
两人顿时都像是被催眠一样闭上了嘴。只是眼睛还怨恨地相互盯着。
一个人打趣道:“就是的,大家都是为了省钱才从五湖四海来坐公共汽车的,吵什么!”
那人阴沉着脸说“闭嘴”时,我心中也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气体在上升与弥漫。如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也像是法律,让起哄的人收起了舌头与恶毒的欲望,似乎由他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有使世界毁灭的魔力。
公共汽车重新启动,我望着窗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就好像被打不过的人抽了一个耳光一样。
中年妇女,驼背老头,母鸡以及公共汽车都陷入了恐惧与猜疑之中。当两个相识的陌生人说话的瞬间,它们就会出现。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摆脱它们进入完全纯真的快乐之中。我惊讶地发现中年妇女的脸在变成一只狼的脸,驼背老头的屁股长出了羊的尾巴,所有的人与他们一样,在剧痛之后变成了狼头羊屁股的怪物,驼背老头嘴角挂着唾液咬住了我的屁股。我惨叫一声,可听到的只是一声类似裹着发黑的心绝望哀嚎的狼叫。我忍不住疼痛,有种莫名力量指引着我用力去撕咬中年妇女的屁股,正在撕咬别人的屁股的她禁不住狂嚎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用嘴咬着别人的屁股,所有的人屁股都被别人用嘴咬着。而喉咙像是被涂上了大便,发出了难听的嚎叫。
我又急又怕,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可心中又无法抑制难以言喻的轻松,我闭着眼睛使劲放屁。燥热的身体让我难受,我觉得自己被分解成了无数个浊热的病菌。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马路边上。那辆公共汽车在从我的眼前消失,高楼之间留下了一阵阵狂热而又疼痛的嚎叫……
4。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
手机再次响起。我告诉why我已经下车了;why说:“你赶快来我家吧!”我说我找不到。why让我把头靠手机近点,然后他的手从听筒里伸了出来,紧紧拉着我的头发,硬把我揪进了他的家。
我们到了音乐节会场时,已经快要开始了。其实我们本可以再早一些。可我们在他家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why的卧室实在是太有趣了,四处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海报。就连天花板
上都是大瞪着眼睛的马莲曼森。我俩拿着高倍镜头的照相机偷看对面的楼,可没有一件事可以勾得起我们的兴趣。他们活得也太他妈的无聊了!看了一会儿我就去翻why的那堆宝贝。从里面淘了一本我早就想买的书。why死活也不借给我,说他刚买的,还没翻几页。这个家伙最近总是这么小里小气,可最终也没有抵挡住我的死磨硬泡。
我们是朋友嘛!
我拿着书准备走时突然发现他家里电视机上的铜像特别有意思:一堆项链、金条、元宝、铜钱的如意上蹲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蛤蟆,肌目狰狞,双眼凸出。浑身金黄色的泡旋转着,舌头伸出来直挺挺的伸向天空,好像得了便泌。也犹如电视上的小女生和男友分手时的痛苦表情。我好奇地拿手摸了摸,才发现蛤蟆背上还有条小缝,我看见了它肚子里面有许多的硬币。
why看见我正在摸铜蛤蟆,大喊一声:“别瞎摸!把手放下去!”并且跑过来拉开了我的手。
“这什么呀?至于这么宝贵吗?”我问他。
“这叫钱串子,你丫土鳖不懂。这是我爸的发财法宝,每天都拿香供着。别你丫臭手一摸,不灵了。”why拉着我出了门。
我心想扯淡!你丫不朋克吗?朋克就应该把钱当成狗屎。
我们招了辆出租车,走到半路上why又跑下车买了四盒烟:两盒骆驼,两盒万宝路。我说这么多烟咱们俩人抽不了。他瞪着眼睛说要看到凌晨两点半可不是光有热情就够了,还要有充分的物质准备。他边说边向我展示他大书包里准备的东西:照相机、手电、弹簧刀。可以录音的随身听、胶卷、卫生纸,甚至还有晚上乘凉时的拖鞋。这时候我看见外面走过去一个长头发、穿着画有腐尸之类东西的T恤的青年。我赶紧让why看,why用他祭了自己还没用过的相机。我们俩满脸兴奋,像是被要打自己的人放了一马般的轻松。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我见Why饶有兴趣地探头探脑,就主动付了车钱。这个学校在所有熟悉地下音乐的人们中素有“摇滚少林”之称。“天下摇滚出心脏,心脏摇滚出桃源。”可见这个学校的厉害。你是心脏人还是外地人,只要你想摇滚,就必须来这个学校上两年学,否则你就是业佘,是假冒,是杂牌儿,是装做战士的小人,是靠艺术蒙饭吃的骗子,是妄图一步登天的阴谋家,总之不是真正热爱摇滚。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什么事都要讲资历、讲辈份儿。似乎有经验的人放的屁都带一股犹如经验般的清香,就连从事最惹教育家厌恶的职业都要先来这儿领个文凭。我操!这次音乐节就是桃花源办的,这已是第二届了。既像做商业宣传又像办校友联谊会,反正也不要钱!我管丫那么多干什么?
大门口站着更多奇形怪状的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走,让我想起了离打上课铃还有五分钟的普通学校。我和why准备进去时被个长头发的家伙拦住了。
长头发一把拉住我说:“哥们儿,你干嘛的?”我说我来参加音乐节。他斜着眼睛打量了我全身上下两遍,嘿嘿冷笑:“你别逗了,就你这身衣服一点都不像铁托,对不起,你没资格参加音乐节。”我问他为什么,他指了指旁边儿的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非奇装异服者谢绝入内!
