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昌间,有司建议,自西南、西北路,沿临潢达泰州,开筑壕堑以备大兵,役者三万人,连年未就。御史台言:“所开旋为风沙所平,无益于御侮,而徒劳民。”上因旱灾,问万公所由致。万公对以“劳民之久,恐伤和气,宜从御史台所言,罢之为便”。后丞相襄师还,卒为开筑,民甚苦之。主兵者又言:“比岁征伐,军多败衄,盖屯田地寡,无以养赡,至有不免饥寒者,故无斗志。愿括民田之冒税者分给之,则战士气自倍矣。”朝臣议已定,万公独上书,言其不可者五,大略以为:“军旅之后,疮痍未复,百姓拊摩之不暇,何可重扰,一也。通检未久,田有定籍,括之必不能尽,适足以增猾吏之敝,长告讦之风,二也。浮费侈用,不可胜计,推之以养军,可敛不及民而足,无待于夺民之田,三也。兵士失于选择,强弱不别,而使同田共食,振厉者无以尽其力,疲劣者得以容其奸,四也。夺民而与军,得军心而失天下心,其祸有不可胜言者,五也。必不得已,乞以冒地之已括者,召民莳之,以所入赡军,则军有坐获之利,而民无被夺怨矣。”皆不报。一日奏事,上谓万公曰:“卿昨言天久阴晦,亦由人君用人邪正不分。君子当在内,小人当在外,甚有理也,然孰谓小人?”万公奏“张炜、田栎、张嘉贞等,虽有才干,无德可称”。上即命三人补外。
泰和元年,连章请老,不许,迁荣禄大夫,赐其子进士及第。明年,章再上,有旨:“得非卿有所言,朕有不从者乎?或同列情见不一,而多违卿意邪?不然,何求去如是之数也。”万公谢无他,第以病言。三年正月,章再上,不允,加银青光禄大夫。三月,历举朝臣有名者以自代,求去甚力。上知其不能留,谕曰:“朕初即位,擢卿执政,继迁相位,以卿先朝旧人,练习典故,朕甚重之。且年虽高而精力未衰,故以机务相劳。为卿屡求退去,故勉从之,甚非朕意也。”加金紫光禄大夫,致仕。
六年,南鄙用兵,上以山东重地,须大臣镇抚之,先任完颜守贞卒,于是特起万公知济南府、山东路安抚使。山东连岁旱蝗,沂、密、莱、莒、潍五州尤甚。万公虑民饥盗起,当预备赈济。时兵兴,国用不给,万公乃上言乞将僧道度牒、师德号、观院名额并盐引,付山东行部,于五州给卖,纳粟易换。又言督责有司禁戢盗贼之方。上皆从之。宋人请和,复乞致仕,许之,加崇进,仍给平章政事俸之半。泰和七年,薨。命依宰臣故事,烧饭,赙葬。赠仪同三司,谥曰文贞。
万公淳厚刚正,门无杂宾,典章文物,多所裁正。上尝与司空襄言秋山之乐,意将有事于春蒐也。顾视万公,万公曰:“动何如静。”上改容而止。辅政八年,其所荐引,多廉让之士焉。大安元年,配享章宗庙廷。
蒲察通,本名蒲鲁浑,中都路胡土爱割蛮猛安人也。熙宗选护卫,见通名,以笔识之。通以父老,恳乞就养。众讶之曰:“得充侍卫,终身荣贵,今乃辞,过人远矣。”朝廷义而从之。后因会葬宋王宗望于房山,以门阀,加昭信校尉,授顿舍。改御院通进。
海陵伐宋,隆州诸军尤精锐,付通总之。兵压淮,令通率骑二百先济觇敌。及弇中,敌兵跃出,通按兵直前,傍有舞槊来刺者,回身射之,应弦而毙。诸军并击,败之。海陵召见,喜形于色,曰:“兵事定,汝勿忧爵赏。”至扬州,通营别屯。是夜,海陵遇弑,有来告者,通欲执而杀之,续闻其实,哀闷仆地,众掖而起,径入营门哭之。
