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当初也是一直在额娘面前替你说话的,这才让额娘有了松口的迹象啊。要不然额娘那边也不会一直拖着不去明相府了。”听着塞楞额口中对玛尔珲的评价,塞布礼并不好受,虽然他相信胞兄的能力,也绝对忠心追随,可毕竟都是有血缘的手足,何苦要如此疏离?
听了塞布礼的话,屋里便没了声响,塞楞额抿着的嘴角用力向下压了去,终是没有开口。许久,便才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累了,塞布礼,玛尔珲的事日后咱们再商讨吧。”望着床帘,塞楞额有一瞬的失焦,思绪仿佛回到了张氏初逝时,塞布礼哭哭啼啼地被赫舍里氏领了去,而玛尔珲用探寻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再之后,身后便多了两个小尾巴。之后的许久,自己也习惯了两个弟弟的追随,再到后来经希、蕴端的出生,身后的尾巴渐渐多了起来。可自己的心,再也回不到当初了,似乎对于亲情,越来越淡漠了。
回京后岳乐的事物倒不见少,进宫面圣自不会少,京中同僚的巴结攀附更是让他这个安亲王疲于应酬。回府的时间也越来越迟,赫舍里氏在屋里候着,倒也无奈。
“福晋,这几日我也无暇顾及府里的事,一切可还安好?”这一日是去了明珠府上做客,虽是逗留得久了些,却也没贪杯。席间除了明珠长子纳兰性德作陪,也还见到了已与康亲王杰书之女订亲的三子揆方,的确是一门将才。岳乐倒是对于这门亲事越来越满意,想必那位四千金也是个人中龙凤。
“回王爷,府上一切安好。”拧了帕子亲自为岳乐擦了脸,又端来了参茶让其漱口,直到将岳乐伺候妥帖,赫舍里氏这才停了下来。虽说这些本该是丫鬟们的事,可赫舍里氏就是不愿意让这些个婢女过分亲近岳乐,几番软磨硬泡才求了王爷应允,让其亲自伺候。
“恩,塞楞额的身子怎么样了?若是好了,去明珠府上提亲的事还是不能耽搁了。这事你也多上心,妇道人家的事,我也不便过多插手。”躺下后,岳乐示意赫舍里氏将被褥捂紧些,右手枕着后颈,想起在明相府上作客的情景,便又将提亲一事提醒了一番。
“臣妾省得。待塞楞额的身子好些了,臣妾就去操办。只是,听塞布礼说,塞楞额的身子尚不见好转,怕是还得静养些时日了。”斟酌了番,赫舍里氏仍是开了口。
若说当初对于塞楞额要娶贾家女儿一事,自己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如今王爷安排的这桩婚姻,倒是叫赫舍里氏起了成全塞楞额之意。一来,她自是不想看到父子反目,毕竟这也算是王府笑话了,再者,此前塞楞额是庶子,并无威胁,可如今不仅立了战功,得了皇上赏识,封官入仕,若是再攀上明珠这门亲事,怕是将来对玛尔珲有害无益。复又想到玛尔珲的性子,赫舍里氏不得不替儿子的将来筹谋。
“噢?还未好转?上回大夫不是诊治了说并无大碍么,怎么拖了好几日还是这般?哼,怕是那个混小子要跟我对着干吧。他心里想什么,能骗得过我吗!”岳乐想起塞楞额,气得牙痒痒,这个儿子,如今倒是叫他又爱又恨了。
“提亲之事无需他在场,这些小病不会影响将来成亲,你尽快去办就是了,反正正式成亲也要等个两三年。先把亲给订了,也好叫他把心收回来。”入睡前,岳乐下了最后指令。
赫舍里氏也只得默默应声,毕竟这府上,王爷才是主子。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也只得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莫要叫王爷厌恶了。
