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以为是她不够优异,所以她努力学习,脑子的运转几乎没有停滞过一刻;原本她以为自己不够乖,所以她放学回家后足不出门,只会靠着窗边对天空发呆;她以为是她不够淑女,所以她每天都穿飘逸的公主裙,举止优雅高贵……然而,不管她做得多好,每次换来的,都是母亲的冷漠和父亲的打骂。
她只想要父母亲一句夸奖的话,难道这也过分了吗?
一天,她蛮伤心地撞进母亲的工作室,“妈咪,你们为什么你都不理我!”她一头自然曲卷的黑发乱乱地散在周身,长裙贴在肌肤上,雪白的小脚在黑色的地毯上显得特别醒目。
“你这成什么样子,快回房梳理!”唐干妲皱起眉,厉声喝道。
“你为什么都不关心我!”这是她第一次违背母亲的命令。
“我叫你回房去!”继续埋首在一堆企划案中,她丢下一句简短的话。
“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部下,你为什么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跟我说话?!”小小的身体跑到唐千妲的身侧拼命地摇她的手臂。
“恋昕!”甩开女儿的手,她怒道。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是用玩具和漂亮的衣服就可以满足的。你不爱我我不怪你,因为你根本贫乏得付不出半分母爱,但最起码,你付得出半句赞赏、半句鼓励吧?为什么你连这都吝啬呢?你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那你生下我干什么呢?为什么你给我生命却不给我幸福呢?”她狼狈地指控着。
“不是我想生下你的,你只是你父亲攀龙附凤的底牌而已。”唐千妲闭上眼,美丽面容平静、始终不变。
“不,我不相信,不相信!”眼泪毫无忌惮地挥洒而下,瞿恋昕抖索地消失在门边。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哭到喉咙沙哑,哭到肝肠寸断。
把美丽的洋装存封箱底,瞿恋昕穿着牛仔裤和男士衬衫,秀发染成桃红色,绑成马尾式,在校友们的目瞪口呆中走进学校。在校和同学们打闹成一片或逃课去玩;放学后和朋友疯狂购物吃冰,每晚不过十二点决不回家。虽然人人都很惊讶,但她更受欢迎了。
从前的她,美则美矣,却精致得像个洋娃娃,没有半点生气与活力,安静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太过高贵斯文,同学只敢远观不敢近攀,怕亵渎了她的纯洁,现在每个人都发现了她的另外一面:调皮,随意,美好得让人心动不已。
快乐的生活维持了将近一年,事情就发生在她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瞿恋昕十三年的生日都是独自一人数着星星度过的,但她的十四岁,感动的泪水融合在同学们的欢笑和祝福里,极虔诚地,她许了个愿,就在吹灭蜡烛之际突然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事发生了。
小心翼翼地,她悄悄离开了庆生会,大步往家里跑。
整栋大房子陷入死寂般的沉静,恍惚中,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心跳加快,她飞快地推开大门,“妈咪!”在尾音消失的同时,她的嘴被一条手帕蒙住,挣扎了片刻,失去知觉,身体缓缓倒在毛质地毯上。
当瞿恋昕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了手脚,封了嘴巴,躺在父亲和母亲房间的地下通道里。突然“碰”的一声,她惊恐地瞪大眼,扫了一周被日光灯照得通明的暗室。“碰!”又是一声重响,这一次,她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她迅速地挪移到能看到母亲房间的小孔前。
老天!她看到母亲的头撞上玻璃制的桌角,鲜血从头上进射出来,喷在透明桌上,地毯上,也顺着她细致的脸流到颈处。雪白的无袖长裙上沾染的血红看起来怵目惊心,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是细细碎碎的伤痕,不会致命,只会痛死。
眼泪滴答地被地板接住,瞿恋昕无声地哽咽,在看清楚那个站在母亲身后、脸上摆着愤恨表情的男人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就是因为你,别人都以为我瞿财窝囊、没用、要女人养!”说着,瞿财抬脚用力把唐千妲踢到房间的角落里。
“‘认为’?应该用‘就是’吧?”全身的疼痛让她随时可能坚持不下去,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昏倒,昏倒了就再也醒不来了,她必须见女儿一面。
“你这女人,死到临头还嘴硬!”他最害怕的,就是妻子冰冷的眼神了,他是男人,却活不出男人的气概来,他不能再忍受了,这女人是该死的!