军还,入见,世宗顾谓近臣曰:“朕素知是人,幼尝从游,性温厚,有识虑,又精骑射。”授尚厩局副使。又谕近臣曰:“常令见朕,欲问以事而考其言,朕将用之。”窝斡反,命通佩金符,诣军前督战。贼破,以功授世袭谋克。奚人乱,承诏继往莅军。迁本局使,以母丧免。起为殿前右卫将军,兼领闲厩。寻命其子蒲速烈尚卫国公主。出为肇州防御使,赐以金带,仍谕以补外之意,因戒敕之,语在《世宗纪》中。寻擢蒲与路节度使,移镇归德军,迁西南路招讨,入知大兴府事,除殿前都点检。初,大理卿阙,世宗欲令通为之,问宰臣,对曰:“通,点检器也。”上曰:“点检繁冗,无由显其能。通明敏才干,正掌法之官。”又曰:“通之机识,崇尹不及也。”
大定十七年,拜尚书右丞,转左丞。诏议推排猛安谋克事,大臣皆以为止验见在产业,定贫富,依旧科差为便。通言:“必须通括各谋克人户物力多寡,则贫富自分。贫富分,则版籍定,如有缓急,验籍科差,富者不得隐,贫者不重困。与一例科差者,大不侔矣。”上是通言,谓宰臣曰:“议事当如通之尽心也。”阅三岁,进平章政事,封任国公。
世宗将幸上京,以通朝廷旧人,命为上京留守,先往镇抚之。二十五年,除知真定府事,世宗曰:“朕复欲相卿,惜卿老矣,故以此授卿。”仍赐钱千贯。未几,改知平阳府事,移凤翔,致仕。明昌四年,上谕宰臣曰:“通先朝重臣,年虽高而未衰。”因命知广宁府事。累表请老,复以开府仪同三司致仕。承安三年薨。谕旨于其弟曰:“旧制,致仕宰相无祭葬礼,通旧臣懿戚,故特命敕祭及葬。”初,通在政府,举太子率府完颜守贞、监察御史裔俱可大用,其后皆为名臣,世多其知人云。
粘割斡特剌,盖州别里卖猛安奚屈谋克人也。贞元初,以习女直字试补户部令史,转尚书省令史。大定七年,选授吏部主事,历右补阙、修起居注。九年,河南路统军使宗叙以宋人欲启兵衅,上言求入见,世宗遣斡特剌就问之,仍究其实。至汴,问宗叙,及召凡尝言边事者诘之,皆无状。还报,世宗喜曰:“朕固知妄也。”授左司员外郎。
十年,以夏国发兵筑祁安城及袭杀乔家族首领结什角,又谍者言夏与宋人通谋犯边,诏大理卿李昌图与斡特剌往按其事。夏人报言,结什角以兵犯夏境故杀之,祁安城本上国所赐旧积石地,发兵修筑以备他盗耳。又察知宋、夏无交通状,及乔家族民户愿令结什角侄赵师古为首领,具以闻。世宗甚悦,转右卫将军,赐衣马车牛弓矢器仗。十二年,为夏国生日使,还授右司郎中,迁右副都点检。久之,出为河南路统军都监,赐金带及具装马。
十七年,授昌武军节度使,兼领前职。明年,入为刑部尚书,拜参知政事。世宗尝谕平章政事唐括安礼曰:“朕思为治之道,考择人材最为难事,其余常务各有程式,非此比也。如斡特剌所举者,颇称朕意。”时右三部检法蒙括蛮都告斡特剌与招讨哲典朋党,乞付刑部诘问,世宗曰:“若哲典免死,则可谓朋党。今已伏诛,乃诬谤耳。”又谓宰臣曰:“朕素知此人极有识虑,貌虽柔而心甚刚直,所行不率易也。”二十二年,委提控代州阜通监,召见谕之曰:“朕自任卿以来,悉卿材干,故擢为执政。卿亦体朕待遇之意,能勉尽所职,凡谋议奏对多副朕心,莫倚上有宰相而自嫌外。盖旧人年老,新人未苦经练,是以委责于卿,但有所见悉心以言,勿持嫌以为不知也。”二十三年,进尚书右丞,兼枢密副使,表乞解一职,诏许解枢密。世宗以猛安谋克抛留土田,责宰臣曰:“此事皆卿辈所当陈举,乃俟朕言而后行,盖卿辈以为细务非天子所亲。朕尝思之,狱讼簿书有斡特剌在,余事卿辈略不介意,朕亦安能置而不问邪?”俄坐事削一阶,令视事如故。
二十六年,转尚书左丞,世宗谓曰:“朕昨与宰臣议可授执政者,卿不在焉。今阿鲁罕年老,斡鲁也多病,吾欲用宗浩,何如?”斡特剌奏曰:“彼二人者恐不得力,独宗浩干能可任。”遂用宗浩。又谓曰:“朕于天下事无不用心,一如草创时。”斡特剌曰:“自古人君,始勤终怠者多矣,有始有终,惟圣人能之。”上曰:“唐太宗,至明之主也,然魏徵谏以十事,谓其不能有终,是则有终始者,实为难矣。”二十八年,为上京留守,赐通犀带及射生马一。
