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孟晚烟被吓了一个激灵失声叫道,只觉一道寒气霎时间从脚底直冒上头顶,她倏地往后倒退一步,一手捂住嘴惊惶失措地逃开。
纵横交错的街道,找不到方向,跑不到尽头,孟晚烟就像只受到惊吓后四处逃窜的兔子,狼狈而绝望。到处都是面目狰狞的鬼群,她在这陌生而可怕的世界里茫然躲避着,一路跌跌撞撞,浑身发寒犹如冷水浇身,面色变得灰白,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终于一个踉跄,跌在了一处拐角的路上。
“小姑娘,怎么了跑得这么急?”用尽力气爬起来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她身形一颤,机械地转过视线,看见了站在她身旁的老妇人……骨瘦如柴,眼珠暴突,舌头伸长着,而脖子处青紫色的於痕骇人刺目。
孟晚烟耳朵里嗡地一声,眼前顿时一黑。
失去意识前一刻,感觉有谁揽住了自己的腰,然后她落入一个冰冷却柔软的怀抱里,淡淡的龙涎香气缠绕进呼吸,却化成了噩梦的一部分……
醒来后,她已经在自己的住所里了。而那一天的事情成为了她终身的阴影。她恨那个把自己带到冥间的人,恨得银牙咬碎。可是,她又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愿再出门一步。
就这样过了几天,终究在一天晚上,有人来敲她的门了。
那很是有节奏感的敲门声伴着一声声“开门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持续了很久之后,孟晚烟终于耐不住出来开了前院的门。才刚打开,就有一张长得很秀美的脸带着贱笑闯入视野里。“额呵呵呵,几日不见,孟大人憔悴了许多啊。那个,王上特命我来探望探望大人,大人可是身子不舒服?在下刚好就是冥界御医……”
“我没事!”听到是那人派过来的,白衣美人气息徒然变冷,自然不会给眼前这个青衣男子什么好脸色,伸手便要关门,却不料对方反应极快,身子一缩就挤了进来,站在她旁边搓着手,笑得格外谄媚:“难得来了,就让我进屋坐坐呗。”说着又把门扇敞开,“呵呵,开门透透气……”
孟晚烟冷冷地白了她一眼,独自走回屋。风无涯连忙跟上。
屋内点了两盏烛灯,很是亮堂。布置也极为简单,却十分地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空气里都是好闻的淡淡的香气。风无涯眼前一亮,兀自走到桌子边坐下,悠然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这会儿孟晚烟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毕竟对方与自己没有过节,不必因为那人而迁怒其他。
“你回去告诉她,我明日会去奈何桥的。”她坐在了桌对面,对着低头品茶的青衣判官说道。
“嗯?哦,那就好。”仿佛是没有料到孟晚烟会这么说,风无涯微微愣了一下,才点头应声。孟晚烟肯去当这个孟婆了她自然也省了不少事情。可是……
她放下茶杯,瞥了眼敞开的院门外那些偶尔经过的行人,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某个画面。于是稍稍凑身过来,犹豫道:“孟大人,你……还是害怕么?”
“谈不上什么害不害怕了。呵,我现在和他们一样不是么。”孟晚烟语调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抿紧的嘴角却是泛了白,望着门外的眼眸里很是复杂,参合着厌恶,自嘲,还有凄然的无奈。
这些都落在了风无涯眼里。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深深地看了眼对面的女子,忽而舒眉一笑,用了种意外轻松的语调说道:“晚上的时候呢,在这里随处都可以看见断手的、断头的、长舌的抑或是各种姿态的冥街居民晃荡在大街上,听曲喝茶,闲聊饮酒,开开心心地把这街上大小的商铺都逛一遍。其实都是些很会过日子的鬼民而已。”
“大家不在意彼此的样貌,所以也都去懒得修饰什么,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了。可是白天里他们大都是保持生前的好看模样出门的,倒是一些新来的鬼没有灵气,不懂得控制,才整日里都形貌骇人,声音飘忽。不过也就看起来吓人罢了,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能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恶鬼。待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说完这些,见着孟晚烟神色的细微波动,风无涯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俏皮地眨眨眼,指着门外笑道:“喏,其实也蛮有意思的不是?你看这街上人们的模样啊,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无聊的时候,大家走上街,见着彼此那副模样,也可以相互嘲笑一番,岂不有趣?”
