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进一个宽阔而凉爽的地下人行通道,忽然一阵悠扬激越的吉他声和歌声幽幽地传来:
昨日的足迹已走远,
今天的记忆还相连;
明天在远方挥手,
今天留给了明天。
藕已断,丝还连,
木已朽,根相连,
海已枯,石未烂,
人已去,梦里牵。
……
梦中的你微笑在眼前,
醒来的你伫立在天边;
昨日消失在天边,
今天消失在眼前;
明天等待在天边,
今天脚步正向前;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
一个年轻的流浪歌手,怀抱一把吉他正在弹唱。他一头火红的长发散落而飘扬,面容疲惫而神情洒脱。破旧的吉他套子里散落着几张小额钞票。行人们从他身旁冷漠地走过,只有几个小男孩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这个怪物。
李雁南说:“唱得还不错,我们听听!”
四人驻足。
歌手继续唱道:
我们是时间的孩子,
漂流在历史的长河里,
每一次分手在昨天,
每一次团圆在今天;
我们是地球的孩子,
流浪在精彩的无奈中;
每一次告别在流连,
每一次邂逅在无言。
梦中的你微笑在天边,
醒来的你伫立在眼前;
历史的长河已蜿蜒,
遥远的记忆在浮现。
今天的足迹没走远,
明天的回忆刚上演。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曲毕,李雁南带头鼓掌,罗伯特鼓起掌来,两个女孩也鼓起掌来,一些行人开始驻足,渐渐围拢来。
李雁南凑近歌手问:“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
歌手回答:“远在天边。”
歌手准备弹奏下一曲。
罗伯特觉得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于是对歌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歌手看着他笑,手上停下来。
“吉他,我。”罗伯特指指吉他,又指指自己。歌手笑着把吉他递给他。罗伯特煞有介事地调音,看客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罗伯特很快调试完毕,开始弹奏一段优美而熟悉的前奏。
有个女孩惊叫:“Hotel California!”(“加州旅馆!”)
罗伯特点点头,有板有眼地唱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围拢来,屏息聆听。李雁南率先掏出十元放到草帽里,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掏腰包,很快草帽就满了。
孙小纯看到罗伯特单纯而投入的样子,脸上露出欣赏、爱怜、陶醉和自豪的表情。
曲毕,听众掌声雷动。罗伯特把吉他还给歌手,向他竖起大拇指,坚定地说:“Remember; you’re the best!”(“记住,你是最棒的!”)
歌手也竖起大拇指。
罗伯特大拇指一摇:“牛B!”
旁边很多人笑。几个小孩快乐地撺掇着,大叫着:“牛B!牛B!牛B!……”
四人离开。罗伯特去牵孙小纯的手,被她笑着甩开了;罗伯特再次抓起她的手不放,她笑纳了。两人靠得也更拢了。
背后,歌声再次响起:
……
梦中的你微笑在天边,
醒来的你伫立在眼前;
历史的长河已蜿蜒,
遥远的记忆在浮现。
今天的足迹没走远
明天的回忆刚上演。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你远在天边,你近在眼前。
李雁南在手机里编辑了一条词语:
流浪汉:由于他的身体装不下他的思想,所以他的思想命令他的身体:如果找不到一个新的归宿,就没有休息的权利。
位于和平门南面的北京琉璃厂,久负盛名,两条古建筑街道里,各种古玩、字画商店林林总总,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和北京的所有景点一样,这里外国人很多。
按照今天的线路安排,李雁南、孙小纯和杨小惠先陪罗伯特逛琉璃厂,再陪孙小纯到药店为他父亲买药。在一个商店内,罗伯特手里拿着一捆字画,孙小纯帮他拿着几件小瓷器。
罗伯特在选几张字画,一个售货员给他介绍。另外一个售货员偷偷在李雁南耳朵边说:“哥们儿,帮个忙,有回扣!”
李雁南笑着:“我不吃这个饭,他还是学生呢,你就便宜点。”
售货员答应:“那好嘞!”
