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哦,那就好。”仿佛是没有料到孟晚烟会这么说,风无涯微微愣了一下,才点头应声。孟晚烟肯去当这个孟婆了她自然也省了不少事情。可是……
她放下茶杯,瞥了眼敞开的院门外那些偶尔经过的行人,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某个画面。于是稍稍凑身过来,犹豫道:“孟大人,你……还是害怕么?”
“谈不上什么害不害怕了。呵,我现在和他们一样不是么。”孟晚烟语调寡淡,似乎没什么情绪,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抿紧的嘴角却是泛了白,望着门外的眼眸里很是复杂,参合着厌恶,自嘲,还有凄然的无奈。
这些都落在了风无涯眼里。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深深地看了眼对面的女子,忽而舒眉一笑,用了种意外轻松的语调说道:“晚上的时候呢,在这里随处都可以看见断手的、断头的、长舌的抑或是各种姿态的冥街居民晃荡在大街上,听曲喝茶,闲聊饮酒,开开心心地把这街上大小的商铺都逛一遍。其实都是些很会过日子的鬼民而已。”
“大家不在意彼此的样貌,所以也都去懒得修饰什么,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了。可是白天里他们大都是保持生前的好看模样出门的,倒是一些新来的鬼没有灵气,不懂得控制,才整日里都形貌骇人,声音飘忽。不过也就看起来吓人罢了,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能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恶鬼。待久了你也就习惯了。”
说完这些,见着孟晚烟神色的细微波动,风无涯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俏皮地眨眨眼,指着门外笑道:“喏,其实也蛮有意思的不是?你看这街上人们的模样啊,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无聊的时候,大家走上街,见着彼此那副模样,也可以相互嘲笑一番,岂不有趣?”
“有趣?”孟晚烟秀眉一挑,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脑海中那可怕的场景在这人的描述下居然还成为了有意思的画面么!真是……有什么样的奇怪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奇怪随从。她这般想着,视线却不觉跟着移向了门外,刚好看见那苍白灯光下一个浑身发黑七窍流血的人走在街上。
这人……是中毒死的么?孟晚烟心思微动,没有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或者其他。等反应过来了,她心头一跳,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闷闷地难受。却听得那头的男子一声嗤笑:“噗,这家伙定是中毒死的了。”
明朗的声音,轻快地语调,但是没有恶意。孟晚烟忽而有些呆怔,脑海中抑制不住地出现那些面貌可怖的鬼民在路上见着了相互取笑而后一同逛街玩乐的场景。这,这是一个怎样奇异的世界啊……
而一旁的风无涯好似没看见孟晚烟纠结的表情一般,继续指着外头,很是有兴致地讲解:“你看那个拿着酒壶的,生前就是个酒鬼,是喝酒喝太高了猝死的,还有那边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指着另一边,“他是摔死的,晚上走夜路,从山上摔下来,断了腿,还有啊……”
“那……后边的那个穿着锦衣的男人呢?”出乎意料的,桌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突然出了声。她指着一个垂着双臂,眼珠子翻白,却很诡异地脸上笑容开心至极的男人问青衣判官:“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风无涯顿时噎住,转过脸来,故意用了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孟晚烟,然后风情无限地抛了个媚眼,“呵呵,孟大人可以自己猜猜看啊。”说着她看向门外,本要再说什么的,却渐渐没了笑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蹙眉想了想,最后干脆拿出一本册子来翻看,又过了会儿才颇不自然地说:“——哦,那人……生前老是数钱数到手软,然后……终于有一日开心死了。”
“噗!”
