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黑暗之后,眼前的场景叫阎幽震撼住。
远近繁茂的花丛中,途迷花泛出蓝白色的光芒,好似无数盏小巧的灯,照亮山野。花苞缓缓绽开,吐露香甜的气味,芬芳迷醉。这些光芒吸引过来成群的流萤,盘旋半空中,星星点点,远看好似冬季某个下雪天里漫天飘洒的雪花,恢弘美丽。说起恢弘美丽的景象,身为冥王的她自然见过不少,可是,不知为何,眼前的这番场景叫她内心深处泛起了丝丝热意,震撼莫名。
尤其是看见那万点微光中,白衣女子低下头来,轻嗅一朵途迷的样子。
这些画面映入阎幽深邃的紫眸里,化成动人的色彩,涟漪潋滟。她缓缓走进花丛中央,站在了白衣女子身侧。
这时孟晚烟身后的竹篓已是半满,阎幽投了一朵进去的时候,她直起身子,意料之外地没有对旁侧人露出厌烦不耐的神色。或许是这满地花开的美好场面叫人内心变得柔和了许多,她只淡淡地看了阎幽一眼,轻声道:“够了,摘多了也是浪费,回去吧。”
“好。”阎幽点点头,便随着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走到石阶山道上时,孟晚烟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只灯笼,点亮,提在手里。动作熟稔得好似是做过无数次了。阎幽不说什么,安静走在她后面。
其实,即便没有光源,阎幽也能清楚看见前方事物。可她现在倒也乐得这样,走在孟晚烟身后,让她引领着为自己照亮一条路。
两人沉默的走着,一路无言。阎幽很喜欢和孟晚烟这样走在一起,即使隔着距离不说话,却也少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和恶语相向,这样的安宁平静……叫她几乎要忘记了对方憎恨自己的事实。
灯光幽暗,随着步子轻微摇曳,两旁树丛中传出促织夜虫唧唧的鸣叫。青白色的石阶延伸到远处,隐没进黑暗里。
忽然,前方暗处飞来两处白色的影子,忽高忽低,似蹁跹的蝴蝶。它们由远及近,悠然起舞。阎幽起初也不甚在意,却不想这两只看似无害没有戾气的冥灵靠近孟晚烟后,骤然变成两具张着利爪的骷髅,直朝她扑过来!
阎幽神色一变,猛然上前将那还未做出反应的人扣进怀里,阴沉地抬眸,眼中顿时杀气乍现,凌厉骇人,带着无法抗拒的王者威慑,震得那两只冥灵刹那间停下动作。看清孟晚烟身后的人,他们徒然颤栗起来,惊恐地发出些飘忽尖锐的叫喊,逃也似地转身向后跑去。却没跑出去半步,他们就不能再动一分了,两人身上轰地燃起幽蓝色的冥火,片刻后烧成灰烬,消散不见。
这一切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要不是闻见空气中残留的焦味,孟晚烟差点以为这一切未曾发生过。这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还被紧紧揽着,她不禁一怒,刚要挣开,阎幽却先她一步放开手,二话不说地取下她身上的竹篓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灯,紧拽住她的手大步往山下走去。
被拉着走了许久,孟晚烟才反应过来,而被紧拽住的那只手上竟传来微微的湿热,还有意料之外的颤抖!她一时间怔住,想要挣脱或者呵斥,又那人隐隐散发的可怕气场下生生止住。这人……难道是发怒了?白衣女子心思微动,抬起头来却只看见对方表情模糊却又轮廓清冷的侧脸。
直到走回孟晚烟后院门口,阎幽才松开手,沉沉地看着眼前女子,问她:“你以前,都会遇到这些么?”为何从没听她提起过呢!
“不过是异化的山魅而已。”孟晚烟听见这样类似责怪的语气,心头莫名生出些怒气,无视对方深沉热切的目光,冷声回答。
然而听她这么说,阎幽担忧更甚了。孟晚烟法力并不高,虽说一般山魅不至于威胁到她的性命,却可能会伤到她。难道她从前一个人去因南山的时候,经常被那些不长眼的冥灵欺负,就像方才一样吗……简直不可饶恕!!想到这里,阎幽目光骤然阴沉,想着明日该派兵去那山里清肃一遍了。
冥王殿收回思绪,看了眼面色冷漠的白衣女子,稍有犹豫,还是颇不自然地开了口:“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危险。”顿了顿,又道:“以后,你不要亲自去了,本王派人给你采。”
“不必了。反正这几十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孟晚烟一口回绝,想到这人明明是把自己的生活强行改变了的罪魁祸首,却还要做出一副无辜悲悯的样子,她不禁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去开门。
阎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本是一片好意却被人不留情面地拂回,作为一位君王,此时就好比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可是,挨了巴掌的殿下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悦。
“你……我只是好意,你何必如此。”或许有些愧疚,她难得地示了软,只不过有些话要她现在说出来仍然有些艰难。孟晚烟抬眸看她,眼底好似结了层霜,说出的话嘲讽而伤人:“好意?那我可消受不起。阎幽,比起那些山魅,我更希望不要看见你!当初强行掳我来这里的是你,都这么久了,现在你才摆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不觉得迟了么,呵,真可笑!”
