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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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母亲-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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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得向你表示祝贺,我的儿子虽然不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至少也是一个极有人缘讨女孩子喜欢的当代才俊吧?你敢说不是吗?餐花饮露的事咱决不干,但让自己的青春多著些色,也是怡心养神的。这是妈妈一句私心的笑话,不必当真。要当真的,还是这个学期的学业,能过关当然好,若是锦上添花,考个满堂彩岂不更合你的心愿?再说了,在这个经济动物满街走的时代,你没有真正的“黄金屋”,又如何藏得起“颜如玉”?学生时代大家正处身云浪雾漫之中,看什么都光明美妙得紧,五年之后,十年甚至更远之后,大家实实在在穿过菜市超市商场球场什么的回家去,怕就要比比车和房了。罗朱和 
梁祝的时代已经太遥远了啊! 
我在水木清华的网站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有很多事在你还不懂得珍惜的时候,就已经变成旧事了;有很多人在你还来不及用心的时候,就已经变成旧人了。” 
真够经典的,既包含着“山回不见君,夕阳在沙岸”的无奈与惆怅,又蕴藏着“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的感叹与忧伤。但在几乎泯灭了“古典情怀”的当今,妈妈只能狠下心来,送上这样一句断章取义的诗给我的儿子:“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我的漫儿啊,愿你能诸事三思。传说在风云际会变幻无穷的政坛上,周恩来能挥酒自如,就是他始终遵循着这样两句话:处事在有意无意之中,处人在不即不离之间。所谓“有意无意”,就是用心用意在过程,从不看重那个结果,尽心尽力,也就无怨无悔了。所谓“不即不离”,却是一门玄妙高深的学问,我可以和你编在一个舰队里,好山好水好风光的赏着,但我绝不上你的贼船。这等事,性情中人实难为也!你自个儿慢慢参悟吧,痴傻如妈妈者,怕是此生此世做不到了。但我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这确实是在咱们中国立身处世的不二法门。 
妈妈又胡说了,别往心里去啊!总之,能把人生途中的百般情谊一例拿来化为万种流丽,岂不是一种福分吗? 
寻得真山水 
亲爱的漫儿: 
记得你在第一封信里说到了“情不自禁”,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四个字啊!我怎么能不就这四个字说几句话呢?春风来时,杨柳放花,冰河流凌,陌上桑也要绿,草也要青,这世上诸般,又有哪一样不是情不自禁呢?即便时光流逝,连青石碑刻也漫漶于寂寂荒草,曹子建的《洛神赋》依然教人回肠荡气,王实甫一鞭夕阳里的碧叶黄花,又使得多少情天恨海中的流浪客心头生出层层绿苔来啊!孩子,咱要的就是这情不自禁,但必得是不加任何外力,即便妈妈的心意也不能算数。 
无论到了地老天荒,无论浑浊坚硬不讲理的现实怎样一次又一次将青春少年的幻想击打成碎片,那碎片也是千年不枯的绿苔黄花,它明艳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眼睛与心地,谁又数得清曾经有多少英雄豪杰和贩夫走卒,是借了这明艳而挨过了苦难超脱了绝境? 
