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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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残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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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令他来不及彻底调查此案的关键——传教士是否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迷拐”和“折割”——而被迫草草结案:处死16名天津人,流放25人,天津知府、知县发配黑龙江,赔款50万两。判决一出,举国大哗,于是,曾国藩头上多了一个“汉奸”顶戴。

1943年,史学家范文澜为了影射蒋介石,特地借古讽今,做了一篇曾国藩传记,标题便借用了上述绰号,称《汉奸刽子手曾国藩的一生》。 


左宗棠的“伟人体” 李鸿章的“精神导师”

曾国藩是李鸿章的老师,人所共知;而曾、李实非同一种人,亦有口能说。窃谓并不是曾国藩,而是胡林翼。

“胡林翼之才,十倍于臣”;曾国藩在奏折里这么说。湘军将领李续宜对曾国藩说:“胡公待人,不能无权术”;曾国藩以为然。胡林翼殁后,门生为其编订遗集,曾国藩特地致函编者:“吾辈爱人以德,要贵精选,不贵多取”;言外之意,即谓胡林翼生前多用“权术”,留下不少上不得台面的文字,不宜刻入遗集,免得引发物议。若将李鸿章一生的道德文章,与胡林翼作比较,我们会发现二者极为相似。鸿章之才,晚清无出其右者。曾国藩就不止一次说过“汝才胜我”,后人梁启超则如此总结:“现今五十岁以上之人,三四品以上之官,无一可以望李(鸿章)之肩背者,则吾所能断言也”;鸿章运用“权术”,不仅在湘、淮两派的争斗中屡屡得分,在“帝党”、“后党”之外能独辟蹊径,在“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上也不无斩获,较诸胡林翼,或有青胜于蓝之处。反之,其师曾国藩为人处世,最为讲究“诚”、“敬”、“惧”——或不免诚而近伪、敬而实慢,然大体而言,都能落实——三个字,在李鸿章身上却看不出有几分薪传。因此,从本质上来说,李鸿章要算是胡林翼的嫡传弟子。

以上终归是揣测,有没有事实证据呢?当然有。

咸丰十年秋,因李元度玩忽职守,导致徽州失守,湘军大营遂被太平军围困于祁门,危在旦夕。曾国藩欲奏劾李元度,李鸿章力阻,不可,竟“愤然”离去——论其迹,不过是意气之争;论其心,则有临难苟免的机巧。对此,曾国藩极为不满,不在话下。即在曾、李产生矛盾几乎无可弥缝之际,胡林翼致函曾国藩:“李某终有以自见,不若引之前进,犹足以张吾军”;曾国藩再三思量,才未狠心断绝与李鸿章的关系。待到明年,湘军收复安庆,局面为之一变,在南昌赋闲的李鸿章,专函道贺,暗喻浪子回头之意,曾国藩复函乃云:“足下行踪亦颇突兀。昔祁门危而君去,今安庆甚安而不来,何也?”虽有讥讽,却不反对重修旧好。于是,李鸿章再巢曾幕,开始谱写风生水起的下半生。

这一段风波的原委,尤其是胡林翼信中的那段话,十年后,由曾国藩亲口告诉李鸿章。鸿章听到以后,反应如何,已不可考。然而,若无胡林翼的此番提携,李鸿章的下半生必是另一种模样,可想而知。

鸿章晚年,与人谈旧事,赞不绝口的固然是“先师曾文正公”,但“前辈胡文忠公”的一句名言,他也经常挂在口边,这就是“阴阳怕懵懂”。什么是“阴阳怕懵懂”?因篇幅所限,只能留待下篇再讲了。 


阴阳怕懵懂

咸丰十一年末,湘军攻克安庆,统帅曾国荃欲率师东下,围困南京。其时,长江航道尚未全部肃清,苏、浙大部仍由太平军控制,国荃行将以万人孤军顿守于坚城之下,心中不免忐忑;但是,南京的最后屏障——安庆既已撤除,再不顺势进军,一旦太平军喘息稍定,反攻倒算,或将前功尽废。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胡林翼写信给他“打气”,信中,便讲了“”的故事:

有兄弟二人,哥哥不信神鬼,弟弟则是迷信发烧友,一切言行俱依黄历,不敢逾违。时间长了,拘禁多了,弟弟颇以为苦,看他哥哥百无禁忌,活得潇洒,乃思效仿。有一日,弟弟不择日便外出,半道上,竟撞见了黑煞神(据吾友任继甫考证,黑煞神身形高大,约长丈余,常据路中,堵住行人不让过去,然此神只挡路,并不伤人)。黑煞神责备弟弟,说黄历上清楚写了“忌出行”,你竟敢明知故犯,故不得不示以薄惩。弟弟觉得委屈,说,我犯规一次,便罚了红牌;我哥哥犯规无数次,黄牌也不得一张,太不公平!神曰:“汝兄懵懂;,不得不避之。汝,畏服我者也,胡可违命?”

