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冰冷中带着不耐和厌烦的视线戳在身上,冥王殿下倒也不甚在意,广袖轻扬,负手而立,俯身靠近伊人,悠然道:“你要去因南山?本王同你一起去。”她比孟晚烟要高出很多,这种姿势使得孟晚烟被拢在她投下的阴影里,无形中产生一种压迫,又带着些霸道的暧昧。
“王上日理万机,此等区区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孟晚烟退开一步撇开脸,话里带刺,透着嘲讽;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厌恶。
这一闪即逝的厌恶没逃过阎幽的眼睛。可是即便心底泛起些苦涩,面上却还是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早就应该习惯对方的这种态度了不是么,哼,根本就没抱期望能从这女人嘴里听到什么好话来……她压下心底的不满,勾起嘴角,好似在开玩笑般,语气却认真而笃定:“与你有关的,便不是小事。”
“你!”孟晚烟倏地看向她,有那么些意外。要是以前,在这种情况下眼前这高傲霸道的人早就动怒了,如今却是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哼,不得不说她的面皮越来越厚了!孟美人深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甩了一记眼刀过去,冷声:“随便你。”说着越过阎幽,径直朝那条小路走去。
呵,这无法无天的死女人!冥王殿下哭笑不得地在心里嗤骂一声,遂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人间也是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却是正逢下雨的天气。阴云沉沉,雨雾四合,冰凉而潮湿。身处丰县郊外树林里的判官大人蹙眉望了望天,忽而觉得这会儿自己仿佛还在冥界。
这雨逐渐有了下大的趋势,远处景物迷蒙一片,细密的雨点拍打在隐形的屏障上,却不能再逾矩半分,于是沿着它滑落,随之形成一层隐形的水膜,而她整个人就好似被包裹在了一个椭圆形的泡泡里头。
此时泡泡中的人戳了戳那层水壁,指尖触及到一片冰凉。
“唉……”判官大人很是娇柔地叹了声。要不是任务在身,此刻她应该在心雪的茶馆里喝着热茶才对,那种肚子里暖烘烘的感觉啊,多好,才不用站在这雨里,冷冰冰的,冷冰冰的……就像那人一样啊呸,我想到她作甚!
突然地,透明的屏罩波动了一下,一瓢雨水透过缝隙啪地泼在判官大人的花容上。
“呸呸!”判官大人吐出一口雨水,用力地抹了把脸,向来优雅得体的人此时显得颇为狼狈。“真是的,都怪那女人!”她皱起好看的眉,可怜兮兮的用法力烘干被打湿的刘海。却在这时,看见远处的雨幕里走过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好似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
风无涯立即敛了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张家孩子失踪那件事情,不查还好,一查发现竟有另外几个孩童的魂魄也是失踪已久了,串联起来竟和那孩子情况一样,这可不是件小事,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麻烦了。
不过还好,这几天她不休不眠地跟踪调查,而今终于找到了线索。
这个地方残留有那些失踪魂魄的气息,却也断在了此处,找不到其他的痕迹,然而,那个正从远处走来的道士和这件事情却有莫大的关系。
“终于叫老娘等到你了。”屏罩中守株待兔的秀美男子眯起眼,隐去声息。那头走过来的人没有发现她,低着头匆匆路过。可待判官大人看清那男人的脸时,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穿着蓝色道袍的人骨瘦如柴,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皮肤青黑色,脸上肿起,坑坑洼洼的一片,就好似那癞蛤蟆的背部,更骇人的是他身上带着极重的尸气,阴森可怕,连她这个阴司见了都有些发怵。
看样子,这道士极有可能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这会儿被反噬了。“是尸毒么……”风无涯略微沉吟,这样的话他跟哪件事情关联更大了。她随即跟在那人身后。
道士在深林小道上拐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处树丛前,只见他口中低念了一句什么,并指一挥道了声“破”,挡在他面前层层叠叠的树丛竟缓缓移开,让出了一条枝丛合抱的阴暗小道。
“怪不得找不到,原来是设了个如此隐秘的阵法。”风无涯眯了眯眼,跟着走了进去。
阵内草木森森,瘴气弥漫,阴风吹过林间,发出如哭叫般凄厉诡异的声音,这和冥界里靠近忘川的那段阴阳路很是相似,但相比之下却又多出了许多邪气。走在前头的那男人加快了步子,不难看出他这会儿有些身形不稳,似是迫切地要去做什么。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圆形的空地中央。同样处在这中央的还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繁茂参天枝藤缠绕,却是阴寒诡魅。仔细看去,赫然发现那成簇红褐色的气根上竟紧紧缠着六口黑色大缸,诡异地吊在半空,极重的尸气与怨气从缸中溢出。
道士方才靠近,那几口缸里就有些震动,发出细微的刮痧声响,好似有什么活物在里头抓挠着缸壁一般。跟在后面的判官看到这一幕,脸色徒然变得煞白。若是没猜错的话,那缸里装着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些孩子的尸身了。