“塞楞额,塞楞额,额娘今日里就去明相府了,还带着你的生辰八字还有聘礼。”闯进屋的是许久不见的玛尔珲,哐当一声,刚从塞布礼手中接过的茶盏便应声落地,塞楞额掀被下床,来不及仔细询问,便穿起了外袍。
“我要进宫一趟,你们先留在府里,记得,要保密。”匆忙穿好了衣服,塞楞额出了门。临了,停了脚步,回头对屋里人说:“玛尔珲,谢谢你。”便又如风般冲了出去。
“塞楞额,这病,装的还挺像,就是这一跑,估计前功尽弃了。”看着塞楞额的矫健身姿,玛尔珲倒是悠闲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还不忘安抚身旁忧虑的塞布礼。
“臣,塞楞额,有一事相求。”御书房里,未着官服的塞楞额伏地不起,将头深深埋在双掌中,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拼命压制住不停颤抖的身躯。这是最后一个希望了,若是今日里求不得那谕旨赐婚,怕是与语儿,更是前路渺茫了。
“塞楞额?今日里倒是来的突然啊,不是告了病假么?”亲政多年的康熙愈发有了帝王气息,如今三藩之乱也逐渐平息,几番论功行赏之后,朝中倒也安宁。只是,这语气,让塞楞额越来越觉陌生了,猜不透,甚至不敢揣测康熙的心态。
“皇上,当年您曾允诺臣,准许臣将来婚姻自主,如今,臣已认定那贾氏,还望皇上成全。”豁出去了,就这样,求一个成全吧。若是惹了君怒,自己也算是为这份情尽了力。
“噢?塞楞额你这是,在要挟朕?”听了塞楞额的话,康熙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许是金銮殿,龙椅坐久了,康熙已经忘了曾经有人会用这样的口吻与自己说话。
“臣不敢,只是如今,贾大人临终前已将语儿许给了下官,可阿玛却要与明相结亲,臣,实在是无法了。还望皇上兑现当年的承诺,替臣做主。”塞楞额这番话倒是让站在康熙身后的纳兰性德吃了一惊,那日在府里品茗,虽说自己看出了他身上的挣扎,却不料是这个缘由。
“容若,你且退下,朕有话要对塞楞额说。”摆了摆手,容若倒是有些庆幸康熙此刻摈退自己,与塞楞额擦肩时,容若露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却让塞楞额有了坚持的勇气。
踱着步子,康熙面对着塞楞额,比肩而立,比塞楞额略高了小半头,更是显出了天子威仪。“塞楞额,当日里,朕的确许诺你婚姻自主,可朕没说过会替你赐婚,更不曾说过会替你应付安亲王。”此话一出,塞楞额立刻变了脸色,震惊得不知该往何处看了。
“你要知道,你是安亲王之子,是宗亲,你成亲,是要呈朕恩准的。当初朕答应你的,便是在朕这里,无论安亲王替你递上来的是何家女子,朕都会恩准。朕的话,你可是,听明白了?”往前凑了一步,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了塞楞额的耳朵。
呆愣住的人,痴痴拧过脖颈,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解释更让他措手不及。
是了,满怀信心地进宫,拼命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却被狠狠踹了一脚。看着康熙犀利的目光,塞楞额不由得嗤笑起来:是啊,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让皇上听自己的,那是有多傻多天真?
哈哈哈,果然,连老天爷都在笑自己的傻,如今,都笑出了泪。可为何,自己却只能这般受着?为何,连出宫的路都显得如此漫长?为何,自己哪里都没力气去了呢?