妈妈在上封信中的建议,你千万不可以误会,我只是想让你跟从了心的感觉,寻得真山真水,不欺人更不自欺。这样在踏上婚姻的红地毯之时,就没有一步三回首的遗憾了。 
这几天你爸去新乡,我看家里的几箱 
苹果要坏了,就旋了皮拿刀砍成小块用冰糖渍了,小星星喜不自胜,一下子吃了许多。你如果哪天有兴趣,也可以如法炮制。对了,你还记得在西安时你姨说的腌牛肉法吗?先烧一锅放有花椒大料(八角)的水,锅滚后多放些盐。等到水放凉,把整块的新鲜牛肉扔进去泡一个星期,然后捞出来,换上清水煮熟即可。这一招也挺鲜的,你爸说只放花椒也行。尘世生活其实就栖止在这样的琐事里,快乐不快乐,全在各人情趣的高下了。 
共同的往事 
亲爱的漫儿: 
今天打开信箱,没有见到你的邮件。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回应你那封长信提到的事情了。 
妈妈忍着身体的不适,带你和小星星回老家,是想趁你们都还小的时候,多留下一些共同的往事。 
你会记住那条从北向南流的河吗?南泉和北泉?南泉还是老样子,北泉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它早先被厚厚的荒草掩盖着,记忆里连它滴答滚落的声音也没有。那里早先有一条小路,隐隐绕行在半坡上。一路断断续续散落着高大的杨树,被水光镀亮,被来往行人忽略。十七八岁的我,心里默诵着“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怀着莫名的忧伤,在它们飘飘而下的落叶里走过朔风吹衣的秋季。也曾经与流水同步,呼吸着清苦的花香和潮湿的草味,黑黑的眸子和初升的晨阳一起,一一抚摸过它们灰白的枝干,把枝头萌动的春意噙在眼里,埋在心里,直到和你同往那天,终于听到了另一个青春年少的脚步咚咚走过…… 
亲爱的儿子,我知道,我不能将心中的往事像雪花一样吹落在你和小星星身上,可你们不是和我一起看见那河间的泥堵和水上的野鸭了吗?我们共同的往事就借着它们挽留并长久地展开,直到妈妈化为尘泥。 
丑陋的建筑物堆砌起来的四高中,哪里还有一点儿“唐河四中”的影子?曾经那么神圣的状元桥,曾经辉煌地照耀过我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的红学大殿,收藏过妈妈的《一千零一夜》和《儿童文学》的阅览室,就那么别别扭扭地趴在水泥丛林里,被新潮的装潢丑化得不成样子,就像当年头发斑白的郝校长,猛然间被一群红卫兵戴上高帽子,糊一身大字报揪上殿前的蟠龙台阶一样,让人在一瞬间难以接受。可妈妈这颗三十年后的游子心,除了发一声幽幽悲叹,再也不会像当年那个恐怖的早晨,被突然颠倒的世界惊吓得狂跳不已了。 
沉落不闻的往昔,永存在一颗怀想的心灵里。反过来,不正是这随生随沉的事事物物,完整地保存着人那短暂而又脆弱的生命吗? 
若不是人间有风 
亲爱的漫儿: 
水木清华上有这样几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若不是人间有风,怎会看得见浮云流动/没有生,哪有死/没有聚,哪有散/没有你的天空,爱恨也不知所终”。不知道是哪个才子才女的杰作,真让人感叹啊! 
在西安,听你姨说起来,妈妈方才明白: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对世上的许多事失去新鲜感,早先热爱过的哲人啊,诗人啊,学问家啊,更别说当今报刊上流行的种种时尚,总之是没劲。这并不像妈妈早先以为的,是老了,胃口不好了,而是看得多了,厌烦了。近日贵州台播放的电视剧《妒忌》,讲到原始冲动对设计师的重要,我理解所谓的冲动,就是从原初的本能律动中拓下来的生命音符。诗人和艺术家最大的障碍不是青涩,是圆熟。成熟对于这类人来说,就像竹子开花,意味着果坚子硬后的衰朽。亲爱的孩子,在你青 
苹果一样的花季,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气息多留一些在文字里呢? 
今天去参加一个婚礼,回来小憩一刻钟,就梦到了你。飘忽而过的山水,咱俩分骑两匹骏马,不知是去赴一个什么会。跑着跑着,从路边蹿出一头狮子,你说妈妈,快,用力夹马肚子!我依言使劲儿,那马便飘起来一样狂奔。可狮子仍然紧追不舍,就在几十米外,一起一伏,纵身腾跳,不住呵呵发出笑声。不好,眼前立起一道陡坡,我怕马负重过不了这道坎儿,就翻身跳下来,随那马拼命往上跑。上面是一个简陋的村庄,寻个柴门闯进去,反手插好门闩。追踪而至的狮子在门外走来走去,也不进攻。马已狂奔而去,更不见你的踪影。我一边喘气儿,一边想,只要狮子在这儿,我儿子就安全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过花甲的老汉笑眯眯来到门前,他看看外面的狮子,又透过门上的破洞看看屋里的我,说:“开门吧,都是自己人。”我战战兢兢抽掉门闩,却发现你就跟在老汉身后,还有那两匹马……你说:“妈,你没事吧?”我一下子就醒了,脑子里缓缓掠过的,是毛营西边咱们一起去过的那个村庄,树木,房舍,小河,石桥,如梦如幻,飘浮不定又历历在目。儿子啊,每一处我与你共同走过的所在,都会定格成如此清凉如梦的风景吗? 