明昌二年致仕。承安初,有事北方,朝廷欲得旧臣任之,乃起为东京留守,遣监察御史完颜纲谕旨曰:“知汝精神尚健,故复用也。”明年,改上京留守,又谕之曰:“上京祖先基业之地,卿驰驿之任,到彼便宜行事。边事稍息,即召卿还。”二年九月,还朝,拜平章政事,封芮国公。在位数月,薨,年六十九。讣闻,上伤悼久之,遣官致祭,赙赠银千二百五十两、重币四十五端、绢四百五十疋、钱二千贯,谥曰成肃。
斡特剌性温厚醖藉,尝为丞相纥石烈良弼所荐,后世宗谓宰臣曰:“良弼善知人,如斡特剌辈其才真可用也。”在相位十余年,甚见宠遇,唯奏定五品官子与外路司吏同试部令史、及令随朝吏员得试国史院书写,世宗以为非云。
程辉,字日新,蔚州灵仙人也。皇统二年,擢进士第,由尚书省令史升左司都事。久之,为南京路转运使,以宫殿火,降授磁州刺史。有吴僧者杀州人张善友而取其妻,辉督捕之,命张母以长锥刺僧与其妻无完肤以死。改陕西东路转运使,再迁户部尚书。
大定二十三年,拜参知政事。世宗谕之曰:“卿年虽老,犹可宣力。事有当言,毋或隐默。卿其勉之。”一日,辉侍朝,世宗曰:“人尝谓卿言语荒唐,今遇事辄言,过于王蔚。”顾谓宰臣曰:“卿等以为何如?”皆曰:“辉议政可否,略无隐情。”辉对曰:“臣年老耳聩,第患听闻不审,或失奏对。苟有所闻,敢不尽心。”旧庙祭用牛,世宗晚年欲以他牲易之,辉奏曰:“凡祭用牛者,以牲之最重,故号太牢。《语》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古礼不可废也。”
二十四年,世宗幸上京,尚书省奏来岁正旦外国朝贺事,世宗曰:“上京地远天寒,朕甚悯人使劳苦,欲即南京受宋书,何如?”辉对曰:“外国使来,必面见天子,今半途受书,异时宋人托事效之,何以辞为?”世宗曰:“朕以诚实,彼若相诈,朕自有处置耳。”辉以为不可,于是议权免一年。会有司市面不时酬直,世宗怒监察不举劾,杖责之。以问辉,辉对曰:“监察,君之耳目。所犯罪轻,不赎而杖,亦一时之怒也。”世宗曰:“职事不举,是故犯也,杖之何不可!”辉对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二十六年,以老致仕。次年,复起知河南府事,辉辞以衰老不任,召入香阁,谕之曰:“卿年老而精力尚强,虽久历外,未尝得嘉郡。河南地胜事简,故以处卿,卿可优游颐养。”辉曰:“臣犹老马也,刍豆待养,岂可责以筋力。向者南京宫殿火,非圣恩宽贷,臣死久矣。今河之径河南境上下千余里,河防之责视彼尤重,此臣所以忧不任也。”于是特诏不预河事。章宗立,时辉年七十六,复乞致仕,诏许之,仍给参知政事半俸。承安元年卒,谥曰忠简。
辉性倜傥敢言,喜杂学,尤好论医。从河间刘守真说,率用凉药。神童尝添寿者方数岁,辉召之,因书“医非细事”四字,添寿涂“细”字,改书作“相”,辉颇惭,人亦以此为中其病云。
刘玮,字德玉,咸平人也。唐卢龙节度使仁敬之裔。祖弘,辽季镇懿州,王师至,弘以州降,太祖俾知咸州,后以同平章政事致仕。父君诏,同知宣徽院事。玮幼警悟,业进士举,熙宗录其旧,特赐及第。调安次丞。由遵化县令补尚书省令史,历户部主事、监察御史,累转尚书省都事。宰臣奏拟玮经画军民田土,世宗见其名曰:“刘玮尚淹此乎。”迁户部员外郎。时将东巡,命玮同工部郎中宋中往营行宫,就升郎中。改同知宣徽院事,为使宋国信副使。玮父兄皆以是官使江左,当时荣之。还授户部侍郎。