罗伯特选好一幅山水画,售货员给他打包。
售货员报价:“图少染德。”(“Two thousand yuan。 两千元。”)
售货员开始给他介绍其他古董。罗伯特给他翻翻所剩无几的钱包,说:“Thank you! Perhaps next time。”(“谢谢!也许下一次。”)
售货员开始招徕另外的旅客。
一个摊贩过来对李雁南耳语:“哥,咱这回扣高,对半开。”
李雁南笑着摇摇头走了。四人一起出门。
李雁南在手机里编辑了一条短信:
回扣:这是一种效益和利益润滑剂,它让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两台机器加速运转,同时将原则碾得粉碎。
一行人满载而归,大街上,李雁南说:“Good harvest!”(“丰收呀!”)
罗伯特得意地说:“Yup! It’s dirt cheap!”(“是呀。真便宜!”)
李雁南说:“If you do this business when you return; you’ll earn lots of money。”(“如果你回美国做这个生意,一定大赚一笔。”)
罗伯特赞同地说:“Yes。”(“是的。”)
孙小纯问:“你们饿了吗?”
李雁南转问罗伯特:“Are you hungry?”(“你饿了吗?”)
罗伯特说:“A little bit。 Let’s go。”(“有一点。我们去吃饭吧。”)
于是一行人向一个饭店走去。
前门大街,各等餐馆密布于市,他们信步进入某餐馆内,服务员热情地领座后,一个劲地推荐菜:“我建议先来个开场白。”
李雁南纳闷地问:“我只听说过开会有开场白,这儿也有开场白?”
服务员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们的特色菜,‘开场白’就是‘一见钟情’。”
杨小惠好奇地:“还有这些菜名?”
服务员说:“嗨!‘一见钟情’就是烤羊肉串。”
李雁南叹道:“吓我一跳,原来是这玩意。”
杨小惠说:“我喜欢,一人一串。”
李雁南问服务员:“别的呢?代表性的。”
服务员说:“很多啦,‘霸王别姬’、‘龙虎斗’……”
李雁南问:“作何解释?”
服务员说:“‘霸王别姬’就是土鳖和乌鸡炖品,‘龙虎斗’是猫和蛇煲的汤……”
李雁南连连摇头说:“太残忍了!有外国朋友呢!人家既讲人权,还讲兽权。这个我看就算了吧。”
服务员说:“那‘男欢女爱’怎么样?就是几雄几雌香辣蟹成对交织在一起。”
杨小惠说:“怎么这么黄呀?不要!”
服务员又说:“那来个‘情人的眼泪’怎么样,又浪漫又便宜。”
孙小纯问:“这是什么菜?我们大酒楼都没听过。”
服务员说:“实际就是芥末肚丝。”
孙小纯看李雁南,李雁南说:“这个刺激性强,有挑战性,闻着就要掉眼泪,那来一个吧。”
服务员趁机兜售:“我们这还有保留节目——‘妻妾成群’。”
李雁南大笑:“这也是菜名!I 服了U! 什么来头?”
服务员说:“一只烧公鸡由一只母鸡和几只小鹌鹑环绕着。”
李雁南说:“有个下流诗人写了一句诗,说什么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隐秘的欲望——妻妾成群。但咱们国家可是一夫一妻制!这不犯法吗?算了,还有什么?”
服务员说:“‘四大美女’、‘如胶似漆’、‘小蜜傍大款’……哎,算了,其他的就更黄了!你们自己来吧。”
李雁南说:“越简单越好,我们还要赶路。”
李雁南问罗伯特:“What do you prefer?”(“你要什么?”)
罗伯特说:“饺子!”
李雁南对服务员:“好吧,再来一斤水饺得了”
服务员很不高兴地:“好吧。其他呢?”
孙小纯说:“差不多了!”
服务员问:“再尝尝我们的新菜‘贵妃醉酒’怎么样,每位只要20元。”
孙小纯为难的样子。
李雁南说:“可以了,再加脑袋得打孔了。”
服务员悻悻离开。
大家说说笑笑。李雁南拿出手机编辑短信,一个人在笑。
孙小纯问:“李哥你在笑啥?”