“我这次是失算了,没想到胆小如鼠的你会想要杀我,其实,在你殷勤地把恋昕送到学校时我就该猜到了。”即使明白自己快撑不住了,她仍是有一身傲骨在。
“你是想死快点是不是?好,我就成全你!”大步走到唐千妲身前,他猛烈地踹踢她。
不,不要!瞿恋昕拼命地用身体撞着墙,可是这是个隔音的地下室,里面的声音在外面是完全不可能听得到的。她绝望了,再次探看母亲时室内已空无一人。
甩掉眼眶里的泪,她努力地想再看清楚,暗室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打开,刺眼的门灯使她立刻把眼睛闭上,接着她听到物体滚下阶梯的声音,后来是关门声。
睁开眼,看见母亲躺在和她相隔几米的地上深深皱着眉,她眼睛紧闭,脸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扭曲。但她始终不吭一声,默默地承受着痛楚。母亲很坚强,她知道,这使她更加心痛。挪动已磨出血的臀部,她努力地想靠近唐千妲。
听到细微的喘息声,唐千妲撑开无力的眼睑,看见一张完全承袭自她的翻版小脸,还有印在地上的从墙边延伸到女儿所在处的斑斑血迹,干涸多年的眼湿润了起来,“恋昕……恋昕……你不要动,让、让妈咪过去,让妈咪……自己来……”止住女儿的动作,她缓缓地爬着,一段不长的距离,却让她爬了将近二十分钟。当她爬到女儿脚边时,瞿恋昕早已鼻子通红,眼睛红肿,眼泪不停地往下淌,“不要哭,恋昕不哭。”她喘了一下,“妈咪不痛,一点都不痛……”想伸手替瞿恋昕撕掉贴在她嘴边的胶布,却发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抱歉地要弯起腰安抚女儿,似乎又力不从心,“对不起……对不起……妈咪没用,没有力气……”
瞿恋昕猛摇头,眼泪一个劲地洒落在地上。
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不明白,这么懂事的女儿,在过去的这十几年里她怎么忍心不理不睬呢?“恋昕……妈咪一直很后悔那天的事,妈咪不是故意要说出那种话的,妈咪爱你,妈咪真的很爱你。”她无力地抱着女儿凑下的小头颅,深深地忏悔着。
生命中太多的悲哀让她逼着自己的心冷硬,爱是她尤其吝于付出的,就连自己的女儿,她也不曾疼爱过,不是不爱,而是不认为有表现出来的必要。恋昕从小就是个安静少言的孩子,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注定要安逸富有地度过一生。这样自以为是的认识让她忽略了孩子需要关爱的事实。
然而明显的,女儿并不像他们,她渴望爱与被爱,这是她这一年来才知道的,多悲哀,她的女儿,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做母亲的她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太晚了,她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她不敢想象,她死了以后,女儿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生,她不能让瞿财摆布恋昕的人生。
迅速收起眼泪,她抚着女儿泪流不止的脸,费力地说:“恋昕,现在,止住眼泪……妈咪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掌中的小脸因为她的话而停止哽咽,她欣慰地轻语:“妈咪要走了……妈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漂亮的眼睛再次溢出泪水,十四岁的年龄,加上早熟,已能完全明白母亲的意思。
“不听妈咪的话了吗?不准哭!”有气无力的声音,天生的威严仍在,“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要坚强,不准软弱,你是我唐千妲的女儿,骨子里头流的是我的血……不要让我丢脸了。”猛烈地咳了一下,喷出一口血,喘息着止住瞿恋昕的慌乱,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恋昕,听好了……不准依赖别人。人是一种惰性动物,一旦有了依靠就会变得不堪一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完全相信,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必须自己去面对。”
没有再哭,瞿恋昕只是点点头。
“好……妈咪会以你为荣……”手臂开始发抖,但她仍坚持把话说完,“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妈咪……绝对不能让瞿财摆布你的婚姻和人生,恋昕的婚姻,必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她不能让女儿走和她一样的路,悲剧发生一次就够了。
关于“爱”,瞿恋昕还太陌生,但她仍是点点头。
唐千妲微笑地闭上眼,却立即张开,“不能……让他知道你知道妈咪的死因。”看到女儿不明白地皱眉,她叹了一口气,“恋昕……听妈咪的话,如果要说,至少也要等到自己有了自我保护的能力之后。”
虽然不赞同,但她还是顺从地点头。
唐千妲放心地放松心情,“乖女儿,躺下来,枕在妈咪的手臂上,妈咪想抱抱你……”支撑不住地睡在地上,唐千妲轻言。
犹豫了下,瞿恋昕依言躺下来,深深地汲取母亲身上好闻的香味,这是她第一次和妈咪靠得这么近。
“恋昕……妈咪可以吻一下你吗?”看到女儿点头,她忍住剧烈的疼痛扯出一朵笑容,微低下头,亲了亲瞿恋昕漂亮的脸蛋,她的生命也已撑到了极限。
看到母亲的眼眶红了,瞿恋昕急切地摇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唐千妲听懂了,她又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妈咪不哭,不哭。”她用另一只手把瞿恋昕娇小的身体圈在怀里护住,“宝贝,我亲爱的女儿,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会是一个崭新的起点,妈咪会在天国保佑你的……”说着,她轻轻地合上眼睑。
抬头看了看母亲安详的面容,瞿恋昕重新把头枕在她的手臂上,闭上眼,一颗剔透的泪珠划下脸庞,划到地上,也划进心里……
是了,她一直铭记母亲临死前的告诫:坚强,不依靠别人。她承袭了母亲坚毅的性格,因为那是妈咪要她做的,她就一定得做到。
“小姐?”