故事讲完,林翼因势开导国荃,云:“天下人,惟懵懂足以成事。(汝)往矣,行见大功之成。”曾国藩、国荃两兄弟,仔细比较,国荃更比国藩“懵懂”;故林翼与国藩交流,多用老成世故之言,与国荃谈心,则不妨讲几句怪力乱神,激发他的血性。国荃因此坚定了志意,进逼南京,终成大功。

明人王守仁尝说:“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任意去做,便不解思维省察,只是个冥行妄作”(《明儒学案》卷十);他这是讨论知与行的辩证关系,举出一种无知而行的极端例子,与林翼信中的“懵懂”程度不同。世间之人,终究还是“懵懂”者占多数,知“阴阳”、谙变化的少。然当时与林翼共事者,个个都是“人精”级别,“阴阳”太盛,真“懵懂”者倒是难得一见;即如林翼本人,虽别有一种豪杰气象,若说他真以“懵懂”而做成大事,打死谁我都不信。但是,既为上士说法,便不能太循常轨,因此,林翼才会讲这个故事给国荃听,怂恿他“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冀能助他解开心结。

没料到的是,国荃自从尝到“懵懂”的甜头,以后就不太讲“阴阳”,只管“任意去做”,还真做出一桩“冥行妄作”的事体。同治五年,国荃甫任湖北巡抚,即参劾总督官文,得罪朝野上下不少人,明年,受不住各方压力,不得不辞职归里。官文虽是庸才,但胡林翼对他极力笼络,至结为兄弟;其用意,盖欲利用他满洲亲贵的身份,办事少些掣肘。这份苦心,国荃未能领会,以致两败俱伤。

怪不得李鸿章听闻此事,评价国荃,便说:“是太懵懂矣”。 


同嫖之雅

说起湘军人物,人人脑中首先浮现的必然是曾国藩、左宗棠这两个名字,其实,倘依资历、资格和实际贡献作标准,为湘军元老排名的话,益阳人胡林翼才应坐头把交椅。论资历:胡林翼在贵州率兵“剿匪”的时候,曾国藩在京城赋闲,左宗棠则隐居山林。论资格:曾国藩以守孝之身组织团练、左宗棠以师爷身份参佐军务的时候,胡林翼已经是封疆大吏,直接掌管湖北一省的军政。论贡献:咸丰末期,调度长江上下游的军事布置,组织前後方的後勤供应,维系军队与地方的的公共关系,都由胡林翼主持。那么,事过境迁,他的排名怎么变成了第三?

窃谓原因有二:一、他死得太早;二、他早年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咸丰十一年,胡林翼因病逝世,不过五十岁。死得太早,便见不到三年後攻克南京的辉煌场面,也因此得不到最高的褒奖,例如曾、左的封侯拜相。而早年的作风问题,则令他在吾国固有的历史功绩…道德评价这种评估体系中得分不高。

讲一个胡林翼嫖娼的故事。

二十五岁,林翼便考中进士,旋又点了翰林,少年科第,风光无限。翰林院事情少,老婆不在身边,北京城郊结合部亦不乏大量销魂场所,依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胡林翼往那边“潇洒走一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大清律》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且免不了要接受降级甚至革职的处分。套用一句小说,官员嫖娼,那叫玩的就是心跳。

那一日,胡林翼和同事周寿昌“流连夜店”时,便被风化纠察队(坊卒)逮个正着。寿昌耳尖,一听门外大声呵斥,立即跑到厨房换了套佣工装扮,蒙混过关。林翼酣迷,待到醒觉後慌忙爬入床下,纠察队员已破门而入将他纠将出来。随後便是身份辨认。格于严厉的公务员处罚条例,林翼矢口否认自己是翰林。纠察队则见其服饰华贵,怎么也不信,乃侵犯人权,刑讯逼供。那一夜,林翼坚守翰林的尊严,苦苦支撑,受尽羞辱,总算保持了颜面,事态不致扩大到通知单位的地步。次日,胡便与周绝交。

“同嫖共赌”是一种修辞手法,用来形容朋友间真挚深厚的友谊。胡、周同嫖,陡遇危难,周却弃之不顾,独善其身。逼讯之苦让胡林翼认清了所谓朋友的真面目,因此绝交。不但绝交当时他愤懑不平,事隔多年,他也不原谅周寿昌,甚且恨及屋乌,在招募士兵时严令“善化籍城市油滑之人”不得入伍。按:善化,即长沙;周寿昌,善化人也。