不想回府,不愿回府,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贾府,许久未曾来过,这座宅子较之前更是萧条了。热孝未过,满目的白色,都在提醒着塞楞额,贾汉复的临终托付。
想起那厚重的父爱,塞楞额努力给自己打气,不能让语儿瞧见自己这般模样。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要踏入贾府,却见小厮引来了玉兰,许是人在倒霉时,第六感特别准,一种不祥之感便是涌上了心头。
“八少爷,小姐随大小姐去姚府小住了。老爷刚走,大小姐不放心,便是将小姐与三小姐都接了去。”支支吾吾地向塞楞额回了话,玉兰却不敢抬头看。
“噢,不在府上啊。那去了多久了?何时回来呢?你怎么不随她一同过去照顾?”塞楞额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明显没有抓住玉兰的话中重点。
“恩,这是小姐要我转交给八少爷您的,说是若您来了,便将它交予您。我一直在这里等您呢。”说罢,便颤微着将信递了过去。
疑惑地接过信,屋檐下雨滴滴答响着,塞楞额不记得这封信里到底写了多少字,却偏偏那三个字硬生生刺进眼眸,像把刀锋插进胸膛。为何,连语儿你,都给了我这样的答案?
信笺随着下垂的右手飘落进雨中,雨滴浸湿了字句,唯有那三个字,仍然顽固地不肯离去: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唔~亲们,好久不见了,你们还好吗?
2013年还剩下十几天了,很高兴这一年里与你们相识,作者君会争取这周多更一些的,以此报答你们的厚爱~
咳咳,以下是一个小游戏的赌注,偶愿赌服输啦,你们都该懂的啦,切勿当真:
“景小六是万年受,万受无疆,夜夜被压。”
无比怨念的飘走了~
第29章 情难枕(上)(倒V)
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塞楞额踮着脚步在雨中摇摆;雨雾迷蒙了眼睛,脑中充斥着满满的那三个字。路人偶有将伞抬高后瞥眼的;却也只好奇这衣着显贵的少爷为何如此失态。天色尚早;这花街柳巷未曾喧闹;倒是有人先醉了。
狼狈地回府;塞楞额无暇向众人解释这番模样;只想找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狠狠地将自己藏起来。曾以为这一世,他得偿所愿,有了男儿身;生在富贵家,终是能按照自己所愿去生活,也了了前世的怨。谁曾想,一切的期待都在今日化为灰烬,打击一个接一个的袭来,没有给他丝毫的准备时间。
这一路,他走得多辛苦,旁人不会懂。年幼时便开始小心翼翼隐藏自己,为的不过是寄人篱下,求个安稳;装傻充愣般地回避官场名利,只为求一个性命无忧;奋力争取心仪女子,也不过为了一生能有段不被勉强的婚姻。可结果却教他看的清清楚楚,全都反了,不想要的全部都得到,最想要的却怎么也握不住。
“塞楞额,你到底是怎么了?身子还未痊愈,偏还要去淋雨,你可是成心要叫你阿玛担忧。”听了下人禀报的赫舍里氏匆忙赶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语气倒也不算客气。
“我没事,就是有些倦了,多谢额娘关心。”双眼直勾勾盯着床顶,没有力气去争辩什么,不想再假装坚强,一直憋着的那口坚持,也在看到信的那一刻崩塌。原来,撑得越久,崩塌得越快。
“唉,那你好好将养着吧。别再胡乱跑出府了。今儿,我已去替你向明相提了亲,只待算了生辰八字,便将这门亲事给订下了。”叹息着,赫舍里氏便也离去了。玛尔珲怏怏地跟着离去,临出屋时回头看了眼塞楞额,这样毫无生气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瞧见。
“哥,你到底是怎么了?之前不都还信心满满的吗?”待得屋里终于清静了,塞布礼才坐到了床榻边,侧身朝里的塞楞额让他看不清表情,却也能从松散的背影感受到那份无力。
“我现在不想说话,你让我静一静。”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地说了句,塞楞额再没了任何反应。
天在转,路在晃,心在心动时受了伤,风越穿,心越乱。
自写下了那封信,语儿便再没一日能安然入睡,守孝期间,再憔悴的模样也是理所当然,便也没人过多关注她。将玉兰留在贾府,为的是给塞楞额一个了断,却也将自己的心留在了贾府。若是他来,便也算最后一次与他倾心相应了,却又怕他来,来了,便是今生的最后一次交叠了。
此后,也只能是相见不相识了。