“我马上下去。”撇撇唇,她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看到瞿恋昕走下楼,瞿财立刻站了起来,怒火焚身。他是她的父亲,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她的下人,不管从前的事她知道多少,但她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他给的,他没有理由怕她。
“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她风情万种地坐到离父亲最远的沙发上。
“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瞿财气不过地大吼。
“这不用你说,我知道。”她优雅地点了下头。
“你知道?知道还在上面待那么久!”他气得浑身发抖,早就知道自己应该赶快把她嫁出去,否则他在还没来得及享受荣华富贵之前就会先被她气死。一如她死去的母亲,她一个冰冷的眼神或一句平静的话就足以把他激怒。
“我没有叫你等我吧?”她的声音微扬。
“来见我是天经地义的,我是你父亲!”瞿财觉得自己的血压在不断升高,连忙坐下来,身旁的秘书赶紧递上热茶给他顺顺气。
“对——”瞿恋昕特意把尾音拉长,“说得太对了,虽然你这个做父亲的把自己女儿当做富贵的筹码。”
“……”一时难堪,他羞愤交加地道:“知道最好。”
“我当然知道!从亲眼看到母亲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有感悟了。”看着父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口舌之争他是没有胜算的,喝下一口茶,他转移话题:“听说你现在和一个长得妖里妖气的的男人鬼混,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像克里夫先生那样有权多金的男人不要,竟勾搭上一个像女人的男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阻止这件事继续下去。
“我为什么要给你交代?还有,在你还没有了解别人之前就没有资格这样评论他。”瞿恋昕有些动怒,但很快平静下来,“再说,守财奴永远都是最低级的动物,你没有权利去批评比你高尚的人。”
“那种男人八成是人妖……”
“我说,”她冷冷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诽滂,“注意你的措词。”她的眼睛像要放出冷箭似的,冰冷的眼底藏着两簇熊熊怒火。
瞿财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接口,“你……”想叫嚣,却因为无话可说而无后文。
“董事长!”秘书叫唤,俯身在他耳边嘀咕,瞿财的神情由愤怒变为惊讶,最后竟转成笑脸,“恋听你也真是的,他是思起皙大老板你怎么不早说?”笑意中带着薄薄的谴责,他的眼睛亮得比镁光灯还精彩。思起皙是世界级的风云人物,钱多得足以与世界为敌,一个他就能够抵得过十个雅西雷?克里夫。
她讥讽地冷笑,“你让我说了吗?”见风使舵。
自知理亏,老脸挂不住了,他却仍清楚女儿现在也是他巴结的对象,“好,好,是爸爸不对,乖女儿,爸爸跟你道歉。”顿了顿,又接着道:“恋昕,思先生年轻又多才,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他,现在外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垂涎你的位置。”
“是多财吧!”她说得淡淡的。
瞿财敢怒不敢言,扯出一丝尴尬的笑。
“我累了。”她站起身,不想再应付父亲。
“好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没有精神就不好了。”意有所指,瞿财和秘书急急地退出别墅。
现在她还真成宝了!
第五章
“拉斯维加斯好玩吗?”瞿恋昕问刚下飞机的思起皙。
除了巴黎还有故乡海岛,她从没有去过别的城市,她只知道拉斯维加斯是个闻名世界的赌城。
“你想去吗?”思起皙搂住她的肩头问。
“没有哇……”拉开他的手,她低下头。
“你确定?”这女人嘴巴不老实。
“嗯……”反正他又不会带她去。
他带笑的声音传人她耳里,“呀,怎么办?我还打算带你去参观参观呢,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惊愕地张大眼,她猛地抬头,看到他端着一张贼兮兮的脸看她,她一羞,把脸埋进他怀里,“你耍我!”
“谁叫你不老实?”他乐意宠她,看她笑会让他很快乐,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出于移情作用而和她在一起了,但是,那分疼爱的感觉会不会持久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爱与疼爱之间是有一定距离的。
她在他怀里偷偷笑了,“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他抱抱她,“有时间我会带你去环游世界。”
作为一个傲立全世的“酒神”,对于酒,当然是投注了浓厚的兴趣和大量的金钱的,对酒的历史和其发展过程都必须了如指掌,新制酒也不能陌生,为了不断完善对酒的认识,思起皙的寻酒足迹几乎踏遍全球的每块土地,在了解酒的同时还可以使自己的事业得到快速的发展以及设立“尧”进驻各国的大本营。
每次出游时的一项伟大工程,就是把各种稀有的酒作为收藏品买下来。
在思起皙的住处,当然也就少不了收藏室了。
虽然曾听思起皙提过,但瞿恋昕还是被眼前壮观的架势震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间很长的储酒室,一眼望不到尽头,两壁用雪白的防弹玻璃修砌,上面参差不齐地突出一块块各种形状姿态的玻璃板,像与生俱有似的由玻璃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