“若不是人间有风,怎会看得见浮云流动”?这风不是别的,它是真情啊! 
快乐无须别人批准 
亲爱的漫儿: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种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可怕。你不是读过杜拉吗?杜拉的私生活放荡到极点,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世界级著名作家的地位。也许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无论男女,如果对饱满到几乎要撕裂理性薄膜的情感不加节制,都会出现这种令人不安的状况吧。就我的经验,女孩子的话里含有很多夸大和虚构的文学成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你千万不可全数认了真去。你妈妈不也是说一个人好,他头上的秃子也会发光,说一个人坏,连人家的鼻子都长错了地方吗!如果说女儿是水做的,这样的女儿已经被自己过剩的激情烧成了水蒸气,一会儿云一会儿雨的,非得有高寒奇冷,才能使她安静下来,外人是帮不了她的。 
在这个尘世上,有让人愁肠百转的柔情,也有教人荡气回肠的豪情。这两种“情”酿就了让人活下去的精神奶汁儿,滋养着被上帝贬逐洪荒的人类,让他们即便身处苦难与罪恶的深渊,也能望见明亮的星辰,也能听到来自天国的清风每时每刻都在为他弹唱。孩子,难道你不认为这正是人类对浩渺星空心驰神往、对林涛海潮永不厌倦的最合情理的解释吗?亲爱的孩子,愚笨的妈妈读书有限,所幸这有限的诗书让我学会了用心灵行走。这种行走虽然没有给我带来财富,更不曾带来名望和权势,但它让我始终保有了敏锐的痛感和美感,这两种感觉无限拓展了我的生命疆域,促使我用有限的生命之水,浇灌出比别人多的绿地,让属于我的日子更多的得以挽留。正如你看到的,妈妈的生命之水变成了文字。我并不想这文字流芳千古,更不想这文字能对别人产生什么影响,我只是用它们拯救我自己。比如清理心灵垃圾,比如为精神提供一种呼吸,比如犁开扑面而来的尘沙,让我得以瞥见良田美池、桑竹清湿、房舍俨然…… 
文字,是耕种心田、让人痛并快乐着的一种利器,只有深谙智慧之乐和思想之乐的人,才愿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弃不离长久使用它。文学不是随随便便的一种工具,任是天才也不可以一蹴而至永久掌握。这个寒假,妈妈丢下它不过月余,再坐下来,就感到脑子也不灵手也不灵了。你肯定有过这样的经历:坐在电脑前,思绪枯竭,连句子也写不完整,可忽然有一个迫不得已的任务压下来,限时限晌,急得你团团转。经过一番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之后,文章出来了,你的思路也变得异常清晰,且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夜间醒来,某种被灵思照亮的籽粒如清溪白石,鲜洁水灵,明亮在眼前?孩子,别说你我,连天才也是如此。你就坐下来写吧,我知道,你不愿意放弃这种纯私人的、无须别人批准的快乐,我的多情多义的儿子,妈妈也不愿意看到开放在你年轻心田里的那些青春之花无声无息一闪而逝!芳香的精神和细腻的柔情只能盛放在文字里啊。 
梦见你三四岁的样子 
亲爱的漫儿: 
你姨的充气牵引治疗器还真管用,现在我的脖子已经好多了。 
