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入奸,如何约会把香桌儿为号,如何教陀头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如何僧房中酒;如何上楼看佛牙;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第三日如何头陀来后门化斋饭;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如何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去报知和尚;如何海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露出光头来;如何五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我只得随顺了;如何往来已不止数十遭,后来便杀了,如何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我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饶你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从头备细原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如何来结拜我父做干爷;做好事日,如何先来下礼;我递茶与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如何石叔叔出来了,连忙去了;如何我出去拈香,只管捱近身来;半夜如何到布前我的手,便教我还了愿好;如何叫我是娘子,骗我看佛牙;如何求我图个长便;何何教我反问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如何定要我把迎儿也与他,说:不时我便不来了:一一都说了。
石秀道:〃你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也是前两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说,这早晨把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然后我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把迎儿的首饰也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件事分开了,却将钗钏首饰都拴在包里里了。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杨雄道:〃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夥,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谁不知道?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着我们。〃石秀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着,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酒的那两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倘或入城事发住,如何脱身?放着包里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人同去也够用了;何须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解救?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石秀便背上包里,拿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干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夥!我听得多时了!〃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杨雄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在蓟州府里官司,是杨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何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甚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听说去投梁山泊入夥,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得二位哥哥上山去,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认得小路去。〃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个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是老鸦夺那肚肠,以此聒噪。轿夫看了,着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忤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副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头陀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
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由细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想石秀那道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首,店小二待关门,只见这三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会。〃小二道:〃今日没客歇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先回他这酒来,明日一发算帐。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手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酒;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小二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
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凛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十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里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这个使不得,器械上都编着字号。我小人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便慌。且只顾酒。〃小二道:〃小人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小二哥去了。杨雄,石秀,又自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着去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去后面净水,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得干净,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石秀笑道:〃还未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了,一面盛饭来。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却去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时迁道:〃见鬼了!耶!耶!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了,鹞鹰扑去了?我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鸡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直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么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迳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
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拳打肿了脸,做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们一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里分开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架子上拣了一条好朴刀。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前寻了把草,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烧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
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着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即走!〃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三个挺着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轮着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去了。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来,正把时迁一挠搭住,拖入草窝里去了。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来,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拨开,望草里便戳。都走了。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顾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的火把乱明,小路又无丛林树木,得有路便走,一直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着,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剪绑了,押送祝家庄来。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望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来,就做些饭。酒保一面下菜蔬,烫将酒来。方欲待,只见外面一个大汉走入来,生得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穿一领茶褐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了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前面过。杨雄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着杨雄便拜。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咆哮起祸殃。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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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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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扑天雕两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话说当时杨雄扶起那人来叫与石秀相见。石秀便问道;〃这位兄弟是谁?〃杨雄道;〃这个兄弟,姓杜,名兴,祖贯是中山府人氏。因为面颜生得,以此人都叫他做鬼脸儿。上年间,做买卖,来到蓟州,因一口气上打死了同夥的客人,官司监在蓟州府里,杨雄见他说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维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会。〃杜兴便问道;〃恩人为何公事来到这里?〃杨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蓟州杀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入夥。昨晚在祝家店投宿,因同一个来的火伴时迁偷了他店里报晓鸡,一时与店小二闹将起来,性起,把他店里都烧了。我三个连夜逃走。不提防背后赶来。我兄弟两个搠翻了他几个,不想乱草中间舒出两把挠,把时迁搭了去。我两个乱撞到此。正要问路,不想遇见贤弟。〃杜兴道;〃恩人不要慌。我叫放时迁还你。〃杨雄道;〃贤弟少坐,同饮一杯。〃三人坐下,当下饮酒。
杜兴便道;〃小弟自从离了蓟州,多得恩人的恩惠;来到这里,感承此间一个大官人见爱,收录小弟在家中做个主管,每日拨万论千尽托付与杜兴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乡去。〃杨雄道;〃这大官人是谁?〃杜兴道;〃此间独龙冈前面有三座人冈,列着三个村坊;中间是祝家庄,西边是扈家庄,东边是李家庄。这三处庄上,三村里算来总有一二万军马人家。惟有祝家庄最是豪杰。为头家长唤做祝朝奉,有三个儿子名为祝氏三杰;长子祝龙,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一个教师,唤做铁棒栾廷玉,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庄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庄客。西边那个扈家庄。庄主扈太公,有个儿子,唤做飞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个女儿最英雄,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如法了得。这里东村上是杜兴的主人,姓李名应,能使一条浑铁点钢,背铁飞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没。这三村结下生死誓愿,同心共意;但有吉凶,递相救应。惟恐梁山泊好汉过来借粮,因此三村准备下抵敌他。
如今小弟引二位到庄上见了李大官人,求书去搭救时迁。〃杨雄又问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唤扑天雕的李应?〃杜兴道;〃正是他。〃石秀道;〃江湖上只听得独龙冈有个扑天雕李应是好汉,原来在这里。多闻他真个了得,是好男子,我们去走一遭。〃杨雄便唤酒保计算酒钱。三个离了村店。便引杨雄,石秀来到李家庄上。杨雄看时,真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