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世界·七天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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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世界·七天七夜-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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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便池和水池都没有冲刷干净,看那发糕末,象屎渣子。”一听之下,原来是杨所的训斥声。
狱警是铐子不离手,杨所是“靠”字不离口。
一个是肉体的折磨,一个是灵魂的摧残。
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仅此耳尔。
所以杨所被人称为杨所。
还好杨所不是真的杨所。
有个革命家教导我们说:奴隶主不可怕,奴隶成长为奴隶主,再反过来欺压奴隶才是可怕之极。
同样的道理亦适用于他,要是他成为了真的杨所,后世就会流传着关于杨所丰功伟绩的口头禅——不训的你满脸桃花开,怎知道杨所这样凶。
身处杨所之流的淫威下,我又能做何挣扎,任何挣扎都是徒劳。这里就和自然界一样,遵从法则,真实、野蛮、残忍。
猫腰潜行至水池,打开水龙头,任由自来水“哗——哗——”的冲洗着附着残渣的地面。
“开大一点,不开大能冲干净吗?又不是花你自家的水钱。靠”
估计杨所对《无间道2》这样的电影看不进去(懂?),所以无聊之余,才会将所有兴奋点和注意力转移至我身上,来个全程追踪曝光,一有不合心意之处便动辄呵斥训骂一番。
说实在的,亮亮和杨所都被埋没于此。若是不然,亮亮凭着他的丰富表情和灵活的嘴,无疑是绝好的脱口秀主持人;而杨所,更适合于当“焦点访谈”之类新闻监督节目的记者或编辑,这种察觉纰漏的敏锐度,足以为国人争光,让香港廉正公署汗颜。
我将水管拧至最大处,自来水喷涌而出,激打着池壁,泛起片片水花。再将塑料桶放置水池出水处用以盛水,忙不迭将捅中的水倾倒在便池里。
一时间,监室内水声“哗哗”一片。
看见水、便二池的表面业已冲刷的干净如新,我便将手伸向水龙头,多次的无妄之灾让我谨慎的回头望及杨所,征求意见。
“看什么看,干净了就快闭上,吵的人没法看电视。”真是破例,杨所口中竟然没有带出那个字眼。
这,也算是一个奇迹。
第三十二章
    一切收拾停当,瞟向电视,剧情方才过半。
电视周围,已为人头包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我料想以自己的大脑袋,想要挤入圈内实属有难度,况且还要冒着为人唾骂训斥之风险。
两者相较取其轻,我乐得大伙看电视而不搭理我,因为搭理意味着骚扰,骚扰意味着欺凌,欺凌意味着我的旧创未愈,又添新疤。
寻觅片刻,还是床尾的窗台处最为适合,我蹑手蹑脚的溜到床边,将拖鞋轻轻褪至床下,盘腿而坐,与众人相背,抬头望着放风场外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缤纷的世界、美丽的世界……
无论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已与其无缘,区区几段钢筋,寥寥百米路途,就将我与这个大千花花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我的经历是那些老资历的犯罪嫌疑人所经历过的,但敏感的我,对于周遭的感受体会反应,决计要比迟钝麻木只知欺人为乐的他们强烈许多,而我要写成书的想法,最早也是萌发于此时此刻此地。
有的人,没有文才而进监狱,无法写出感受;有的人,有文才而进过监狱,但却因为羞耻心而难于将自身的感受表露出来。
于是乎,牢房永远是牢房,罩在层层黑雾之中,潜藏着许多世人未知的阴暗。
从被关进监室的那一刹那起,我的心头就一直保持着如同后者一般的想法,待到出狱后,要将这段历史封杀,缄默其口(矢口否认?),将自己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深深掩埋于大脑底层,淡化忘怀。这种想法一直延续到我遭受到杨所致命的脏字“三连击”为止。
