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柳香香大叫起来,又把周围人的目光引了过来。怎么可以出差?这不可能!
小乖拉住她的手,仰着头不安地看着她。
“他说他今天早上要到美国出差两天,八号就是后天回来。”
“他有没有给我的条儿或信什么的?”
“没有。”
“我要给他打个电话。”柳香香环视着四周,找公用电话。
“那你用这个吧。”田建设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谢明一定是万不得已,他会和她解释,会耐心地安慰她的。电话没通以前,她已经准备接受这个事实了。在国外求生不容易,谢明和她说过,三年前移民来的同学格格也和她说过,她知道。
电话接通了,柳香香舒了口气,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谢明那带有磁性的声音。话筒里传来几声匀速的铃声,便是猝不及防“咔嚓”一声,电话断了。
那声,把柳香香吓了一跳。
再拨,还是这样。
“他的手机是漫游的吗?”田建设问。
“不知道。”
“那就走吧。”
“就这么跟你走了?”
“那你还想怎么着啊?”
怎么办?要不然打电话给格格,让她来接她们?可惜她没带她的电话号码。走就走,他还真敢绑架她们?听天由命吧,要真出什么事了,让谢明后悔去,谁让他不来呢。
田建设推着行李车走了,她拉着小乖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三张都过了,从来都是风调雨顺的,怎么今天落一二奶待遇?在北京,什么时候演出回来谢明不是在机场、火车站候着她,然后一路拥着她到家?
谢明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她他要出差,她们可以推迟日程,等他出差回来再来呀?也许他不想让她们推迟?那为什么没让格格和她先生菜包子来接她们?那她感觉不就好得多了,最起码她认识他们。为什么他偏偏今天出差?不是说加拿大人都很有人情味吗?他老板有心理障碍,看不得人家夫妻团聚?
这位能信得过吗?不会是高级骗子吧?谢明让陌生人来接,能不给她一封亲笔信,就指望她们能跟他走?这跟谢明经常嘱咐她处处要小心的谆谆教诲不符呀?
“我要让警察护送我们回家。”柳香香突然宣布道,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跟个陌生人走了。她的天生丽质从小就教会她对异性要有戒心。
“有这必要吗?”从田建设的问话里,都能听出小刀划玻璃的声儿,刺耳。
这女人不是觉着全世界的男人都吃了伟哥正满大街地逛游着吧?
迷失在多伦多 第二章(1)
机场外面,天色微明。多伦多初秋的夜晚,太阳已经退下去了,却把光留了下来。
候机楼面对着深灰色的四层室内停车场,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天空,露着浅灰色的光。空气湿润而且清新。
柳香香很幸运地看见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警车,她向坐在里面的警察大概地陈诉了一番。虽然她英文磕磕巴巴的,都不知道警察叔叔到底听懂没有,听懂了多少,但是田建设从警察叔叔的脸上看出来准备帮忙的热忱。女人有了漂亮的脸蛋,就像有了绿色通行证一样,无往而不胜。田建设赫然生出些许想做变性手术的心气儿。不过就他这副尊容,就是变成女的,撑死了也就是个“东施”的水平,派不上什么用场。
一辆白色的警车跟在田建设深蓝色的福特后面驶上了高速公路。
时间将天空渐渐地涂抹黑了。矗立在安大略湖边的,作为多伦多城市标志的CN塔闪闪烁烁的,是多伦多夜的海洋的灯塔。对面路上的车灯,如同一串华丽闪亮的珠子从他们车旁欢快地流过。
“爸爸后天就回来,没事。”柳香香和小乖说,更是对自己说。
“我知———道。”小乖把“知”拉了那么长的声儿才和“道”连上。