“你!孟晚烟,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
“是啊,我就是如此不识抬举。”白衣女子甩开她的手,冷冷地嗤笑:“呵,从没有人敢忤逆你,你可以轻易左右别人的命运,可是何曾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生死在你眼中,不过是区区草芥罢了!”看见对方脸上的受伤神色,孟晚烟徒然生出种报复的爽快,尽管还带着些无法解释的酸涩难受。可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钢刀,深深扎在了阎幽未曾对她设防的心上。
于是,心已经被伤得面目全非的人用冷漠来伪装起她的狼狈,任那苦涩的滋味将自己淹没。
孟晚烟语调越发冰冷:“讽刺的是,在这种地方,采摘途迷即便偶尔会有些危险,于我而言也已然是件乐事了!怎么,如今冥王殿下连这唯一的乐趣也要剥夺了?也对,像你这样霸道*又刻薄的人,又岂会懂得等待一朵花开的美好!”
说着说着,她忽然情绪有些失控。今晚不知怎么了,好似有什么搅得心头烦乱如麻,那些忍隐的愤恨一并喷涌而出,直逼红了眼眶。而面前的凤袍女子,这个冥界里高高在上的君主,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跟前,傲然俯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叫她看不透。
过了很久,孟晚烟才平复下情绪,虽然眼眶依旧有些发红,但是已经恢复了应有的冷静自持。
“今日若没有你在我也不会出事的。所以以后,你也不需要陪我去因南山。”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似乎舒坦多了,方才那会儿就好似一场突然而来的发泄,而被骂了狗血淋头的某人至始至终没有反驳,一言不发,沉默得叫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完了?”这时,冥王殿下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听不出喜怒。孟晚烟微愣,想到自己方才失态得竟有些任性的模样,咬了咬唇,轻轻撇开脸。
“好了,进去吧,今晚不用做饭。”阎幽又轻声说道,语气淡漠。闻言,孟晚烟讶然抬头,蓦地觉得这人好似离自己远了许多,竟有些陌生。可对方却只是把身上的竹篓拿下来轻轻递给了她,然后不等她再说什么,这一袭墨色凤袍的女子已经拂袖而去,背影冷艳疏离,很快隐入远处的夜色里。
看着她的背影,孟晚烟忽而想起自己还是凡人时,那个孩子在视线中走远的的场景。两个身影在眼前慢慢重合,都是那样的傲然,难以亲近,还有……那么地倔强。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凤袍女子闭上眼,因着舌尖尝到的苦涩而在唇边划开了一抹笑意,满是自嘲,半隐入夜色里却是说不出的凄美。远处长廊的浮灯照过来,微光中,分明看见了那微扬起的下巴上,未来得及风干的水渍。
孟晚烟,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你是真的恨我。
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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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幽:孟晚烟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孟晚烟: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了?
阎幽: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了?!
孟晚烟: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阎幽:哼!我就算再怎么无情,再怎么残酷,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比你更无情,更残酷,更无理取闹了!!!
孟晚烟:我会比你更无情,比你更残酷,比你更无理取闹?!好,既然你说我无情我残酷我无理取闹,那我便无情给你看,残酷给你看,无理取闹给你看!!!
阎幽:——咝,放肆!你竟敢咬我!哎呀,你还咬!你再咬试试!!
孟晚烟:唔……你!你无耻唔……放开我,混蛋……
路人:咳,简直不忍直视……
第8章 八心若相惜
凡间,阴云笼罩,月光稀疏。
走在野外那条泥泞小路上的人步调未慢下。怀里的青衣男子蹙着眉,有些凌乱的青丝将秀美的脸半遮掩住。百无聊赖间,风无涯忽然开了口,闷闷道:“我是不是很弱?”
抱着她的人不出声。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风无涯语气变得有些委屈。
黑袍女子没有看她,许久之后才见那银白色的面具下檀口轻启,淡然道:“你不是弱,只是有些娘气而已。”
“你这算是在安慰人么!”怀里人闻言,愤愤然抬起头来瞪她,瞪着瞪着,神色又变得有些不自然了,欲言又止,最后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些很有男子气概的英武强壮的男人?”