桌旁端庄淡然的白衣美人一时间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
然后第二天,孟晚烟如言熬制了第一锅孟婆汤,带去了孟婆桥边。然后她当日就被安排住进了离溯宸宫不远的琼华殿里。等到很久之后的某日夜晚,她再次去到冥街那里时,惊讶地发现整个冥城都变了模样。
街上漂浮着的不再是清一色的白灯笼,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五彩绚丽。更加叫人不敢置信的是,那些本该奇形怪状面目骇人的行人们全都变得与常人无异。
街角道上,商铺里迎来送往的皆是一张张或英挺、或苍迈、或清新、或娇柔的脸庞,车马粼粼,人们衣着光鲜,笑意融融。感觉就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中,让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孟晚烟怔立街头,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才听闻,冥城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突然有一天某人颁布了一项法令,说什么为了让众鬼民可以怀念在人间的那种感觉,同时整顿风气,美化城貌,要求冥街改换装饰,行人保持各自生前模样……
可是,其间真正缘由,众人不说,却也心知肚明的。
……
第63章 六十三公主什么的
九、不明何由
第二日清晨;琼华殿后院。
“病了就好好休息;方法本王都懂得。”淡漠的声音响起。原本太过安静而显得尴尬的气氛稍稍打破。屋外天色青蓝,光微露重。带着食物香味的缕缕白烟融入清晨的雾气中,树上两只冥鸟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那扇敞开的轩窗里头不同往日的场景。
炉子里燃着蓝紫色的冥火;砂锅中汤水沸腾;站在灶台前执着长勺的人却不是往日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女子——本应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此时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秀眉轻攒;表情有些纠结地看着冥王殿下动作优美娴熟地煮着药汤。
是啊,如何能不纠结呢。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头重脚轻,脸色苍白;然后来到厨房里还看见了镜子那端坐着的;她这时候最不想看见的人。本以为那人不会出现才对的;可是,当对方冷着脸从镜子里走出来,取过自己手里的汤勺时,孟晚烟才知道自己错了。
把紫丹参放入锅中,阎幽按着孟晚烟平时那样来回搅动十余下,再将凄绿投入淡黄色的汤水里,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做完这些,感觉到身后仍有一道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身上,她挑了挑眉,带几分揶揄出声:“尽管屋里没有油烟,可这样坐在这里也不太好吧?盯得本王后背发凉。”
“你倒是令我感到意外。”白衣美人别扭地瞥开视线,因为风寒而略微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不自然来。她不明白这一向孤傲霸道又爱面子的人怎能做到这般的坦然自若,就好似昨晚的不愉快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而且……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冥王,如同变了一个人……怎么看都透着股贤良淑德的味道……难道她被惹怒后气极了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孟晚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你是阎幽么?”
闻言,身着一件墨色长衫的冥王殿下莞尔勾唇,素手轻撩起耳边散落的发丝,轻笑:“这冥界之中,还有人敢冒充本王?”她此时没有穿上那件华丽威严的凤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眉宇间也不见了平素的冷傲,多了几分柔和,慵懒惬意。而墨色常服上绣的那几朵皎洁的玉兰花,又为美颜添色,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出尘的气质,显得清雅绝俗。
此时此刻,连孟晚烟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这人真是……挺,挺好看的。
“若是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阎幽这会儿正低头清洗盆里的寒灰叶,忽而漫不经心地对身后人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轻慢,听着就好似主子在打发一个下人。
躺在藤椅里的人听见这句话,蓦地有些讶异,讶异之后,却又生出些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不舒服。难得地这位冥王殿下今日没有缠着她,而且还发了话要赶她走,可不知为何,孟美人此时心里头有些不爽。
于是,美人故意用了种轻蔑的语气道:“你才第一次下厨,我……”
“本王平日,可都是很用心,很仔细地在看喔。”冥王殿下打断她的话,嘴角轻扬,带着狡黠之意。这句话听着暧昧不明,却又万分正经,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她平时在镜子那端观看美人煮汤时,根本就是心无杂念,而是认真负责地视察,然后又用心良苦地记下了那些步骤而已。
呵,真是正人君子深明大义啊!那样的话,孟晚烟平日里骂她无礼不知廉耻什么的,就好似自己在自作多情无理取闹一般。藤椅上的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无法维持什么冷静淡然。亏自己还以为这人变了些,结果还是这般的厚颜无耻!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她语气不善地回道。
冥王殿下听见这语调,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只快要炸毛的猫,于是嘴角的弧度加深:“你是不放心本王么,还是想多些与本王独处?”这句话,叫猫咪彻底炸毛了。
“胡言乱语!”孟晚烟睁大眸子斥道,美目微愠,面带薄怒,却很诡异的,耳根处也染上了些绯红色。
灶台前的人摇摇头,轻嗤:“呵,这就生气了?昨夜里那个伶牙俐齿很会骂人的孟晚烟哪儿去了。”
“你!你分明是在报复。”
“是又如何,冥王就不可以小心眼么。”阎幽继续低头捣弄手里的活,“你若是不想这样,就快些好起来。”
孟晚烟本想反驳什么的,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第一次在与这人的较量里落了下风,她咬着下唇,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想不到,阴间的人也会生病。”
“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把我们当死物来看待。”那头的人停顿了下,微微侧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觉到那投过来的视线分外锐利,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孟晚烟心头一颤,看着那轮廓清冷的侧脸有些失神。
“我……”
“难道不是么。”
阎幽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回脸去拿起那支长勺,缓缓搅动着汤水,模样专注而认真。低低的声线就随着越发浓郁的汤香飘了过来。
“三界之内,凡人,神鬼,都存活于各自的世界里。虽然神鬼比凡人强大,却也会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只不过他们的日子太过漫长,相比之下凡人的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生命好似浮游般,眨眼便没了。”
“而你我即便是不死之身,也会有劳病伤痛,或许哪一天还会离逝。所以要懂得爱护自己,而不是执着于自己是阳间凡人还是冥间阴司。鬼魂本身的存在,也是一种生命。”阎幽说着,目光投到窗外,紫水晶般的眸子里变得深邃悠远:“其实,除去这漫长的时日,冥界中人与凡人无异。”
“与凡人无异么。”白衣女子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慢慢地蹙起秀眉。只是这句话,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
不见身后有什么动静,阎幽颇为意外,忍不住轻笑:“怎么不说话?平时你可不会安静听我说话,必定会句句驳回或者冷嘲热讽的不是么?”