田建设深蓝色的福特在无际而深邃的安大略湖边飞驰着。多伦多秋天的风,穿过夜色,穿过摇下来的车窗,像谢明的手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柳香香的脸颊,还真有点凉意。柳香香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也许是真忙?加拿大跟国内就是不一样。按国内的习惯,老婆孩子从国内来,怎么也应该来接机吧。来不了,怎么也应该提前告诉她,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吧。没告诉她,怎么也应该留一张手谕什么的让田建设交给她吧。没留手谕,怎么也会打个电话给田建设,问问接到她们了没有,然后甜言蜜语地把她哄高兴了,皆大欢喜。
没有,全没有。
“能再用你电话一下吗?”柳香香又想给谢明打电话。
田建设把手机从前面塞给了坐在后座的她。
话筒里传来几声匀速的铃声,便又是那个刚才吓了她一跳的“咔嚓”声。
她拿着手机就想往窗外扔,好歹给捏住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移民了。
是不是他的电话出毛病了?肯定,而且他还不知道。谢明什么时候都把她和小乖放在心尖尖上,他能不惦记她们?他会给她往家里打的。等她一踏进家的大门,谢明的电话铃声,一定会像欢迎她和小乖的乐曲一样地响起。他会解释给她听为什么没到机场来接她们,为什么没提前告诉她,为什么没给她留手谕,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头会跟鸡啄米似的,不停地点着:“就是,就是,要我我也不去接。”
警车跟着田建设深蓝色的福特上了一条私人车道,停在一座独立的红砖房子旁边。这是一栋二层小楼,楼前是一片草坪,大门朝着车道。这种房子在北京叫“别墅”,在加拿大叫“House”。
“我们住这儿?”柳香香大感意外,连声音都变了。
“妈妈,秋千!”小乖指着月光下形单影只地立在草坪上的一架小秋千大叫起来。
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亮光。
推开门,一片的漆黑,一屋的寂静。
柳香香耳朵都竖起来了,也没听见电话的铃声。谢明在美国,他哪儿知道她和小乖具体什么时候进家门啊。也许他打过,而且不止一次,只是她们还没有到家。
田建设把一层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偌大的房子里立刻有了“家”的感觉。
房子真大啊,典雅的家具,布置的格调,完全超出了柳香香的想像和承受能力,她的心都哆嗦起来了。做梦她都没梦见过能拥有这样一个家。老公,I love you!(我爱你!)
嘿,那是小乖的画儿!客厅里,靠落地窗的墙上,挂着小乖的一幅杰作:雪人爸爸和雪人妈妈拉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小雪人。他们头顶上是鲜红的大太阳,还向外放射着象征着光芒的红色线条儿。雪人妈妈旁边是一棵被涂成翠绿的松树。她想起谢明对这幅画的评论,“能搭雪人的时候,有绿色的松树,是写实的。但是满树都是大红苹果,就算艺术的夸张了。”她笑了,从里往外的那种。
当警察进来问:“Is everything okay ?”(没有什么事吧?)柳香香向他道了谢,目送白色的警车消失在多伦多的夜色中。她现在处在幸福巨浪的峰尖上,哈哈!刚才她差一点就怀疑谢明是不是有别人了。小肚鸡肠,狭窄阴暗,柳香香你没救了!
“箱子放哪儿?”
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位呢。
“卧室。”柳香香自己都不知道卧室在哪儿。
田建设瞟了她一眼,把一只箱子扛到肩上上楼了。
迷失在多伦多 第二章(2)
在客厅放电话的小圆桌上,柳香香发现了一张打满了铅字的纸。她拿了起来,以为是谢明留给她的信,应该有一封谢明的信在家里等着她。可是信纸上只写着怎么看电话账单,怎么付电话费,怎么用同样的方法付煤气费、水费和电费,及电话出了毛病或电话费计算不对时,应该打哪些电话。
他后天就回来了,她才不会去付这费那费的,那是他的事。
谢明怎么还不来电话?她有点着急了。
她拿起电话,生怕出错似的,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谢明的手机号码。带有生气的铃声像山间汩汩流动的泉水,让柳香香的心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轻微地颤抖起来,谢明!
