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青春魅力的小腿,飘逸起伏的裙裾,他心里陡然狂跳起来,心脏似要跳出胸口,他把目光迅速上移,同时口里差不多就要欢声叫起来。待目光定格在那小姐的脸上时,顿时大失所望,来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祁莹,而是一个自己并不熟识的姑娘。
那姑娘见汪洋不理睬她,越发好奇道:“喂,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健忘,当真认不出我来了吗?要不然你这个人就是存心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那姑娘本是无心所说,不料却强烈刺激了汪洋。汪洋自忖就是被这个恩义所困,才落到如今这步不尴不尬、进退维谷的田地,不想到头来仍有人骂自己是忘恩负义,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姑娘。
那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借着旋转闪烁的灯光定睛一看,这才蓦然想起这就是那晚曾对自己出手相救的那个不知名的姑娘。
汪洋抱歉道:“姑娘对不起,我没认出来是你。那天晚上的事……我谢谢你了!”
姑娘并不计较,笑道:“算了算了,我刚才是逗着你玩呢,谁又真的在乎你的感谢了。没想到吧,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咱们有缘分。一回生二回熟,认识一下吧,我叫那雨心,你叫什么?”
说罢,把手热情地伸出去。
汪洋本是内向之人,平时便不好交际,此时自觉生命无多,更是无意交友。再说,即便告诉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谁愿意和一个走在死亡之旅上的人打交道呢?
汪洋望了一眼那雨心,不觉带有几分伤感道:“那小姐,承蒙你看得起我,可我不过是草木之人,蝼蚁之命,朝开暮落,春生秋死,还是不必了吧!”
那雨心一向受娇宠惯了,很少遭到拒绝,像今天这样主动介绍自己芳名,更是绝无仅有,她伸出去的手得不到回应,只好生气地收回来,不满道:“不告诉拉倒,破名字有什么好保密的。一定是名字起得老土,才不好意思说出来。本小姐不惜屈尊俯就,你反倒拿起架子来啦!你这个人,真没劲,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浑身上下一点活力也没有,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你这人给人感觉是两个字……”
汪洋苦笑道:“哪两个字?”
那雨心不客气地说道:“颓废。”
汪洋无言地低下头。
那雨心不仅性格好奇,也一向以捉弄人为快事,于是继续不依不饶道:“我再问你,第二天你醒了以后,为什么不辞而别?”
汪洋支吾道:“这……”
那雨心哼了一声,扳着指头,给汪洋条分缕析道:“我说你忘恩负义没冤枉你吧?我说你颓废也没说错吧?你忘恩负义,颓废,还有……”
汪洋自嘲道:“还有什么?你都已经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了。”
那雨心听罢不禁扑哧一笑,随后又沉下脸来,她朝周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小声询问道:“喂,那天你让我一不要报警,二不要送你去医院,三不要管你,后又不辞而别,今天你又不肯透露你的真实姓名,这些情况综合在一起,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一个逃犯!”
汪洋听罢一怔,心道,我的确是个逃犯,不过我不是在逃避罪行,我是在逃避爱情。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否定。
那雨心好奇心大起,诧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汪洋不答,反问道:“如果我真是一个逃犯,你还敢跟我在一起吗?你就不怕吗?”
那雨心不甘示弱道:“有什么好怕的,逃犯也是人。再说,我看你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就算你真的是逃犯,依我看也是被冤枉的。”
汪洋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动,道:“为什么?”
那雨心故弄玄虚道:“我会看相。你长得不像?”
汪洋不禁笑了起来:“我哪儿长得不像?”
那雨心道:“眼睛。”
这一下轮到汪洋好奇了。他不解地看着那雨心。
那雨心认真解释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的眼睛尽管忧郁、哀伤,穷途末路,但是没有凶光。”
汪洋被击中了一样,呆呆地怔在那里。
那雨心见状,不无得意起来,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汪洋点点头,还未及开口说话,他身体内的咬噬感又风起云涌地袭来。方才与那雨心交谈,分散了对毒瘾的感受,这一番毒瘾似乎是气急败坏地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毒瘾要发作了,要惩罚他的不忠和背叛了。
汪洋已经想好了,如果最终避免不了毒发而亡的话,他就要像遥远的非洲大象一样,找一个寂静的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有尊严地死去。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用手捂住翻江倒海般的胸口,强颜欢笑道:“你说得很对。我再一次谢谢你。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记住你的芳名了,你叫那雨心,我刻骨铭心,永远不会遗忘的。不过我得走了,对不起,我们……再见吧。”
汪洋说罢,朝那雨心歉意地深深一笑,不待笑毕,便忍着难以忍受的煎熬,转头大步流星地匆匆向舞厅门外走去。
汪洋行走在暗夜的街上,他的脚步越来越是踉跄。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死,也要不为人知地悄然死去。他生前既然不愿意拖累祁莹,死后又何必让她知道伤心。
他凭借着这一意念,深一脚浅一脚,咬牙坚持着走到了明月湖畔。月光下,湖水泛着清冷的粼粼银光。他踏着没踝的青草,走下湖边的陡坡,却再也支撑不住。他嘴里轻轻喊了一声祁莹的名字,“扑通”一头栽倒在地,随即口吐涎沫,四肢抽搐起来。
欧阳筱竹气鼓鼓地回到家里,一向洁净的她此刻连拖鞋也无心更换了,几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借以平息心头的怒火和身体内那股难以启齿的燥热。
田鹏远如影随形地紧跟了进来,他脸上冒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从后面忽然伸臂抱住了妻子。
欧阳筱竹负气挣扎道:“田鹏远,放开我,你干什么?”