我是一个很能容忍/妥协/退让的人,内心坚强而又柔弱,结实而又脆弱。杨所的“靠”字三连必杀技只是一个诱因,呆在铁窗内,遥望红尘外,回想这一天,感叹复悲哀。各种想法体验感受交织交错,最终异变出来一个惊人的结果——将我所遭受的这一切附诸纸端,最好能出版成书,告之世人。
这个萌发的念头,让我心里狂跳不已,多年传统教育下的个人,早已习惯家丑不可外扬。而我这么做,不仅是对自身痛楚的全部曝光,而且从某些程度上讲,是在揭开伤疤和公然叫板。
人作选择,全在乎一个“值”字。
对于将我的经历编写成书,我觉得值得,让世人对监狱和囚犯多一些了解理解谅解,让身处监室的囚犯能够有表露心声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从未有囚犯自己剖析真实心声的文学作品,市面所见的牢房监室揭迷探奇之类的书,只不过是很肤浅的表皮,与真正监室和囚犯的浩如烟海来讲,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因此,我一定要写,只要我能出来,有口气在,就要表白。
人的想法,决定了人的做法。
未来不是由现在决定,而是由过去。
因为有过去的体验,过去的决定,才会有现在呈现在读者诸君案头的这本小书,只要能让诸位读者在翻阅之余,对我们周遭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多一些真实的了解;对于我们自身的灵魂,多一些感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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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了新的想法,灵魂有了更多的支柱。
所以,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忍气吞声不是软弱的表现,呈一时之快也未必代表了不屈不挠。一切,是为了将来。
对牛弹琴,最好不要,以免为牛所撞,落个疯牛病之类的终生遗憾。
同样的道理,对于杨所之流,与他们讲理动手,最好连念头也不要有。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一再如此告诫自己。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伴随着熟悉的歌曲,电影终于落下了帷幕。而我,只有挨着铁窗,没有琴弦声,也没有被遗忘的岁月,有的只是向外眺望。
太阳的影子很歪斜,在白色的放风场墙壁上,洒下片片金色霞辉。
我从来没有如此这样期待盼望渴求太阳落山过,但是一想及第二天太阳依然冉冉升起,缓缓掠过天空,不由又无奈长叹一口气。
一头是期望,一头是无奈,我则象钟摆一样,在期望与无奈间来回摇摆,折磨不堪。如果生命只是如此折磨和虚度,不如直接奔赴生命的终点倒来得痛快一些。
还好,我还有我内心的巨擘支柱——妻子家人和写书的冲动。
“唉,太阳落山喽。”李志超率先注意到了外界的变化。
“一天又这么熬过去了。”吕小刚伸手挠挠自己因为拥挤而出汗的胳膊。“妈的,看场电影也挤一身臭汗。”
“舍长,我说这个新来的,可得好好教育呀。”亮亮阴阳怪气道。
“嗯”李建国沉吟着,踱步来到我面前。“小子,发啥呆呢?”
“想家。”我转过脸来,异常平静道。
“看见太阳落山就想家,是吧。”李建国回头冲李志超吆喝道:
“小崽儿,挺象你的耶!”
李志超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难得的平和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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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利害,他们看似铁板一块的精诚团结,也会为之瓦解的粉碎。
如同不久前的看电视,为了争取一个好位置,每人都是自我一马当先,并且在捍卫自己现有地盘同时,不忘从附近占去更大的便宜。就连日常自称可以换内裤穿的亮亮和李建国,利益当先时,亦为此争吵的不亦乐乎,要不是众人解劝,没准会让我目睹更大的闹剧。
如果说看电视的吵是为了争抢利益,那接下来的争吵则是纯属避害。
天色已晚,凉风骤起,卷起片片乌云。众人看着放风场内随风而晃的衣物以及个人的起居用品,不禁着急不已。很快地,众人取得了高度共识,要将外面的东西立刻收进来。可是,接着的局面就让我难以想到,大家彼此做着激烈不已的争吵,其原因只有一个——究竟由谁报告管教打开电门收取衣物?