“咔嚓”电话又一次决绝地断了。
半天不知道窜到哪儿的小乖这时在楼上大喊:“妈妈,你快来看啊,好多玩具!”
楼上是四间房,外加一个洗手间。大的那间,放着一张双人床,是她和谢明的卧室。另一间放着书桌和计算机,是书房。还有一间,就放着一台电动缝纫机,谢明知道她喜欢自己设计、剪裁和缝制衣服。这家伙,心还那么细。
小乖待的这间,是她的卧室吧,可是没有床。
“床还没买?”
“光顾买玩具了。”小乖小大人似的解释。
可不是吗,地上放着一堆小熊、小兔、小狗、小猪等绒毛玩具,还坐着一个一米来高的娃娃,金发碧眼的,穿着粉色的纱裙子。旁边还有一辆遥控车,有一大盒塑料积木,有一套厨房的家什,连炉子都带着,还有一栋二层的粉色楼房,小房子里还分成卧室、浴室、客厅,连家具都是全的。
谢明发财了?
他怎么还不来电话啊?老公老公我想你。
田建设要走了,说明天早上带她们去办“小乖上学的事”、“社会保险号”还有“健康卡”。
“他不是后天就回来了吗?”柳香香不懂。
“是谢先生托我办的。”田建设说。
“九点我们肯定起不来,等他回来再办吧。”
田建设没理她的茬儿,说了声“那我十点来”就走了。
哼,男人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动物!当然不包括她的老公。
在书房的桌子上,柳香香发现一张打印着铅字的纸,告诉她如何使用计算机。上机步骤写得那叫详细,连白痴都能看得懂。他为什么不等着自己回来再教她?在国内的时候,他不就是手把手教她怎么上机的吗?一定是怕这两天闷着她。
洗脸间台子上的那张纸也一样,程序烦琐地告诉她如何使用淋浴的开关。天啊,老太太似的。洗脸池下面的柜子里,买了那么多洗头液、防晒霜、护肤用品,有专门为成人的,也有专门为儿童的。在国内的时候,谢明知道她在这方面比他懂,所以从来不擅自做主给她买这类东西。也许,是英文惹的祸。知道她那三等残废英文,没法看懂护肤用品上的说明?
谢明怎么还不来电话?老公,你想急死我呵?
她又开始拨电话,屏心静气地听着,希望电话里会传来谢明的声音。她早就知道谢明会跟她说什么了:“我和老板解释了你们要来,可是老板……”她笑了,微微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出差离了谢明就不行,他肯定不会去的。
“咔嚓”电话又断了。也许,田建设说得对,谢明的手机不是漫游的。
他也许在开会,不便给她打电话;也许他出差的地方很小,旅馆的电话不能打长途;也许……总之,如果他能打,他一定会打的。而且,无论怎样,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打电话的。
他牵挂她们,她知道。他是操心的命,不嘱咐她一下,“睡觉前,把大门锁好”,他都睡不着觉。
“妈妈,我饿了。”小乖从楼上跑下来和她说。
她拉开冰箱的门,里面塞了满满的食品。
她又打开墙上的吊柜,里面塞着各式盒装饼干和巧克力等一大堆零食。再打开一个,里面塞满了罐头,有汤的,糯米粥的,素鸡的,红烧肉的。要地震了?还是“酸奶和奶油卷”的延续?