明天下午去为教育台作一期有关妇女心理健康的节目,不是现场直播,时间也不长。我最不喜欢出头露面,像动物一样被人观看。可是已经答应了,就去一次吧,下不为例。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大海。穿过沟壑纵横的土塬,就像去扶风的路上看到的那样,趟过一片一片庄稼地,我望着东天边被早霞烧开的那个洞,整个天空都被铅灰色的云遮得星光不露,那块火红的亮斑看上去就像一座敞开顶的砖窑,烧软的砖坯与火焰熔成一片。我跑跑走走停停,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赶在日出之前来到海边。海水浩荡无极,星点岛屿都不见,更没有船只,只有成群的鸥鸟在海天间盘旋。天没有亮。朦胧曙色里,有几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听海潮鼓浪。我脱掉鞋,光脚踩着浪花一伸一卷的舌头捡贝壳。遇到有肉的就扔回海里,只捡那些花纹被海浪磨玉的空壳儿。所有能装的地方都装满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我忽然想起你马上就开学了,得赶快让你走!抱了贝壳就往宾馆跑。没跑多远,忽然听见你在岸上叫我,说机票拿到了,过会儿就走。你身后有两三个麦秸垛,那海岸不是石岸也不是沙岸,是妈妈小时候见惯的高高的泥岸!我把贝壳全拿出来放在地上分成两份儿,一份儿归你,一份儿归小星星。你说:“妈,我要好的。”我说:“你挑吧!”你说:“那对小星星不公平。”我说:“我明天还会给他捡,他不会吃亏的。”你蹲在地上开始捡,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南风从地里吹到场里,吹动你苞谷缨子似的一头黄毛儿,金丝丝的透亮。还是三四岁的样子,你胖胖的脸蛋儿像个瓷娃娃……我心里着急得不得了,这可怎么办呢?你还得回清华上学,这么个小孩儿,人家还会要吗?一急,就醒了。 
风在窗外呼呼地刮,我想着梦中的情境,好长时间没有睡。人这一辈子太短,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平安。平,就是平和,和风朗日,内心和围绕你的环境都平静和谐;安,就是安全安宁安心,有吃有花有尊严,没病没灾没有让你睡不着觉的操心事,更没有无谓的心灵骚扰。这境地,外在的也许不难争取,难的是人在江湖,风波涌起,恬淡宁和的心境不是轻易就能抵达的。 
真正的爱是灵魂的歌唱 
亲爱的漫儿: 
在精神的原野上,付出和收获总是成正比的。没有切肤断肠的承受,哪里有浃骨浸心的芳香?爱一个人是很苦很累而又感觉不到苦和累的事情,你在决定爱一个人之前,首先得问问自己:我准备好了吗?真正的爱是灵魂的歌唱,是被爱羽化了的心灵应和着宇宙旋律翩翩起舞,所以才有人九死而犹未悔,在忘我的眩晕中沉醉,在阳春三月的花谢花飞中沉醉!你看那千古绿到今的霸柳,你看那江南塞北原野沟壑红遍的桃花,又何尝不是天地间年年代代书写不尽的如画情怀?此情此景,岂是“不想天长地久,只要当时拥有”的薄男浪女能够领受的? 
昨天打过电话,我又梦到了西安。马头墙,古楼台,朱红的木桥雕龙嵌凤,拱起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转眼是动物园,彩羽的飞禽,毛色流光的走兽,那么多的好生灵被困在园子里,正为之悲叹,发现人群中只有我和你姨被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胖女人用手推车推着往前走,好不容易看完了,不出所料,那个胖女人狠狠数落我们一顿,说这车是给老弱病残坐的。肚子有些饿,找一个饭棚子,买些生面条青菜自己煮。煮好却不见你姨的踪影。我一个人拼命地吃,把半锅面全吃下去了。这时,一个透着书卷气的男人笑吟吟地走来,说他的米饭吃不下,让我帮忙。我吓得连连摇手。之后过桥到城外,看了几处秀石美树的林园小筑,又看了几处现代人弄的假山假水。忽然就到了夜间,蓝莹莹的月光如烟如纱,沿着颓败的残墙逶迤向东,心有所念,分明知道,就在身后不远的荒山脚下,埋葬着我的遗骨。人群中的我,已不是那个我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身边那人,说,人类发展到现在,好多年都没有进化了,可能我这种死而复生是新一轮的进化吧?那人惊骇地看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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