李雁南把手机给她:“你念一下。”
孙小纯念:
餐馆:一个能量加油站,为了促进生产力,它规定:1。每次至少加到嗓子眼;2。禁止在出门前1秒肠胃发生泄漏、倒塌或者爆炸。
大家都笑。杨小惠说:“李哥真是走到哪写到哪!”
李雁南一本正经地说:“岁月不饶人呀!——一万年太长,只争朝夕!”
饭毕,每个人都在掏钱包,但老是掏不出来,最终还是罗伯特掏出来了,他掏出来了却突然惊叫了一声:“My God!”(“天哪!”)
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他。李雁南问:“What’up?”(“怎么了?”)
罗伯特说:“I didn’t pay for the painting yet! What should I do?”(“我刚才还没有付买画的钱呢!怎么办?”)
李雁南严肃地对他说:“Ass! It’s time to test your virtue。”(“傻瓜!考验你德行的时候到了。”)
罗伯特说:“Yes。 I have to go back。”(“是的,我得回去一趟。”)
李雁南说:“We’re waiting for you here。”(“我们在这里等你。”)
杨小惠对孙小纯说:“你和他一起去吧。”
李雁南感慨:“瞧瞧,多傻的孩子!”
两人付了饭钱,坐出租车走了。
等他们返回后,又一起去了一家大药房。孙小纯为她爸爸挑选药物,她前次买的药品效果不好,这次,身边有几个参谋,她心里有了底。
柜台上一大堆药品,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在介绍:“治疗哮喘呀,‘倍氯米松气雾剂’、‘辅舒良鼻喷剂’、‘辅舒酮气雾剂’、‘普米克都保’……都是很不错的药。”
“最好的呢?”孙小纯边看边问。
“‘雾化泵’是目前最好的药了,德国进口的,急性发作时最管用。”
孙小纯问:“雾化泵,这个多少钱?”
“每盒1980元。”
孙小纯失声道:“啊!——”
罗伯特问:“What’s up?”(“怎么了?”)
李雁南给他耳语。
罗伯特拿过‘雾化泵’看了看,对服务员说:“这个,我要——最好。”
孙小纯制止道:“你干什么呀?”
罗伯特解释道:“I lend it to you。 You can return it within ten years。”(“算我借给你,你十年内还我就可以了。”)
李雁南补充:“No interest。”(“没有利息。”)
罗伯特点头说:“Yes。 It is。”(“是的。”)
李雁南对孙小纯说:“他说他可以报销,反正他花的是小日本的钱,你就不要推辞了。”
孙小纯感激地看着罗伯特:“Thank you!”(“谢谢你了!”)但她坚持自己支付了一半。
那个自称是驻店医生的白大褂继续说:“根据你爸爸的情况呀,应该是‘脑卒中’,也叫‘小中风’,可得抓紧治疗。你看看这个‘丁苯酞软胶囊’,新药,特管用。”
孙小纯、李雁南等四人拿着柜台上一堆药品的说明书仔细地看着。
罗伯特在便携式多功能掌上翻译器上输入汉字“哮喘”和“中风”,问李雁南:“Is it?”(“是这个词吗?”)
李雁南看了点头:“Yes。 It is。”(“是的。”)
罗伯特翻译后说:“Oh。 I got it! I’ll ask for help from my parents。”(“哦,我知道了。我会向我父母求助。”)
美国处男第二十四章
孙小纯到北京一晃就是一年了。她每个月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邮局给家里寄钱回去,除了自己的几个零花钱,一个也不多留。她特地告诉家里,除了必须的生活费用和父亲的医药费,首先还朱家的彩礼钱。为了多攒钱,她连过年都没有回家,留在酒楼加班,还领到一笔加班费,实在让她开心。她在春节后不久,给家里追加了一笔额外的汇款,500元,正好解决了弟弟的学费问题,另外还给他买了几本书。孙小纯还趁机将和罗伯特、李雁南、杨小惠出去玩的照片邮寄了一些回去,并特别说明了罗伯特的情况。孙小纯觉得,和罗伯特的事情迟早都会让家里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否则如果家里不同意,自己又陷得太深就太痛苦了。照片和信件寄出去后,她就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
这封信件不亚于一颗炸弹,在家里引爆了。春天的夜晚,在秦巴山区背篓村孙小纯家,一阵剧烈咳嗽传出来,紧接着就是孙父的呵斥声:“这女娃子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
“嘭”地一声,一只小木凳被他扔到了门上。
孙母责备:“嘿,你这个人,莫名其妙地!拿过来我看看。”
孙父说:“你看看,这像啥话?”