田鹏远并不松手,嬉皮笑脸赔笑道:“别生气了好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筱竹,姑念我是初犯,又没有造成既成事实,你就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吧。我向你保证,我决不再和她来往了。”
欧阳筱竹余怒未消道:“哼,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离了婚。你跟我过了这么些年,心里早就腻了。我算看穿了,你们男人个个是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
田鹏远喊冤道:“筱竹,你说这话,可就冤死我了。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你,我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当然,这一次是例外,原因特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再说,关键时刻,我不是迷途知返,果断地站在你的立场上来了嘛。”
欧阳筱竹冷笑一声道:“原因特殊?你就不要编造借口啦,你倒给我说说看,这个祁莹她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她什么地方勾了你的魂啦?”
田鹏远为了哄筱竹,支吾了片刻,信口开河道:“说实话,自从我踏入仕途,尤其是当上了这个市长之后,围绕着我身边转,利用美色想从我这里捞到点好处的不乏其人,可是我都不为之所动。我之所以被这个祁莹迷惑,原因真的是既简单又特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长得很有几分像是年轻时的你,这话我记得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有时候我恍惚间觉得,她就是你年轻时的翻版。看到她,我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大学校园里那个美丽、活泼,校花一朵的你,所以我才忘乎所以,身不由已地差一点出格越轨。现在我彻底想明白了,我爱的不是她,而是年轻时候的你。我这种失态反常的表现,其实是格外珍惜、怀念我们美好的初恋时光。”
欧阳筱竹听到丈夫在变相夸自己,气不觉消了一半,幽怨地叹道:“你就不要尽拣我爱听的说了。你知道我是个女人,是女人就难以抵挡住甜言蜜语。我有自知之明,就算倒回二十年,我又哪里能比得上祁小姐的青春美艳。”
田鹏远见言语收效,接着哄道:“筱竹,你何时变得这么不自信起来,倒回去二十年,你也不会输于祁莹的。你有文化品位,有贵族血统,而她只不过是夜总会出身的风尘女郎。再说,影子终归是影子,又怎么会比本人还要美丽?”
田鹏远知道自己话说得肉麻,暗忖欧阳筱竹明知不实,也应是一笑了之,不去过分追究。自古以来,女人与官员一样,都喜欢听到谀词。他有几分得意地正在对筱竹察言观色,却发现妻子的神色不知何故,突然间极度黯淡下来。
这一下出乎意料,田鹏远诧异道:“筱竹,你怎么啦,你在想什么?”
欧阳筱竹不答,过了良久,怔怔地出神道:“……这个祁小姐,会不会就是你我当初遗弃河中的苦命的女儿?你听她的名字……祁莹,弃婴……明摆着不就是弃婴吗?……”
田鹏远闻言也不禁怔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满脸不快的表情,断然否定道:“不会。
绝对不会!你想哪儿去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哪有那样巧!你一定是那种胡编乱造的电视剧看多了,筱竹,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欧阳筱竹失神道:“你不是说她左一个像我,右一个像我吗?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她也有不少像你的地方呢,比方身高,额头……”话说到这里,筱竹忽然神色大变,身子颤抖起来,紧张地抓住丈夫的胳膊问道,“鹏远,你……你没有毁了她吧?”
田鹏远不屑一顾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只要是长着五官的人,你细看之下,总是会找到某些相同之处的。我刚才拿祁莹和你作比较,只不过是为了……哼,我看你是想女儿想疯了!荒唐,祁莹要是我的女儿,我还会……我岂不成了猪狗不如,成了乱伦了吗?你们女人就是想象力丰富。丰富得没边没沿,不着边际。”
欧阳筱竹仍不放心道:“你和她……真的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吗?”