抱着她的人又不出声。
这回风无涯也把对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心里头一阵不爽,吃力地挥动疲软的手臂,挣扎道:“你放我下来,这会儿我有些力气了。”
“逞强也是种很娘的行为。”头顶上传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止住了她无谓的挣扎。风无涯顿时觉得喉咙里卡了一口气咽不下来,哀怨又不忿地刮了黑袍女子几眼,才闷闷地缩回去,安分地任她抱着。
“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他不是普通的道士,很难对付。”许是怀中怨气太重,池寒终于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这会儿竟难得地有些于心不忍。怀里人听了她的话眼中倒是焕发出了些神采,只不过面上仍旧没表现出一丝开心,用了种极淡的语气开口道:“你们好像很熟啊。”
伊人未置可否:“从前他是无量神君座下弟子,可是为人贪念过重,好胜心太盛,后来因为嫉妒竟还杀害了同门师兄,叛离师门。这次捉他回去就交由仙界处置吧。”
“原来如此!”风无涯有些意外,似想到了些什么,又问:“那你与他到底有什么仇?”能被你追杀了这么久,难不成他弄死了你相好?
“你不是猜到了么。”司命大人声调没什么起伏:“被他杀了的师兄,是我喜欢的人。”
“哦,哦……”青衣男子缩了缩脑袋。突然觉得,好像那道士也没那么讨厌嘛……
又是一阵沉默。
夜幕低垂,乌云散开露出满天的繁星,闪烁耀眼。风无涯从池寒怀里抬眸,越过发丝的间隙和那银白面具泛光的边缘,目光触及到一片璀璨。夜风吹拂,郊野寂静,感觉却有些似曾相识,模糊而遥远。
这种感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底尘封的某个地方。她莫名地陷入某种情绪里,闭上眼睛,叹息一般地说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抱着了。好暖……”
“阴司竟也会怕冷吗?”行走的人步子有那么一瞬的停顿。
“噗,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若你愿意,我会一直这样抱着你的’吗?”安宁得有些怅然的气氛一下子被挥散,风无涯忍不住要嗔怪这不解风情的人。可是感觉到对方气息变得有些沉冷后,她只好识趣地闭上了嘴。收起玩笑的模样,轻叹一声,道:“不是怕冷,而是喜欢温暖的感觉罢了。”
池寒没有接话。安静下来时,感觉到周遭有些沉闷,云开后月光稀微,草木森森,散发雨后清新的泥土气味儿。怀里人悄悄抬眼看她,只看见银面具下好看尖巧的下巴,还有抿紧的樱唇,却是看不透她此刻的思绪。
良久,黑袍女子才平淡地问:“以前,还有谁曾这样抱过你?”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风无涯有些诧异。可是想了想,目光就黯淡下来了。
“你问这句话,因为我现在是男子吧。”怀里人闷声。池寒却分明从这声调里听出了苦涩,但这句话的确叫她一时间惊怔住了,疑惑地低下头,看见怀里缩着的人那双失神的眸子。
“其实我成为判官以前,是个狐族女子。”风无涯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像拂在脸颊上的凉风,“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外婆在深山里隐居,没有亲人朋友,只两个人相依为命。晴朗无云的夜晚,她会抱着我看月亮,跟我说那个狐族公主与负心人的故事。”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会在这个时候,无法遏制地回忆起那段很少触及的往事,一种难受的感觉突然涌上来,铺天盖地。她如同溺水一般,渐渐地,眼眸里也失了焦距。
“外婆讲故事的时候,总喜欢望着月亮,然后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抚,等到故事讲完了,她就低下头来柔柔地看我,问我会不会讨厌故事里那丢下孩子独自伤心离去的公主,我懵懂地摇摇头,她眼里会立即闪烁出明亮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丽。”风无涯低低说着,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凄然。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的人了……可是,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温润不似男子的声音回荡在微凉的夜里,染上些伤感的冰冷。突然地,池寒怀里变了一种触觉,一下子轻了许多。
低头一看,却是那人变回了原形。怀里深红色的狐狸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像一簇忍隐的火焰。
她这会儿可能连维持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也可能……她是以为别人读不懂一只狐狸悲伤的表情,觉得那样不显得太过丢脸。可是,为何会有这样悲伤的情绪……池寒深沉如幽潭的眸子里轻微波动。
小红狐狸把脸埋进池寒臂弯里,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时候我跟外婆一起修行。她说,若不好好修行,就会和凡人一样有生老病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阴司捉到地府去。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不想和她分开,更不愿意她为了护我而被山里那些凶恶的妖伤到,所以我拼命地修行,让自己不断变强,好有一天能保护她。”
“既然妖物那么多,为何不离开那里?”池寒轻声问。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外婆。她每次都只是苦笑。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被族人驱逐出来的,除了那里,无处可去。那座山,住的都是被弃逐的人。”风无涯说到这里,徒然变得低沉:“这个世界有时是很残酷的,我们又能去哪儿?别处或许还有更多危险。可是,我没想到后来竟会……”
手臂间的湿热触觉叫池寒怔了怔,脚步也不觉慢了许多。只听对方低沉的声调里居然染上了压抑的哽咽,微微颤抖。
“那次我外出采了野菜回家,一进门却闻到股血腥味。唤我外婆又不见回应。当看到地上几滩半干血迹时我慌了,沿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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