此时那男人阴测测地笑了笑,口中开始含糊不清的吟唱着诡异的歌谣。甫一唱出几个音,那几口缸便猛地带着整棵榕树一起震动,树叶萧萧而下。红褐色的根须变成了血红色,竟似有生命般慢慢生长,往下延伸。那六口大缸便随着下垂到了与那男人齐肩的高度。缸中响动更甚,隐隐地,飘出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呵呵——”明明是几声天真无邪的笑声,但在这阴测森诡的地方幽幽回荡着,显得尤为刺耳,再看着眼前景象,更是毛骨悚然了。只见每一口缸中都各自飘出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俱是脸色惨白,瞳中泛着荧荧绿光,叫人吃惊的是,他们破烂的衣衫下,有无数白色的虫子在不停蠕动,还渗着许多着黄绿色的粘稠物,乍一看上去简直令人作呕。
“竟是尸童鬼蛊!”风无涯脑海中嗡地一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用这种丧尽天良的修炼禁术。
所谓尸童鬼蛊,是一种极其阴毒的巫蛊禁术,源于战国时行踪不定的巫衣族,后来巫衣族失去踪迹,此术也随之失传,极少有人知道。尸童的做法十分残忍,要先将男童毒打凌虐,使蛊虫噬咬,以增其怨气,再把其丢进特制的药水里活活淹死,施法将男童的魂魄封印在尸身里,用女子至阴之血辅以至毒虫物养之……慢慢制成傀儡。然后施术者就可以操控它夜行,吸食阴灵和一些人类的精元,是以达到增进修为的目的。
只是,用这种禁术修炼,也要付出一定代价。若是那人养的尸童傀儡伤死,他本身也会元气大伤,此外,修炼者长期吸食蛊虫精元,阴毒之气日积月累,形成依赖,若长时间不食用蛊虫,便会阴毒发作,脸上长满毒瘤好似被火烧毁容了一般。
尸童鬼蛊,一旦沾染上,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而那些被制成尸童的孩子,魂魄已经被侵蚀毁尽,再也不能转入轮回了……
风无涯双手慢慢握成拳,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男人走上前去,手伸进缸抓出一把虫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很快恢复了原本还算英挺的脸。咀嚼吞咽声,还有虫子破裂汁液溅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耳里,她看见那男人嘴角流下的黄绿色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好歹,也油炸一下啊……风无涯在内心里表情狰狞地吐槽了一句,强忍着不适,反手掏出六道冥符,准备趁那男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把他和那些尸童一齐带回去给冥王殿下处置。却在这时,那头的道士恰巧把脸转向这边。
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忽然止住了动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前方一片榕树叶子落下,却意外地停在了半空中,然后很是诡异地,沿着一个椭圆的弧度缓缓滑下。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判官大人疑惑地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结果看见了自己隐形屏罩上的树叶……
“不好!”风无涯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男人就掌一翻,骤然出手,带着滚滚邪气轰然打过来。隐形屏罩被劲力打破,风无涯连忙往旁侧闪身躲过,却见方才站着的那里已被轰出一个大洞,冒出丝丝黑气,当即心下一凛。看来这妖道已经吸食阴灵精元已久,法力不可小觑。
想到这里,她变了脸色,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支毛笔,变成短剑般大小,对着那男人喝道:“妖道!竟敢私用禁术,残害人命,快跟本官去阴曹地府领罚!”
“哼,我当是何方神圣驾到,原来是个鬼差。”男人看清来人竟也不怕,阴测测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你好好享用一下吧……”言罢骤然甩手洒出一道稠黑的不明液体,风无涯没料到一个修炼邪术的妖道士会如此嚣张,一时躲避不及,衣袖上沾染上那黑色液体,顿时冒起一股白烟,滋滋作响。
呛人的恶臭从白烟里散发出来,风无涯霎时间花容失色,连忙扯下那截衣袖,却见那几口缸在这会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接着如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地喷出蛊虫,朝风无涯涌去。
“天枪天棓兮~环护四象,中宫太一兮~运于中央……”男人又开始吟唱起诡异的曲谣,风无涯忽觉耳后一凉,迅速侧过头,一只张开的手爪从她耳边掠过,几缕发丝瞬间被锋利的指甲割断,缓缓飘落。
原来,是那几只尸童在道士的操控下朝她发起了攻击!
“呵呵——”尸童们随着男人的声调迅速变化阵形,竟还不忘发出几声貌似天真无邪的笑声。
风无涯皱起好看的眉,迅速挥动毛笔在空中快速地画出一道符印,幻化出一张张泛着白光的大网,将六只尸童都网罗束缚在半空中。随即手中毛笔一转,变成一把青锋剑。
“客星出天廷,破!”她低喝一声,只见长剑青芒暴涨;剑气凌厉骇人,夹带风沙之势劈下,霎时将环绕四周的蛊虫阵劈开了一个缺口,蛊虫中青绿色的黏稠液体喷溅了一地。
道士见势不妙,抄起白练拂尘直冲过来。阵中的青衣判官纤指一弹,空中立时化出七朵莲花,在空地上方分别绽放在一处,从花瓣中散出七色光芒,愈发强盛耀眼。风无涯并指捻诀,阵中倏地光芒大盛,彩光触及之地,蛊虫纷纷变作灰烬,网中的尸童发出阵阵凄厉刺耳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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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烟:殿下,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很多天没有见到判官大人了?