她轻轻地念着炉子上躺着的一张纸:“如何使用炉子:(一)四个开关对着四个炉盘。(二)开关向右是大火,向左是小火。(三)电炉不如煤气火力大,但是关了以后,热力还会持续一阵儿,所以要小心。(四)炉子下面是烤箱,温度按开关上所标数字调试即成。”
“事儿妈。”她嗔怪着,敬而远之地看了一眼那雪白色的炉子。
睡觉前,仿佛被谢明仔细关照过似的,柳香香检查了数遍大门上的锁。然后她关上了厨房的灯,关上了客厅的灯,关上了楼道的灯。整栋房子的黑暗,将她驱使进了惟一亮着灯的房间———她和谢明的卧室。说是要做好“出国”就是“洋插队”的吃苦准备,可是在柳香香的准备里,还真没有“没有谢明”的日子。
迷失在多伦多 第二章(3)
她没敢再打谢明的手机,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让她害怕。现在,她全部身心都沉浸着被人爱、被人呵护的满足和平静中。嗨,该打电话的时候,谢明会给她打的,别瞎操那份闲心了。
卧室里的光不是那么亮,淡淡的,暖暖的。
小乖抱着一只小熊正往被窝里钻,边钻边叫她:“妈妈,你来闻闻,是爸爸的味儿。”
柳香香灵活而优雅地把自己扔到床上,趴在米色的鸭绒被上闻着,她闻到了槐树花儿的清香,是那个春天的槐树花儿。
那时候她和谢明还没有结婚。
那条僻静的土路两旁种着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
阳光明媚,暖暖地照着。白云像棉絮一样,在蓝色的天空上缓慢地移动着。周围很静很静,可以听见蜜蜂忙碌的“嗡嗡”声。她坐在谢明自行车的后座上,右手搂着他的腰。他们慢悠悠地向前骑着,像在穿越一个梦境,尘世的一切渐行渐远……
已经躺下的小乖,又变戏法似的从被子里举出个信封:“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信!”柳香香一把抓了过来,天啊,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谢明会留给她一封信的。她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了,笨拙而急不可待地撕着封口。
“妈妈,我想开信!”小乖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信央求着。
于是,她大度地把厚厚的,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的牛皮纸信封给了小乖。
小乖撕开信封,口朝下用力地抖着,一堆二十元的钞票散落在被子上。钞票撒完了,小乖的小手在信封里掏了又掏,没有掏出哪怕是一张小纸片。
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柳香香在心里大叫起来,你就不能写上三个字:“想你们”?你在电话里不是一直告诉我,你想我们吗?我想你,我Miss you!老公。
正在洗澡的时候,她好像听见电话铃响。她把水关掉,再仔细听,又没有声音了。她身上披挂着一层水珠,冲到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静静地,带着坟墓般的死寂。
顺着走廊里浅褐色的地毯,她把电话拉到浴室。
龙头开得小小的,她生怕流水的声音盖住电话的铃声。没用,电话跟坏了一样,压根就没响过。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面对着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黑暗中,视觉能帮她捕捉声音似的。时间像一堆被点燃的木柴,一点一点地煎熬着她的神经。她不信,谢明就真不给她打电话了?
整栋房子被夜的黑暗笼罩着,被夜的沉默压抑着。
这儿的夜真长。
不行,她爬了起来,跑到客厅又开始拨谢明的手机。她机械地,神经质地按着那几个烂熟的号码。那一个接一个的“咔嚓”声,居然连成了一片,在她耳朵里没有间断地响着。
她要疯了。
她又一次拨了号码,听筒里传来田建设带着浓重睡意的“哈?”声。
已经夜里两点了。
“马上到我们家来一趟行吗?”
“谁呀?”
“柳香香,你晚上到机场接的人。”
“你们家进贼了?”怎么这女的但凡长得有点模样,就觉得有了随便使唤男人的崇高特权?
“没……”柳香香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
她又开始拨。
他怎么那么贱,非要给她留一张名片?田建设关了手机,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只好又把手机打开。好男不跟女斗,他爬了起来,向自己温暖的被窝默哀了几秒钟。
柳香香听到汽车停在车道上的声音,她马上把门打开等着他。
“什么事?”他都听出来了自己话里面的挑衅成分。
她睁着大眼睛盯着他说:“谢明没来电话!”天塌下来的样子。
他笑了,实在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