初,世宗器玮材干,以为无施不可,及将幸上京,以行在所须皆隶太府,欲玮领其事,嫌其稍下,故移户部侍郎张大节于工部,而以户部授玮。上还,谓宰臣曰:“刘玮极有心力,临事闲暇,第用心不正耳。若心正当,其人才不可得也。”
明年,擢户部尚书。时河决于卫,自卫抵清、沧皆被其害,诏兼工部尚书往塞之。或以谓天灾流行,非人力所能御,惟当徙民以避其冲,玮曰:“不然。天生五材,递相休王,今河决者土不胜水也。俟秋冬之交,水势稍杀,以渐兴筑,庶几可塞。”明年春,玮斋戒祷于河,功役齐举,河乃复故。召还增秩,以为宋吊祭副使。世宗不豫,拜参知政事,仍领户部,既而为山陵使。寻上表请外,出知济南府事,移镇河中。明昌二年,徙知大名府,仍领河防事。
三年,入拜尚书右丞。上尝问考课法今可行否,右丞相夹谷清臣曰:“行之亦可,但格法繁则有司难于承用耳。”玮曰:“考课之法,本于总核名实,今提刑司体察廉能赃滥,以行赏罚,亦其意也。若别议设法,恐涉太繁。”上问唐代何如,玮对以“四善、二十七最”。明年六月,卒。是日,上将击球于临武殿,闻玮卒而止,谥曰安敏。
后上谓宰臣曰:“人为小官或称才干,及其大用则不然。如刘玮固甚干,然自世宗朝逮辅朕,于事多有知而不言者。若实愚人,则不足论,知及之而不肯尽心,可乎?”平章政事完颜守贞曰:“《春秋》之法,责备贤者。”上曰:“夫为宰相而欲收恩避怨,使人人皆称己是,贤者固若是乎?”
董师中,字绍祖,洺州人也。少敏赡,好学强记。擢皇统九年进士第,调泽州军事判官。改平遥丞。县有剧贼王乙,素凶悍不可制,师中捕得杖杀之,一境遂安。时大军后,野多枯胔,县有遗榇寓于驿舍者,悉为葬之。迁绵上令,补尚书省令史。右相唐括讹鲁古尤器重之,抚其座曰:“子议论英发,襟度开朗,他日必居此座。”再考,擢监察御史,迁尚书省都事。初,师中为监察时,漏察大名总管忽剌不公事,及忽剌以罪诛,世宗怒曰:“监察出使郡县,职在弹纠,忽剌亲贵,尤当用意,乃徇不以闻。”削官一阶,降授沁南军节度副使。累迁坊州刺史。
明昌元年,初置九路提刑司,师中选为陕西路副使,坐修公廨滥支官钱罪,以赎论。及御史台言其宽和有体,召为大理卿。御史中丞吴鼎枢举以自代,尚书省亦奏其才行,遂擢中丞。时西北路招讨使宗肃以平章夹谷清臣荐,知大兴府事。师中上言:“宗肃近以赃罪鞫于有司,狱未竟,不宜改除。”上纳其言,曰:“朕知之矣。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虽唐、虞不能化天下。”命复送有司。
四年,上将幸景明宫,师中及侍御史贾铉、治书侍御史粘割遵古谏,以谓“劳人费财,盖其小者,变生不虞,所系非轻。圣人法天地以顺动,故万举万全。今边鄙不驯,反侧无定,必里哥孛瓦贪暴强悍,深可为虑。陛下若问诸左右,必有容悦而言者,谓堂堂大国,何彼之恤。夫蜂虿有毒,患起所忽。今都邑壮丽,内外苑囿足以优佚皇情,近畿山川飞走充牣,足以阅习武事,何必千车万骑,草居露宿,逼介边陲,远烦侦候,以冒不恻之悔哉。”上不纳。师中等又上疏曰:“近年水旱为沴,明诏罪己求言,罢不急之役,省无名之费,天下欣幸。今方春东作,而亟遣有司修建行宫,揆之于事,似为不急。况西、北二京,临潢诸路,比岁不登。加以民有养马签军挑壕之役,财力大困,流移未复,米价甚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