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我说。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也许我能帮到你。他关切地问。
我看了看他的衣服,梦特娇牌子的上衣,老人头的皮鞋,绝不是有钱的主,当然,有钱人也不会坐这破火车,比如我。但是也不会太穷,毕竟还是穿能让人知道牌子的衣服,人也长得不难看,七十分吧。
“你真能帮到我?”
“没问题,我在那边朋友多着呢!再怎么说就算一时没找到也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饿不死对不对?”他说。
到了终点站,我选择了跟他走,现在我是一个全新的人,除非我死了,二十八岁前所有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五百万。
他的住处大概有五十来个平方,两房一厅的,却装了五个人,一对未婚夫妻和三个未婚女人,都是四川人,这时候我才知道带我来的男的也是四川人,大家叫他大龙,他的正名叫朱绍龙。晚上那四个女人七点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了,两个男人带我去路边小摊吃烧烤喝啤酒。我再笨也看得出来那四个女的是卖淫女,男的是收保护费的。
你是哪里人?那男人问我。
江苏的。我说。
“一看就是那个地方的人,很有那种江南水乡的精致味道,听阿龙说你是大学生?”他问,他叫吴英剑。
“北大的。”我冷冷地报出假文凭上的学校说。
显然他被我学校的来头吓一跳,说话也显得小心谨慎起来,但喝多了酒后见我没有什么特别得意和高傲的,他们放松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帮我找一份我满意的工作。我姑且听之,这一保证就保证了一个星期,白天我到处流窜找工作,回来不是见他们在乌烟燎绕的小屋子里打麻将,便是见几个男女衣不遮体的穿着内衣短裤横七竖八地躺一地,要不干脆就听到另外一个房间传出来的淫声浪语,这些我还能忍受,最无法忍受的是有一天晚上听说本市扫黄大行动,几个女人都不能出去做生意了,全在房子里呆着。
以前几个晚上是两个男人睡厅里凉席,我睡房间,这个晚上全乱了,那三个女人有两个睡客厅,另外一个带了个男人回来很早关门鬼混,吴英剑和他女友睡到房间,我依然睡我前几晚睡的床,朱绍龙爬上了床。我瞪着眼看他,他小声地说:我没地方睡,不碰你就是。
我背过身,他果然跟我保持一点距离动也不动,但没过多久,他的呼吸便粗重起来,手慢慢游离过来,隔壁的那张床上,吴英剑和他女友旁若无人地做起爱来,烂床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他女友的呻吟声像一千只蚊子撅着嘴从四面八方轰炸过来一样。
《守宫砂》五
朱绍龙的手摸到我胸部的时候,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显然把欲火中烧的他给惹得不开心了,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想要强来,任何都市都没有真正的黑夜,都市的灯光渗进来,朦朦胧胧照出他闪闪的眼光,像狼一样。
你说过你不碰我。我咬牙说。
可是我受不了了。
我闭上眼不理他。
我想要,他轻声说,手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我咬紧牙,身子硬得像块石板,用手丢开他的手。
你还是处女?他呆了会问。
我轻哼了一下。
“不是处女装个屁啊?多用一次少用一次有个什么区别?”他又开始想扯我内衣。
我火了,张大口叫道:你太无耻了,看你就恶心,想做爱没门,要命有一条。
隔壁床的男女显然不好意思,一下子停了下来。
我趁他发呆的那会儿爬下床,钻进客厅两卖淫女的中间睡下。我要离开这里!睡着之前我听见自己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独自在这个城市跑了一整天,依然一无所获,心灰意冷地回到那一帮放荡男女的租房里,男人们出去了,女人们正忙着往脸上抹粉擦脂,吴英剑的女人跟我说:刘媛媛,阿龙叫我跟你说一声,他在你行李箱里借了点钱去打麻将。