吕小刚在监室里悠闲的东张西望,嘴里振振有辞:
“我说哥几个,咱可得想想办法,快点喊管教开电门。看这样子,老天爷没准要下雨了。”
尽管众人早已看过外面的天空无数遍,但经吕小刚如此一说,众人还是急忙将视线投于窗外,仿佛才注意到这一切似的。
李建国此时亦将舍长的排场做的淋漓尽致,对着吕小刚深深的点点头:“孙哥说的在理,要下雨咱这些衣服什么的就白洗了,咱们合计合计,看你们几个谁去招呼管教一声。”
什么叫做四两拨千斤,李建国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便巧妙的将自己排除在报告管教者之外。这样的人,说话办事巧妙不露痕迹,到最后,往往是为他所拐卖还帮他数钱。
要知道,李建国今年才刚刚20出头,只可惜没做正行。要不然,凭着这么聪明有心计的脑袋,高超而又不留痕迹的手段,前途不可限量。
我们老家的人有句土话,原文已经忘记差不多,其具体意思大概是说:能进牢房的,都不是普通人,必有过人之处。
“我可不去!”韩建惠的反应最为激烈:“上次也是因为这事,我被管教训的狗血喷头,这事呀,打死我也不参与。”
“哦”李建国反问道:“那你的那些衣服就不要了?”
“宁可脏了重洗。”韩建惠用力耸了耸鼻子,道:“那也比挨顿骂强。”
看到韩建惠为自己找着充分的证据,其余五人也不落后,纷纷表明自己誓死不去的坚决态度和强硬立场。
李志超更是一语中地:“管教都不拿我们当人看,巴不得找机会收拾咱,谁要是去谁就是他妈的天字号大傻×;!”
话粗理不俗,一针见血。
狡猾的亮亮自然也少不了表态:
“我不去没关系,反正我的衣服最少,人家韩建惠能重洗我难道就不可以?”
亮亮仿佛是陈超和杨所他们三人的代言人一般,随后他俩的发言与亮亮简直如出一辙。
刘猛看看李建国,意味深长道:
“建国,你是舍长,要不然你出面吧。”
“什么!?”没想到还有不上李建国圈套的聪明人,李建国一听就火冒三丈。“我天天辛辛苦苦为大家服务,凭什么让我去挨骂!”
说着,本来躺在床上的他,作势就要起床下地,就在我以为他要找刘猛算帐的时候,他却冲向了吕小刚。
“吕哥,你给咱说说,我应该去吗?”
这时候的吕小刚,在我眼里看来,简直是一个缩微的“联合国安南”。
“嗯。”吕小刚沉吟的摸着自己的下巴。“依我看,你们谁也别说谁,还是快点选一个代表出来,要不呆会下大雨一浇,全都要完蛋。”
“反正我不喊报告,挨骂也不能找我。”李建国忿忿道。
“唉,我也不喊报告,挺着。”刘猛尽管来回焦急地跺着双脚,嘴上却不服软。“看谁外面晾的衣服多,先挺不住!”
“反正我的衣服不多,嘿嘿。”亮亮不怀好意的笑着。“我能挺!”