“二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推开门的是沁儿,少了玉兰的陪伴,每个夜里,语儿久久不愿熄灭蜡烛,不想竟将妹妹招了来。
“喔,没什么,只是换了床,不太习惯罢了。倒是你,怎么还不歇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抹眼,凑到跟前了才发现竟是欲哭无泪,只得顺势拢了拢耳旁的碎发,掩了尴尬。
没接二姐的话,沁儿径直绕到了语儿身后,轻轻地为姐姐捏起了肩膀,就如当初为爹解乏那般。“二姐,你有心事,可愿与沁儿说说呢?”柔柔的声音,好似一股暖泉涌进满是裂痕的心,语儿不禁动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里觉得堵得慌。”有些话,想说,却不能说,也有些话,想说,却不愿说。语儿只得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二姐,你为何要放弃八少爷?”沉默后沁儿还是问了出来,她不是个喜欢憋话的人,虽然平日里她更多的是做一个听众。可这回,她却想要知道答案。
“你,你都知道了?”换做了语儿吃惊,原以为这事不会让别人知晓,当初也只是与大姐有过商量,许是那日靠在姐姐怀里哭泣时被沁儿瞧了去吧。
“既然你问了,说了也无妨。你且坐下。”说罢,便将沁儿的手牵了过来,示意她坐到身边。
“爹过世后,莽古泰叔叔曾找过我,说安王爷不同意我与塞楞额之事,还将他软禁在了府里。可塞楞额却只字未提,只说是有要务在身,脱不开,我便也信了,想着他总会有法子的。”说到此处,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语儿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忧伤起来,声音也开始哽咽,“后来,安王爷福晋也找过我。其实,我与塞楞额之间的阻碍,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的吧。也许是我当初一时糊涂,才酿成了今日里的荒唐。”断断续续把话说完,紧紧闭起了眼,语儿知道这种口是心非的痛楚,她明白他们之间的阻碍,可她也清楚,当初的心动,怎会是糊涂,而如今,又怎能算荒唐?
“那,二姐,你就这样与八少爷断了?今后你如何打算?”能让二姐做出如此决定的理由倒也在沁儿意料之中,只是如今亲耳听到,仍觉得心疼。
“替爹守孝,三年不嫁。”提起今后的打算,语儿不禁笑了,还能有什么打算?错过了,便也错过了,还有什么好打算的。等孝期过了,想来他已是为人夫,为人父了吧。
“其实这样也好,即便没有那些阻碍,我这三年里也无法与他成亲,何苦要耽误他呢?纳兰姑娘的才情,便也是配得起他的。”是了,京中有谁不知明相府上有双才,长兄纳兰容若堪称京中第一才子,小妹纳兰慧娴也不遑多让,一首《鹰》便让人印象深刻:
劲风凛凛纵秋鹰,玉爪金眸正横行。原草初凋眼更疾,飞来一击鸟皆惊。
当初自己拜读时,也不禁为之赞叹,更何况那个人呢。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曾经的美好,如今却一层一层地撕裂彼此的心,语儿没再出过姚府,塞楞额也未曾前去寻找。累了么?倦了么?还是,就这样放弃了?京城的寒冬没能刺激塞楞额逐渐麻木的心,或许,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情。
“哥,玛尔珲跟我说,你与纳兰姑娘订亲的事,已经成了。”塞布礼看着整日恹恹的人,这句话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口。毕竟,再残忍的事实,当事人都有知道的权利。
“唔,成了?就这么轻易订亲了?就因为她是明相的千金,就因为她符合阿玛的要求,就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可以成亲,所以轻而易举地便一锤定音了。嗯?”大悲大喜真的好难,原以为前世里的经历足以令他看透,却不想再一次心伤了。
原来,每一次的尝试,都有失败的风险;原来,每一次的动心,都有受伤的可能。原来,他还是那样傻,遇到心动的,总还想要努力一回。
“哥,你没事吧?你这个样子,有点吓人。”塞布礼看着塞楞额渐渐狰狞的脸,竟生出了一丝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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