我脑子轰地就大了,那是我的全部现金,有四千二百块钱,果然从箱底层扒出衣服来,毫文不剩。
我身无分文了。我强忍住怒火对那几个女人说。她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好像我说的是外星球人的话一样,后来我明白她们早就认定我身无分文,不然也不会呆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跟她们混吃蹭住。
“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坐台吧,挺好赚的,坐干台三百块钱小费,如果出夜八百,有人大方还会给一千,像你条件这么好,又是新货,肯定会很快红的。”一个我从没正眼瞧过的女孩说。
“其实也就是第一次难点,很容易上手的,你真做上这行可能还不想做别的呢!第一次我去坐台的时候,也是呆了好几天不敢动身,后来去了几次就好了,最后不去坐台还不习惯呢!”小不点说。
我到现在也没记住她们几个人的名字,因为我压根就从没把她们当人看,只记得一个高点,一个瘦点,一个手腕上有一道自杀过的伤疤,吴英剑的女友个子最矮,叫小不点,听说都二十八岁了,跟吴英剑十几年了,这些年他们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从四川转战深圳,从海南冲到浙江,最后又凯旋到这个城市,钱听说赚得不少,可是全花在吴英剑的赌和玩上,小不点自己现在还吸毒,手腕上的针眼密密麻麻像筛眼,怕吓着客人,她从来不穿短袖衣服,就算很热,也用那种长纱巾式的衣服遮着。看样子小不点当年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但现在也败得差不多了,除了给钱吴英剑,不是和他吵架就是和他做爱,有一次我听她边叹气边和电话里的某个朋友说:我不这样跟着老吴我跟谁去啊?谁会要我这种出来卖的做老婆?
“谢谢你,我不会走那条路的。”我说。
几个女人千娇百媚的扭着屁股走了,我一个人趴在床上大哭一场,哭累了觉得肚子饿得不行,这才想起一整天没吃饭,跑到楼下的小卖部找可以填肚子的零食,模样长得古怪的小卖部老板问我:小姐,你是不是刚来这里的?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大老板看到你几次,说你好漂亮,一直问我认不认识你,他很想认识你,抽个时间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这次我没有给他白眼,但也没有说话,拿了包旺旺雪饼和一瓶可乐,给了张二十的,拿回找头离开了。
《守宫砂》六
很多男人特犯贱,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时间久了甚至把你当成菜市场的烂白菜蔫茄子,小不点对吴英剑太好了,把出去卖淫的钱全存在他账户上,转头问他拿钱想寄点回家,被他暴揍了一顿,她的毒品是由他供应的,不用她自己出去买。
几个人看来也都麻木了,对他们的大打出手你死我活无动于衷,朱绍龙见我一连两天都不瞧他,也不理我,估计他知道我没钱熬不住一定会走上去坐台的那条路,我当然不会轻易
妥协,他拿走我的钱的第三天,我找到了一份工,在一家不大的超市做推销员。
老板精瘦精瘦的,俩暴眼珠,跟黑金鱼似的,是当地人,他老婆倒是挺漂亮,刚生完孩子,珠圆玉润,一副阔太太样,就是腰太粗了点。我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半个月,有一天因为盘点货物发现货不对数,被老板娘没头没脸地训斥了一顿,还莫名其妙地炒了鱿鱼,被赶出门的时候,我得到了三百块钱,那是我以前半个月薪水的十分之一,拿到钱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既然同样是出卖灵魂和体力,我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捷径?有谁规定半个月拿三百块薪水的打工妹比一个晚上坐台赚三百块的小姐要高尚?
就算那确实是高尚一些,我现在不要,等我有钱的时候再来比一比谁更高尚!
