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用他处。〃
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晁盖听了大喜,颠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好计策!〃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卑休絮烦。
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来。如何倒生支词,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便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梁中书道:〃你甚说得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拍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物都己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有见识!〃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份。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
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
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军人担仗起程。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利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此走。〃
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
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里去?〃
那汉子道:〃挑出村里卖。〃众军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五贯足钱。〃
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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