田鹏远不高兴地斥责道:“没有。我要对你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筱竹,你几时也变得这么有心计了,你要阻止我和祁莹来往,想彻底断绝我和她的关系,也不必挖空心思找出这种理由。”
欧阳筱竹听罢怔住了,她松开手后退几步,怒气勃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嚷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吗?我再坏,再卑鄙,也不会用我的亲生女儿来做挡箭牌。”
田鹏远话一出口即悔,忙道:“对不起筱竹,我刚才言重了。不过,我可以确凿无疑地告诉你,祁莹不是咱们的女儿,我了解过她的身世底细,她是……”说到这里,他把话一转道,“总之,你相信我,我有确切的情报,可以证实她绝不是咱们的女儿。”他不能对筱竹透露祁莹是李辉的女儿,免得她藕断丝连,又生出旧情。
欧阳筱竹怔了一下,却忽然捂着脸伤心万分地哭了起来。
田鹏远见状并不奇怪,此情此景这些年中他已见过无数次。他轻抚妻子的后背,带着几分内疚道:“筱竹,又想咱们的女儿了吧?当年,唉,都怪我……”他不无伤感地说道,口气中颇有自责。
欧阳筱竹泪眼婆娑,无限酸楚道:“咱们的女儿要是能侥幸大难不死,一直活到现在,也该有祁小姐这么大了。”
田鹏远顿了顿,望了眼难过的妻子,感叹道:“筱竹,其实,这么多年我和你一样,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努力。可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啊。”
见妻子不言,又不失时机接着道:“要是咱们的女儿还活着,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她的父母离婚。”
何不为将祁莹护送回雷迪亚公司,分别之际,他惟恐她中途变卦又生事端,遂伸出一个小手指含笑道:“记住答应我的话,明天开始要心无旁骛,好好准备比赛。跟你学的,来拉钩,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祁莹望着何不为热切的眼神,感激地笑了一下,也伸出葱白的小手指与何不为的手指钩在一起,摇一摇道:“一言为定。”
何不为心神荡漾,小手指肚热辣辣的,只觉传导得半条臂膀都酥,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掩饰地一笑道:“晚安。”
说罢掉头离去,却被手指上的滑腻感觉弄得迷迷糊糊,不顾东西南北地迈步就走。祁莹见状,掩口一笑,提醒道:“大记者,走错了。往这边走才对。”
何不为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又往回走,面红耳赤地与祁莹擦肩而过。
祁莹朝走远的何不为轻声道:“晚安。”
天空晦暗不明,非昼非夜,寒意砭骨,迷雾四起,汪洋恍然置身于一片荒凄无人的沼泽中。他泥足深陷,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他不得不暂时停顿下来,举目四顾,努力地辨识着方向,思忖着如何才能走出这片茫茫水雾笼罩的一望无际的沼泽地。
似乎往哪里走都是徒劳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一条,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有点不甘心,生命还没有展开,就这样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会有很大的遗憾的。
汪洋喘息了片刻又走,他手脚并用,连扑带爬地走了一程后,行动越来越迟缓,他感觉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恐怕是难以走出这一大片沼泽了。
就在这时,一个素洁婀娜的仙女衣袂飘飘出现在空中,形象越来越清晰。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自天上轻盈而降,飞临到汪洋的头顶上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来拉他。汪洋定睛一看,那不胜娇羞的仙女却是祁莹。他心中一喜,不觉伸出手去,他的身体随之离开了泥淖,一同飞上了半空。
汪洋与祁莹牵手而飞,心中快乐无可比拟,他的身畔不时掠过白云朵朵,妙不可言;俯瞰下方,山如螺水如带,美不胜收。
二人穿云破雾,正逍遥快乐之际,面前忽然横亘起一个巨大的面孔来,不由分说拦截住了二人的去路。
是田鹏远的面孔。面孔下部的大嘴一翕一张对汪洋说道:“小汪,你和她不能来往。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你想抢走我的所爱吗?你全家人都曾经受过我的恩惠。你难道忘恩负义想背叛我吗?我奉劝你趁早离开她,你好好想想,如果她一旦得知她父亲死亡的真相,她还会理睬你吗?”
祁莹生气地对汪洋道:“不理他,我们冲过去。”
祁莹带着汪洋冲了过去。那张巨大的面孔如雾如烟一般被一冲而散。
汪洋心中忐忑地飞行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此事不能不对祁莹讲明,可又恐她不能原谅自己,犹豫再三,终于痛彻心肺地坦白道:“祁莹,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隐瞒、欺骗你了,是
我……导致了你亲生父亲的死亡。不过,我发誓,我绝不是有意的,这正应了那句古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祁莹听罢,扭过脸,错愕地看了汪洋有顷,然后手一松,一言不发地丢开他的手,拂袖升空而去。
汪洋立时从半空中向着大地坠落下来,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难言的伤感。他从空中掉落下来,居然毫发无伤,他立起身时,却诧异地发现竟然来到了乡下的家。
老母一见汪洋,颤巍巍拄杖上前,攥着他的手泪水纵横地叮咛道:“孩子,汪家世代忠孝传家,你可千万不能做对不起恩人的事情啊。”
说曹操,曹操到。田鹏远慈祥平易、和蔼可亲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汪洋还来不及惊诧,田鹏远忽然转过身去,露出了另外一张狰狞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来。这两张面孔交替出现在汪洋的眼前,令他不知所措,不寒而栗。
这时,祁莹又至。
一时间,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