我问朱绍龙要钱,他哼呀嗯地跟牙疼似的说没有,我说我向你借钱,他说钱全输了,现在吃饭都是蹭的吴英剑他们的,我说我要借钱买漂亮衣服去坐台,他脸上紧绷的皮很快松驰下来了,不再说没钱,跑出门转了不到十分钟,就拿了一千块钱,还说陪我去买衣服,无所谓啊,你陪我去吧我说。
当天晚上,我穿着一件紧腰黑色露背长裙,头发盘起来,准备跟他们去夜总会,几个女人看着我呆了半天,两个男人更是目不转睛。小不点突然说:我要是有你这么美的胸部我就不穿胸罩。
“怎么可能?”我不好意思地说。
“是真的,你的胸部不是特大的那种,但是挺漂亮的,要是在衣服里若隐若显地露出来肯定迷死那些臭男人了,我怀过孕打过几胎,乳房胀得太大又有些下垂,小丽胸部倒是很不错,但是她身材不好。”小不点说。
吴英剑撇嘴说:你整个跟一奶妈似的,又不会保养,你看你才比刘媛媛大五岁,像大她一轮一样。
小不点抬脚就将高跟鞋踢到他身上,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个婊子养的,我还不是跟你这没出息的混了这么多年糟蹋成这个样子,你反过来嫌弃我?
去夜总会的路上,几个女的叽叽喳喳地告诉我一些东西,那是当地一家上等偏下规格的夜总会,每天有八十到一百个小姐坐台,来来回回编号的有一千多个,夜总会有三层楼,大概占地两千多个平方,香港人和台湾人比较多,还有就是当地的政府部门的官员和客人。坐台多少时间之内被退会没有小费,陪客人过了多久就可以得到小费,还有,坐干台小费是三百伍,要交五十块钱给部长,出夜九百,要交一百块给部长……
我越听越迷糊,越听越害怕,到富丽堂皇的夜总会门口时腿都发软了,几个女人趾高气扬半拉半扶着我乘电梯上楼,进到小姐休息室,我都不知道这是几楼,一屋的女人像电视剧里的小姐们一样千姿百态地坐在那里,或交头接耳、或抹粉补妆、或东张西望,我眼都花了,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很快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笑容满面地走近我,问:你是新来的吧?
我慌乱地点点头。
“先不用排号了,你跟我来吧,刚才你上来有个客人就看上你了,在丁香包房等着你。”她笑得更甜地说。
我无助地看着带我来的几个女人,小不点说:看,我就说过以你的条件好上台吧,赶快去啊!
我在各种各样说不清意思的眼光的女人中跟着套装女人走了出去。
《守宫砂》七
“你是新来的吧?”在门口就看上我的顾客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英俊得不可思议,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市长秘书,这是后话。
是的。我故作平静地说,手心直冒汗,腿有些发软。
“点歌唱吗?”他把点歌器交给我,笑得很亲切,像个朋友。
我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坐台,感觉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接过点歌器叭叭叭的一口气点了十来首我喜欢唱的歌,都是一些英文歌。然后干坐着等,可是电视一直不争气,半天也没有我想要的歌出来,服务生送来酒水退下来,我的冷汗直往外冒,脑子像被人砸了一榔头轰轰作响。
你喝点茶吧。他说。
谢谢,你喝吧。
你抽支烟吧。他说。
谢谢,我不会抽你抽吧。
谢天谢地,我要的歌曲终于放出来了,第一首是《Waiting For You》,唱完第一段时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了,放下话筒想松口气,没想到他拿起了另一只无线话筒,用极地道的英语接着往下唱这首歌,我看着他瞪大了眼,因为他一边唱歌一边非常古怪地朝门那边笑,我扭头看,几个女人正在门边伸进头来朝他笑,我这才明白他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了。
这首歌唱完,包房里进了三个乡镇企业家样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肚子大,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年轻男人说:你们请客的一点诚意也没有,这么晚才到。
那几个男人用我听不懂的鸟语纷纷解释,我一句也没听懂,接着陆陆续续地进来一批又一批小姐,我的那几个同伴惨遭厄运,没皮没脸地被轻视挑剔的眼神打发回去了,我皱着眉不说话,年轻男人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突然感到对他和他的同伴们很厌恶,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商品或猪肉啊,一个一个摸摸捏捏又挥手打发走,太过分了。
“你肯定嫌他们很俗气,挑女人像挑商品,让她们完全没有自尊心。”他说。
我撇了一下嘴。
“这全怪你,如果你不是这么出色的话,他们没得比就不会这么挑的了。”他压低声音说。
哇靠,这小子还挺会夸人的,我瞟了他一眼,没作声。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坐完台后夜里一点钟,我从一个农民企业家的手里得到四百块钱小费,给了部长五十,我赚到了三百伍拾块,除了唱了几首歌,喝了几杯啤酒,说了几句废话,我什么也没有损失掉。
第二天晚上,我和几个女人刚到夜总会,就被部长叫到一个小包房,还是那个年轻的男人,他说:我今天是特意一个人来找你的,昨晚回去后我失眠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说:你有电话吗?我怎么样可以联系到你?