“我有么?”孟晚烟下意识地反驳,此刻脸上也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怎么没有,平时你的架子可比我这个冥王还大,与别人和善,却总是板着脸对我明嘲暗讽出言不逊,处处与我作对,好意不心领也就罢了,还不留情面。”冥王殿下控诉起孟美人的“恶行”时倒是信手拈来,好似自己真的被其压迫虐待了好惨。
孟晚烟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哼,那是你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嗤,本王还真是自作孽呢。”冥王殿下若有其事地叹声,眼角余光看见身后白衣女子那不复淡然的神色,觉得心情大好,语调越发玩味:“只是孟大人今日态度这么好……难不成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对本王心存愧疚?”
这句话立即惹来了美人眼刀:“我对你毫无愧疚可言。”说着,又愤愤然撇开脸,低声道:“……平时也没见你那么罗嗦。”
“呵。”这回阎幽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可随后,眸子又黯淡了下来。最后投了一盘途迷进汤里,挥袖灭去炉中冥火,转过身。
“做什么。”孟晚烟忽然见对方转过来定定看着她,不自然地直起身子,冷声道。
“没什么,方才被你看了这么久,本王不过是拿回些利息而已。”
“你。”美人脸上一热,正欲发作,那头的冥王殿下已经移开视线,款款踱步到了门口。门外不远处,正双手交叠于胸前斜倚在石柱旁青衣男子抬头,看见门边女子的示意,快步走过来。
“无涯,这些交由你安排。”阎幽指了指炉灶上的汤锅,对风无涯说道。
“嗯。”风无涯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动作利索地把汤锅盛具收入储囊里,然后走出门外。
看着那清俊高挑的背影,冥王殿下秀眉微蹙,轻声喃喃:怎么感觉……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64章 六十四使者驾到
十、星云命轨
这日要审判的鬼魂不多;阎幽从冥王殿那里回来的时候,还不到申时。
溯宸宫后方;云雾缭绕的地方是冥界禁地。恢弘威严的楼阁静静矗立在烟雾的包围中,白墙黛瓦,透着股森然肃穆的味道。而大门上的牌匾雕琢着古老繁复的纹案,似某种咒语;在镇守着这个神秘的地方。纹案中中央;是古体的三个大字——星河殿。
阎幽走到那扇雕刻图腾的乌木大门前;抬手张开,门上圆形转盘立即有所感应,层层旋转起来,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噌地一声,门扇向两边撤开。走进殿阁,却又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别有一番天地了。
四十根巨大的鎏金黑柱高耸入云,将宏伟威严的星河殿撑起,刻在上面的古老咒文蕴藏着巨大的灵力,环护四周,形成一个隐蔽空间,除了冥王与司命判官,再无其他人可以进入。
星河殿内自成乾坤,满天繁星尽皆在其中运行,无边无际,恢弘壮阔,其中每一颗星,都代表一个活在阳间的人,轨迹交错,注定了一生的交集。这便是星云命轨。而群星环绕的半空中,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紫玉碑,碑体晶莹剔透,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许多人的名字,这些人命理已定,不容更改。
阎幽扬手祭出命盘,托于左手,抬首仰望星云,目光专注。身为冥王,除了审判鬼魂之外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那便是根据命书所示,用命盘调整群星运行的经纬轨迹。每过一段时日,她都会来这里视察一次。
忽而,那拨动着命盘的纤长手指停下,阎幽凝视浩瀚星云中的某一处,秀眉蹙起。
“王上。”这时,身后传来声响。青衣判官拿着命书走过来。
“你来了。”阎幽淡淡道,目光仍旧胶着在那处,若有所思。风无涯轻轻走到她们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水池旁,翻开命书中阎幽昨日已经盖了玉印的那页,拈起一个符诀,弹在书页上,便见书页上写着的那些人名变作金色,飘了出来,落入池水中。不一会儿,澄净的池水翻起水花,从中升起一颗颗星星,像一群璀璨的烟花,投入空中,容融进星河里。
经过天河水洗礼,又是人世间的一个新生。
做完这些,风无涯收起命书,敛眉不语,走到阎幽身旁,负手而立。又过了好一会儿,阎幽才把目光从星云那里移回来,微微侧首就见着身旁静默严肃的美男子,忍不住扬唇:“无涯,你还是恢复原来的样子好些,这样子,不累么?”
风无涯怔了怔,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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