“有趣?”孟晚烟秀眉一挑,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脑海中那可怕的场景在这人的描述下居然还成为了有意思的画面么!真是……有什么样的奇怪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奇怪随从。她这般想着,视线却不觉跟着移向了门外,刚好看见那苍白灯光下一个浑身发黑七窍流血的人走在街上。
这人……是中毒死的么?孟晚烟心思微动,没有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或者其他。等反应过来了,她心头一跳,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闷闷地难受。却听得那头的男子一声嗤笑:“噗,这家伙定是中毒死的了。”
明朗的声音,轻快地语调,但是没有恶意。孟晚烟忽而有些呆怔,脑海中抑制不住地出现那些面貌可怖的鬼民在路上见着了相互取笑而后一同逛街玩乐的场景。这,这是一个怎样奇异的世界啊……
而一旁的风无涯好似没看见孟晚烟纠结的表情一般,继续指着外头,很是有兴致地讲解:“你看那个拿着酒壶的,生前就是个酒鬼,是喝酒喝太高了猝死的,还有那边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指着另一边,“他是摔死的,晚上走夜路,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还有啊……”
“那……后边的那个穿着锦衣的男人呢?”出乎意料的,桌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突然出了声。她指着一个垂着双臂,眼珠子翻白,却很诡异地脸上笑容开心至极的男人问青衣判官:“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风无涯顿时噎住,转过脸来,故意用了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孟晚烟,然后风情无限地抛了个媚眼,“呵呵,孟大人可以自己猜猜看啊。”说着她看向门外,本要再说什么的,却渐渐没了笑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蹙眉想了想,最后干脆拿出一本册子来翻看,又过了会儿才颇不自然地说:“——哦,那人……生前老是数钱数到手软,然后……终于有一日开心死了。”
“噗!”
桌旁端庄淡然的白衣美人一时间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然后第二天,孟晚烟如言熬制了第一锅孟婆汤,带去了孟婆桥边。然后她当日就被安排住进了离溯宸宫不远的琼华殿里。等到很久之后的某日夜晚,她再次去到冥街那里时,惊讶地发现整个冥城都变了模样。
街上漂浮着的不再是清一色的白灯笼,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五彩绚丽。更加叫人不敢置信的是,那些本该奇形怪状面目骇人的行人们全都变得与常人无异。
街角道上,商铺里迎来送往的皆是一张张或英挺、或苍迈、或清新、或娇柔的脸庞,车马粼粼,人们衣着光鲜,笑意融融。感觉就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中,让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孟晚烟怔立街头,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才听闻,冥城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突然有一天某人颁布了一项法令,说什么为了让众鬼民可以怀念在人间的那种感觉,同时整顿风气,美化城貌,要求冥街改换装饰,行人保持各自生前模样……
可是,其间真正缘由,众人不说,却也心知肚明的。
……
漫长的思绪从三十多年前一点点飘回,此刻走在冥街上的白衣女子望着满街红红黄黄的灯火,不经意间弯唇,连自己都没觉察到脸上竟然有了些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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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幽:无涯,最近我们的银库好像有些空虚了。
风无涯:这……要不我去趟阳间,叫那些凡人烧多点?
阎幽:……你在同本王开玩笑么?
风无涯:那……我们到阳间建一座探险鬼城,收收门票费什么的。
阎幽:那些凡人会来自找虐?
风无涯:那当然了!诶,最好把孟大人在冥街被吓晕的街拍视频拿出来做做广告。
阎幽:(沉吟半晌)嗯,也好,不过要把最后本王出现那段剪切掉。
风无涯:不行啊!后面那段女王的拥抱才是重点啊!保管能吸引来无数纯真少女,到时候数钱数到手软哇!喔哈哈哈哈……
阎幽:……
第12章 十二心雪
“嘿嘿,姑娘笑得真好看呐!”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嚷打断了白衣女子的神思。
孟晚烟微怔,她刚刚……有在笑么?再看看此时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男人,留着络腮胡子,醉眼朦胧,脸上却是青黑色,嘴唇翻白。
闻见那浑浊的酒气,孟晚烟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微微皱眉。那男人醉了以后有些神志不清,也就没能维持住;现了副可怖模样,但是他这会儿可没意识到自己的丑态百出,打着酒嗝又靠近了一步笑道:“嘿嘿,姑,姑娘真是跟天仙似的,既然这么有缘,陪,陪俺去喝两杯怎样啊?”
这人生前是流氓恶霸么?孟晚烟神色变冷,掩于袖中的手轻挽出一决,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暴吼:“王老五,你眼瞎了啊!想去边境做苦力了是不是?!”随着这声吼,人群里冲过来一个穿着黑甲的男子,对着那醉汉的脑门就是一巴掌。拍完了,又赶紧转过来对着孟晚烟躬身道:“对不住啊孟大人,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喝了酒就犯浑,冒犯你了。”
孟晚烟认得出来这黑甲男子,他是冥王殿前守夜的赵明。她对赵明还是有些印象的,知道这个男子性子正直敦厚,不会去结交那些流氓无赖,于是冷意稍缓,悄然收了手势,淡淡道:“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么醉为好。”
“是是是,我以后会看好他的。”赵明连声应道。虽说眼前这美若天仙的女子为人柔善,端庄亲和,可她却是这冥界里最不能得罪的人啊。前阵子冥王殿下派了一万冥兵浩浩荡荡地跑去那因南山,一夜之间就把山里山外所有的魂魅鬼精全都给清肃干净了,还不是因为有不长眼的山魅伤了眼前这主!
一旁的男人挨了一掌,这会儿有些清醒了,看看赵明,再定睛一瞧那白衣女子,不禁惊呼:“孟,孟大人?”想想自己方才的那些行为,他一拍自个脑门,万分懊恼:“完了,王上非要扒了俺的皮!”