“我没有电话,刚从深圳过来,昨天是我第一次坐台。”我说。
他看着我,似乎在揣测我话里的真假,最后好像是信了,想了一下,说:“我带你去喝咖啡吧,这里环境不太好。”
我犹豫了一下。
他似乎猜透了我心思,说:我先把小费付给你,你把部长的五十块钱交了就可以了。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张一百的递给我。
我在心里思忖了一下,只接过了一百块钱,跑出去找部长,回来时把找回的五十块钱又交回给他,因为今天白天在租房里我已经从同伴的嘴里知道他是本市的市长秘书,还知道他的名字叫张福荣。当然,我在他面前是装作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的。
那晚喝完咖啡我们牵着手压马路,直逛到天亮,说实话,也许是他的素养和高贵的气质征服了我,他送我回租房转身离去时我都有些不舍了,感觉他像是我失散很久的一个同学或亲人。
晚上我在老年人娱乐中心的花坪等你。他说。
我说好。
回到租房,朱绍龙正歪着头在看一本古龙小说,看到我,好像怒火中烧的样子说:“你不是说你不会跟别人过夜吗?”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突然他垂头丧气地说:刘媛媛,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换上别的女人我早就把她给干了。
《守宫砂》八
一个星期后我跟朱绍龙说我要搬出去了,朱绍龙和另外几个人都愣了一下,朱绍龙说:娘的,我早知道你是养不熟的野鸡,还妄想留住你,你要走我不拦你,给我三万块钱。
你去抢吧!我冷笑着说。
“废话少说,没有三万块不能出这个门,我朱绍龙出来混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窝囊事,调
教了近一个月,不但没为自己赚一分钱,连觉也没睡过,真TMD的邪了门了。”他一脚踢翻了脚边装衣服的小纸箱,小不点的内衣内裤花花绿绿地散了一地。
“你也废话少说,我还是只有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说。
“别他妈的吓唬人,你以为你一条命我不敢要啊?告诉你刘媛媛,我朱绍龙还真的就杀过一个不听话的婊子,怎么着?杀了那个婊子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老家公安局的我熟得很,几个钱很快摆平了,在这里杀死一个婊子更是小事一桩,谁管啊?再说谁豁出去了不都是一条贱命啊?”他把手捏成一个大大的拳头,用力砸到墙上,房子好像也哆嗦不停,我心里吓得颤抖了一下,嘴里装作强硬地说:对啊,谁不就是一条贱命啊!百年之后都不过是尘土一抔而已。
“你不就是傍上了那个市长秘书吗?这些天你只陪过他一个人,怎么着,要不要我亲自找他谈谈啊?”
我不再说话,这事他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废话要说的?我想我暂时无法离开这肮脏的破房子了,我不能让张福荣受伤害,虽然才短短的几天相处,他是这个城市我目前惟一信得过也想好好做朋友的人。
我呆在租房两天,买了一大摞的杂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