昏暗的灯下,一封信和一摞照片放到木桌子上,最上面的照片上是罗伯特和孙小纯的合影。
孙母拿起照片仔细地看着。
孙父气咻咻地说:“你说说看,我们背篓村几百年来,祖祖辈辈,哪个媳妇,哪个姑爷出过这方圆百十里?咹——?”
孙母说:“那是没那本事!”
孙父继续说:“我们活了几十年,这祖祖辈辈,起根根发芽芽,哪儿见过一个外国人?咹——?更不要说找一个外国姑爷了,咹——?”
外婆插话:“你二爸见过。”
孙父说:“那是在朝鲜!还被他们打伤!”
孙母端详一会儿,总结道:“这美国人倒是一表人材。”
外婆笑:“我看着就害怕!你看那眼睛,绿油油的!跟猫儿一样,吓人三跳的!”
孙母说:“年纪也般配,人家才25岁。”
孙父说:“外国人是靠不住的!你说,我们吃美帝国主义的苦还少哇?咹——?我二爸,就是在抗美援朝时负的伤!咹?……”
孙父还想说,外婆咳嗽阻止了他。
孙母说:“这都啥年代了,还帝国主义帝国主义的。”
孙父说:“反正不行!”
孙母说:“你这人才是个犟拐拐吔!你那女娃子又是哪里的天仙哇?咹——?平娃子你不同意,现在这个叫萝卜头的……”(注:“犟拐拐”,四川方言,指“固执、倔强的人”。)
孙父纠正:“啥子萝卜头,人家叫罗伯特,罗爱华。”
孙母说:“对了,那这个罗伯特,罗爱华——你看人家这个名字取得多好,爱我中华!这个萝卜头,哦——罗爱华哪儿差了,美国名牌大学,年纪轻轻,一表人材,人高马大……”
外婆插话:“是把好劳力!”
孙母说:“人家是工程师,咋会干蛮活!这是你家打起灯笼找不着,几辈子才修的富!”
孙父说:“我是怕女娃子吃亏!那外国人爱胡来。”
孙母发作了:“吃亏?吃啥亏?跟中国人就不吃亏了?人家面都还没有见过,就给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还专门从美国买了这么多药,还说要接你到北京去看病。你说,你这一辈子,到县城去过几次?”
孙父说:“我们是农民,本分人家。”
孙母更愤怒了:“农民!农民咋个了?咹?”
孙父说:“莫要去惹事。”
孙母反问:“惹事?惹啥事?自由恋爱,惹的哪门子事?”
孙父说:“你收了人家平娃子那么多礼,咋个办?村里人都晓得。”
孙母说:“咋个办?退他就是了,本来就没过门,咋个了?”
孙父担忧地说:“那村里和乡里咋个说?”
孙母问:“这个关村里啥事?”
孙父担忧地说:“这个,会不会——犯法?”
孙母大惊失色:“啊?——这个也要犯法?里通外国呀?”
孙父说:“我也晓不得,还是哪天到她幺爸那里去商量一下。”
孙母问:“那女娃子那里咋个说?”
孙父怒声说:“停止交往,不许收人家的东西!要不就没有我这个爹!等他幺爸我们商量了再说。”
孙母也生气地说:“要说你自己去说!”
孙母站起来往外走。
外婆安慰孙父:“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孙母笑问她母亲:“那你以前咋个看上这个老实疙瘩?把人都要气死!”
这一切罗伯特都还蒙在鼓里,他正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