“清醒了就变回来,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赵明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又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头:“还不快向大人赔礼!”
“孟大人,对,对不住啊。”王老五变回正常人的模样,挠挠脑袋,脸上烧红一片。许是向来面皮极厚的大老爷们,这会儿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这样子倒是逗乐了孟晚烟。“罢了,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她淡淡的摇摇头,轻拂衣袖,款款向着长街那头走去。赵明他们俩站在原地看着那白衣飘飘的窈窕身影,又相互对视着,眨眨眼。
“其实孟大人算是很温柔的吧?”
“诶……嗯。”
“但确实也蛮冷的呢。”
“嗯!”
“这样又冷又温柔,才镇得住咱们王上啊……”
……
远处那袭白衣渐渐消失在拐角尽处,被左右色彩斑斓的喧嚣覆盖淹没。
孟晚烟脚步轻缓地行走着,不久便来到了东街。
东街这里,是整个冥城酒肆茶馆最为聚集的地方,沿街摆的小摊也都是些新奇小吃,到处飘着股食物的香味,走在街上的人通常都是三两成群正兴致勃勃地奔着哪个店里去吃喝,要不就是已经在哪儿吃完了酒足饭饱后悠然散步,更多的则是闲散地游逛在街头,在红红黄黄的灯光里逐个尝着那些沿路的小吃。
无论是哪一种形态,他们脸上都是带着满足的笑意的。而此刻孟晚烟这一抹清冷出尘的素白,倒是显得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了那棵古槐底下,再拐进右边的小巷。
小巷两边都是些普通的居民院落,青砖黛瓦,古朴雅致。上了年岁的院墙长满青灰色的苔藓,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藤蔓。孟晚烟行走其间,心绪也变得宁静安然,仿佛时光倒回,自己是行走在那一年的商祺帝都,刘家对面的巷子里。
可是,出了这六尺的小巷,抬眸所见的,不再是那挂着有“刘府”两个字的牌匾的红漆大门。台阁楼宇延绵到远处,人来人往。半空中的五彩浮灯光华绚烂,此刻在孟晚烟看来却有些刺眼,刺得眼睛发酸,连带着舌尖也尝到了些苦涩的味道。
冷不防地,一个高大的黑影闪到自己跟前,挡住了光线。
“孟姐姐!”黑影兴奋地喊道。成熟男子的声线,却是稚嫩的语调。即使背着光看不清脸,孟晚烟也听得出他是谁了。
“阿石。”孟晚烟收起方才的那些突然涌出的感伤,微微弯起嘴角。眼前这男子是心雪收留的阿石,虽说长得吓人,心智不高,却憨直善良,像个乖巧的弟弟。
似乎……这里居住的“人”,都是那么质朴纯善啊……孟晚烟突然失神。
当她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常常会听奶娘说些鬼怪奇谈,那些鬼大多凶残邪恶,叫人害怕。可她现在却觉得,这些冥界里的人们并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相反,比起尘世里那些尔虞我诈的恶人,他们还更有人情味些。
但,这似乎也在常理之中吧。人和鬼都有善恶之分。他们曾经也许是心善的人类,有着与常人无异的情感和信仰,会哭会笑,会珍惜会感动,会拼尽全力爱护在意的人。而这些都被他们保留了下来,带到了冥间,使得这个原本暗无天日的冥域意外地,与阳间相似。
所以渐渐地,这里好似也不那么叫人生厌了……
“孟姐姐,你是来找雪儿姐的吗?”阿石见她久不说话,就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扯了扯那雪白的袖子。孟晚烟回过神,不自然地笑笑:“嗯,是……”话未说完,就被跟前的人乐呵呵地扯着袖子,往不远处那座分外雅致的茶楼带去了。
“雪儿姐,孟姐姐来了。”一进门,阿石就朝着柜台嚷嚷。正低头敲着算盘的翠衣女子闻言看过来,清雅秀丽的脸上绽放笑颜。遂放下算盘,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亲昵地拉过孟晚烟的手,“晚烟你来得正好,我做了几道新式的糕点,待会儿你帮我尝尝看好不好吃。”说着就带她往楼上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着那正端茶倒水的另一个高挑女子柔声吩咐道:“阿奴,等会儿取我房里的那几盘点心上来。”
“诶,知道啦。”阿奴刚给客人上了一壶新进的毛尖,转过来对着楼梯上的两位美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心雪笑着睨了她一眼,继续拉着人上楼了。
楼上那个雅间,心雪一直给孟晚烟留着。因为这间最为清净,地方不大却简洁亮堂,窗外对着的不是大街,而是自家后院,竹丛茂密,摇曳有声。孟晚烟有空来了,她就陪着一起到这里坐坐,喝茶聊天。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俩人就成为了如此要好的贴心闺蜜。
而今日,心雪看得出来,对方显然怀着心事。
“晚烟?”当她去取了一壶茶端上来,推开门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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