我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衣着是多么的平庸:黑T恤,既不是如同母猪腰般粗也不是像筷子一样瘦的牛仔裤,一双布鞋;就连脑袋也是奇烂无比的学生头!我只好像宣誓一样告诉那个长毛我是多么热爱摇滚。
why在旁边儿等的不耐烦了,说:“你丫和人家好好说说,我先进去了。”我把why拉到了长发面前让他仔细观察。长毛不耐烦地说:“观察什么啊?昨天的新闻联播你们俩也没出来啊!”
why也说我缺心眼,让长毛别搭理我,我说:“您看看我朋友,滑板服、滑板裤、滑板鞋、棒球帽,多别扭啊!”
“人家这小伙儿多前卫的打扮啊!我没怎么别扭啊!你普通人不会了解我们摇滚青年,该干嘛干嘛去吧!啊?”
我笑了:“他这打扮要是放大街上绝对牛B呀!可您想这儿是什么地方?里面所有的人都是这身衣服,都一个样,千篇一律,不就显得庸俗了吗?而我!”我使劲拍拍自己胸膛:“您要是把我放进去,我这身衣服不就显得特别个性了吗?”
长毛挠了挠头皮:“也是啊!可我感觉你缺点儿什么。”
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哥们儿,你再打扮怪点儿。要不我得挨学校领导骂!”我一边用手在头发中间扒拉出条缝,“您看我再留一分头不就全齐了吗?”
长毛一拍大腿:“就是这个了!你现在进去绝对震倒众人啊!这才叫艺术家气质!这才叫战士精神!成了,你们进去吧!”
阳光刺眼得像考试卷上的零蛋一样让人生气,我边走边骂娘。why硬憋着笑,眼珠凸出来,让人担心随时有掉在地上的危险,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长毛在后面叫嚷:“哥们儿!祝你们玩得愉快!”
5。这才是我的家
走进演出礼堂的一刹那,我心中因为衣着而产生的自卑被一种感动代替了。我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家,这才是我的家,又像是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天堂。所有的人都像是亲人,甚至像是我自己。他们的表情恬静、幸福、满足。有许多对情侣站在那儿相互拥抱、亲吻,有一个梳辫子的姑娘甚至骑在男友的脖子上快乐地尖叫。每个人说话都那么有趣,语气急促,腔调可爱。一些人坐在阴凉处的地上,显得懒散无比。可我能感到他们心里像上发条一般的紧张与兴奋。因为我也快被这个充满友情、爱、善良、阳光与啤酒味儿的大厅给弄哭
了,它让我看见了那么多与我一样的人。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做法与态度也许千差万别,但我至少不是孤单一人。这个地方的人都与我热爱着同一种东西——摇滚——这个世界上唯能让我解放,让我感受到青春的东西——美好的青春、自由的青春、尊严的青春。why也飞了,摊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一切地大喊:“我操!青春!我操!这才叫做真正的生活!”
why看见一个留着鸡冠头的家伙在卖打口,拉着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我们俩在花花绿绿的打口中挑了半天,就像在沙里淘金一样。最后,why淘出了一张十五的,一张十块的,我淘了一张十五的。why给了打口贩子一张五十元大钞。丫把三盒带都给了why,给他找了十块钱。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着休息。why跟我要走了刚才买磁带的15块钱,可随手给我的是那张他看中的价值十块的磁带。还没等我感到别扭,眼前突然一片眼花缭乱,伴随着掌声、尖叫、跺脚的声音,音乐节开始了。
我和why挤到了最前面,第一支乐队已经上场了。造型吓了我一大跳,五个人的脸全部都被涂成了红色,只穿着黑色的短裤。而四肢与身上都用透明胶贴上了报纸,五个干瘦的身子像黑白花纹的香烛。他们正在调音,噼噼叽叽,而下面的情绪已经开始了不安,我看见why如同被施了魔法,双目圆瞪,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有人拍我的背,原来是长毛。长毛冲到我身边冲台上的主唱招手。我问他是不是认识主唱?他骄傲地告诉我这次音乐节98%的乐手都和他是同学。我看着他幸福的脸想:“你牛什么?人家当明星你丫还不是照样当看门狗。”
台上的主唱自报家门,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良毒”。音乐随后响起,观众开始了快乐。“良毒”把布鲁斯和民谣结合在了一起,大体上很好听,节奏变得阴险时你会听到抒情的萨克斯,旋律优美得让我忘记了听他唱什么。只知道一到高潮处,主唱会仰头悲壮得用亢奋的情绪把嗓子撕裂,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段。主唱在萨克斯的独奏下哀叹:你还会在绿色的夜里爱上我/小孩子继续学会撒谎你我还会死去/然后有一个人再爱上另一个人/而小孩子永远不会停止撒谎/因为总需要些幻想/直至所有的哀伤绝望/而后灭亡……我才想起了鼓掌。除了密密麻麻的脑袋,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许我回忆这个礼堂时也许我会把许多东西都忘掉,但我会永远铭记那将近四百颗挤在不足三百平米的礼堂里被汗水与兴奋涮得满脸通红的脑袋。这是一个大桑拿房。
我问why“良毒”怎么样?他说还不错,但越好的越在后面,一定要等到最优秀的乐手再去采取行动。我佩服得点点头,说:“言之有理!”而后一边蒸桑拿一边看第二支乐队调音。
其实我们来看音乐节的目的并不单纯,我和WHY想通过音乐节去结识些我们认为优秀的摇滚乐手,然后和他们做朋友。这个主意是why的,他说那样我们会逐步地进入地下摇滚圈,以后看演出就不用花钱了!why在这个方面有时像个弱智的追星族。有次我和他去买打口带,在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