“那我也挺着,不信挺不出来一个喊报告的。”李志超倒是年轻气盛,说话间已经显得脸红脖子粗,胸口不断的剧烈起伏着。
“唉,这人心咋都坏了。”陈超叹了一口气,煞有介事道:“平时哥们兄弟叫的比啥都亲,一到了关键时候,全都是他妈的混蛋!”说着,忿忿不平地向放风场啐了一口。
“嗨!陈超,你又不是初来乍到,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发生,现在的人啥样——功劳我抢,送死你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啥不习惯的。”亮亮捅了捅坐在身旁的陈超,阴阳怪气道。
这一切在我心中看着暗自可笑不已,看上去亮亮和陈超似乎最有责任感和正义感,但皆是坐着喊话不见行动之流;而象李建国则纯属那种关键时刻,趋利避害之流……形形色色人等汇聚在一个监室,在风雨将至,矛盾骤起的情形下,上演着生动的人世百态之教学篇。
古代《伊索寓言》里讲述过一个老鼠 的故事:一群老鼠为了躲避猫的追杀捕猎,集思广益之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做了一个带铃铛的项圈。只要猫一戴上这个项圈,走到那里铃铛都会“叮——咚”做响。这本来是一件改变老鼠生存命运的好事,可是最后在决定谁去给猫戴项圈的问题上,大家一直彼此争吵不休。最终结果,所有老鼠都被猫无情地吃掉。
寓言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眼前却是活生生的现实。对于这个监室的犯罪嫌疑人来讲,他们与监管人员的关系,就是老鼠与猫、小鬼与阎王这么简单。
毋庸置疑,这次争吵事件,让我彻底的改变了很多看法,看清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很多事理。
第三十四章
    事态还在延续和恶化,众人皆沉默不语,窒息的感觉,配合着外面厚重的乌云,大有“黑云压牢牢欲摧”的感觉——暴风骤雨前的片刻宁静。
“要不?让眼镜喊报告去?”杨所蜷缩在床尾的角落,冷不防冒出一句,直戳我的要害。
一句话,将本来置身事外的我拽进了暴风雨的核心。
这句话,在我耳中听来,分明却是如下摸样:
“要不?让眼镜送死去?反正他是新来的。”
我很寒心,寒心之极。
想起了以前从杂志上看过的文章:有国外科学家做过实验,有一个专做生鲜猴脑的饭店,在他的后厨有个硕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一群等待被屠戮的猴子,科学家将一只与原来猴子种族无二的猴子关进笼子,发现猴群之间相处的甚为和睦,但是只要看见穿着白围裙的厨师,猴群就会惊恐万分,互相之间争鸣撕扯不已。最后,猴群一致将最新来得那只猴子(也就是科学家放进来的那只)推搡至铁笼门口,做可怜的牺牲品。待到厨师将那只猴子从铁笼子揪走以后,猴群之间又恢复了往昔那种和睦的氛围。
同样是高等智慧生物,产生同样的所作所为。只不过,与猴子的赤裸裸相比,更加聪明的人类在血淋淋的弱肉强食上蒙了一层可怜的遮羞布而已。
我并不怎么憎恨杨所,其实就算他不说,别人心理也会做如此想。只不过是因为我在他眼里,显得很是无足轻重,所以他才会将灵魂深处一闪念真切的用语言表达出来,非常直白,非常原生态。
在一个人瞧不起你的时候,你从他的嘴里,反而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靠着贴满《监规》以及《行为规范守则》的墙壁,微微合拢眼帘,将一缕经过聚焦的目光向众人扫视过去。
从监室门口倚着铁栅栏的李志超开始,刘猛、陈超、亮亮、韩建惠……
难言的寂静与沉默,而杨所则刻意回避我投去的目光,将其视线投往窗外。
杨所的话是一块试金石,通过它,我分明可以感觉到看似寂静的外表下每个人对我的态度和反应。
片刻过后,还是李建国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行不行!杨所你出的啥破主意。你看看窗外,眼镜一件晾的衣服都没有,象韩建惠这样衣服巨多的都能挺,他有啥不能挺的?”
说着,他冲杨所连连摆手示意否定。
连沉默寡言的吕小刚也破例的插了一嘴:
“阿伟刚来不到一天,啥都不懂,啥话也不会说,万一说错话得罪了管教干部,再因为这个迁怒到整个监室头上,那不是太不值。”
因为有此二人的出言相辩,于是乎,我侥幸的逃离出送死的无底深渊。不管李建国和吕小刚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感谢他们。
环顾四周,望及众人坐如钟、站如松的架势,看来指望有人能够奋勇而出,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大家都希望能够再推举一个逃脱不得的倒霉蛋出来,大家都希望那个送死挨骂的倒霉蛋千万不要是自己。
所以,没有人发言,只有人沉默。
大家接着挺。
狂风呼啸起,吹卷秋衣疾;无人喊报告,只因管教厉。
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是谁呢?
————李志超————
起因是因为亮亮的一句话:
“看呀!谁的被罩掉喽,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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