阎幽:有么?本王怎么觉得好像不久前才看见过。
孟晚烟:真的?可是……
阎幽:——嘘,良辰美景,还是采花(重读)比较重要。
孟晚烟:啊,王上你干什么,不是要去采花么,快放手啊,不要……
风无涯:(突然出现)王上请慢!我这几天累死累活的,还要看这么恶心的男人吃这么恶心的东西,难道就不能给我些福利?!!
阎幽:你想要什么福利?
风无涯:(双眼放光)比如说将司命许配给我什么的!
阎幽:……良辰美景,还是采花比较重要。
孟晚烟:啊,王上,你,你快住手……
第6章 六蛊殇(下)
“果真是七莲降妖阵!”道士惊呼一声,连忙抬手遮住眼睛,同时运气护住心脉,却还是抵不住身形往后一踉跄,喷出口鲜血。“哼,倒是我低估了你这小白脸。”他捂着心口,如鹰隼般的双眼阴狠地盯着那头的青衣男子。
听见“小白脸”这个词时,风无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露出一丝嫌弃的神色。长剑变回毛笔别在腰后,她弹了弹衣袖,睨视着对方戏谑道:“如何,还是乖乖地跟我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吧,免得多受皮肉之苦。”说着却见那男人裂开嘴角,露出诡笑:“小白脸,你高兴得太早些了吧。”
闻言,风无涯立即生出种不好的预感。这时候忽地身子一软,她骇然发现此刻全身上下好似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即抬起左臂查看,果然见到手腕处有个细小的黑点!与此同时,悬浮于半空的七色莲花立即消失不见,网状的绳索也被挣断。
“想不到你竟然会用缚神咒,而且还炼化成符水。”风无涯勉强稳住身子,眉头紧蹙。中了缚神咒,就会浑身疲软至少一天,而且无法动用法力,她现在就好似废人一般,只能任人宰割了。
“啊哈哈哈哈,小白脸,就给爷爷我当补品吧!”若是吸食了鬼差的精元,没准他就能突破元婴境界了……想到这里,对面的男人神情忽而变得扭曲可怖,指甲暴涨几寸,飞身朝着风无涯扑抓过来。
看着那只越来越靠近的爪子,判官大人心头一凉,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完了完了,难道我还要再去投胎……不,没准还连胎都投不成了啊……
然而,下一刻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只听得呼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然后她就被揽进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里。回过神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宽大的印有麒麟暗纹的黑色斗篷,还有那把长镰刀凛寒的锋刃。
风无涯怔怔地抬头,看见那道士已经倒在了远处,手捂着的左肩上一道伤口正冒着血珠。“冰,冰块?”她将视线移回到此刻正揽着她的女子身上,心里某个角落倏地一热,就不自觉地念出了私下给她起的名字。
伊人没有看她,也好似没听见那句“冰块”一样,被银面具遮挡的侧脸清冷无暇,不见喜怒。只轻启檀口,淡然地吐出两个字:“好弱。”
瞬间,风无涯内的那么点感动与怦然消失殆尽,她当然知道这人说是谁。愤愤地想挣扎起身,又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鼓着腮帮嚷嚷道:“我,我是个柔弱文官好不好!”嚷嚷完见身旁的人都不理会自己,只沉沉地盯着远处那个还没缓过劲来的男人,于是很不爽地抬高了声调要吸引她的注意:“诶,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刚好要同这道士算账。”池寒的声色依旧冷淡,只是在说这句话时眼底掠过厉色。风无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睁大眸子,算,算账?居然能让这个冰块女念念不忘地要来算账……这带着怨恨的一男一女啊……难道还是旧爱不成!
而那头的男人好似要印证什么一般,在这时候捂着肩伤站起身,满脸戾色却笑得张狂:“呵呵,终究被你找到了啊,阿寒。”
阿寒!!判官大人猛地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劈下一道闪电。这厮居然叫她阿寒!这么亲密!!某人一脸不能接受地转过头,语调里暗藏幽怨:“命命,你好重口味!”
“什么?”池寒把风无涯放在一边,不明所以。刚扶着她坐下,那人又开始闹腾了:“诶诶,这个姿势不对。”判官大人立即被这个正坐入定的姿势转移了注意力,颇为不满地说道:“,你帮我换一个,不要这么死板的,你要把人家摆得美美的……啊!”司命大人直接把怀里的男人扔了出去。
四周的蛊虫和那几只尸童开始蠢蠢欲动了,显然那头的男人又在吟唱咒语操控起它们。池寒眸中寒光乍现,随即反手一转,潇洒流畅地把镰刀甩了一圈,呼地一划,在判官大人四周围起层厚实的结界。
空地上方,雨点又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周遭愈发阴暗幽冷。
“阿寒,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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