胡文忠公(林翼)青年时代风花雪月、年少轻狂的故事还有很多,举此一例,足窥全豹。不过,仔细一想,这和他在湘军排行榜上的名次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可实际上又有关系。

奇怪。 


二奶路线

咸丰中,胡林翼擢升为湖北巡抚,上任後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与湖广总督官文的关系。胡、官之间,存在两种矛盾:一是满、汉的种族区别,一是督、抚同城(武昌)的行政矛盾。紫禁城中有块御碑,专供省部级满族干部“恭读”,碑文略谓:汉人不是同族,故不可轻授汉人以大权,惟令其供奔走之役而已。官文牢记这条祖训,故对胡林翼等汉人官吏有着天生的不信任。总督、巡抚同居一城,互不买帐,明争暗斗,是清代地方政治的痼疾。论官衔,总督高于巡抚;论职权,二者却差不多,且总督并无节制巡抚的权力,倘若二人闹矛盾到不可收拾,也只有各自奏告皇帝,听天由命。这种一山二虎的委任制度,很不合理,却符合中央集权的需要,以防止出现强有力的地方领袖。此前,汉总督吴文镕就被满巡抚崇纶逼迫,在缺兵少饷的情况下战死黄州。胡林翼上任,处身内忧外患中,没有点非常手段还真搞不定局面。

林翼的非常手段可以概括为让利与和亲。让利好理解,即保证官文以及官文集团具有各项合法、非法的丰厚收入;以前就有的,继续拿,以前没有的,想方设法给他们增发。只是,光让利,并不能杜绝官文一系人马插手正事,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人,常使英雄泪满襟啊。为了让官文拱手无为,胡林翼选择了。官文极其宠爱某个小妾,一日,此妾生日,乃广发请柬,大开Party。同僚属官们给总督太太拜寿,是当然之礼;为总督二奶庆祝牛一,则是非礼。官文未尝不晓得这层区别,只是小妾虚荣,逼他就范。无可奈何,只得在请柬上做手脚,不标明小妾身份,希望来宾们装个糊涂,共度难关。届时,冠盖云集,好不热闹。某官走到门口,却发现生日主人不是大奶而是二奶,不由大怒,转身就走。走到外边,恰逢胡林翼进来,拉住他问:来了怎么又走?此官说明情况,继续往外走。看着他的背影,胡林翼大赞一声:好有骨气!语毕,他却继续走向会场。旁观者本拟一哄而散,但见巡抚举动如此,不由得腿脚发软,稀里糊涂都跟着他赴席就座。由此,二奶的寿筵得以圆满举行。事後,小妾自然对胡巡抚心存感激,胡林翼且打铁趁热,让小妾拜自己母亲为干妈,自己则作了官总督的干姐夫。据说,此妾曾开导官文,说:我胡哥哥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你懂个什么?事情都让胡哥哥来做,你就别瞎掺乎了。官文遵命而行,湖北大治。

《清史稿?列传》每篇後都有一段简评(所谓“赞”),道学气比较重,说到这件“非礼”的事,却非常开明,词曰:“林翼非官文之虚己推诚,亦无以成大功,世故两贤之”。 


摆谱摆成小弟

咸丰八年,大兴人俞奎垣出任湖北学政,此人少年科第,中进士,点翰林,作御史,充学政,十余年来,干的都是高雅清贵的活,不免自命清高,不大瞧得起人。在鄂任满,将返京述职,巡抚胡林翼备下一桌酒席为他饯行,并郑重其事,请鲍超过来陪客。

鲍超是当时湘军第一名将,官拜提督,约当今日之省军区司令员。胡与鲍,是湖北官阶最高的两位文武长官,一起陪前任教育厅长吃饭,这顿饭,档次是相当的高,排场是相当的大,俞大人的面子,那是相当的大。宾主尽欢,不醉无归,似是题中应有之义。

谁成想,俞奎垣在文教界待久了,已养成根深蒂固的成见,跟没文化的人在一块,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于是,他在酒桌上只跟胡巡抚谈文化、谈教育、谈翰林掌故,压根儿就不跟鲍提督啰嗦。鲍超大老粗一个,固然谈不了高雅话题,你跟他说幾句天气如何、战况怎样的套话,不也就打发了?非要故意冷落他,不拿正眼瞧他,这不是逼他发飙么?果不其然,草草吃罢,鲍超回到军营,召集左右,破口大骂:区区一个学政,也不把老子当回事儿,武官算个锤子啊!咱们拼死拼活,到底为那个打仗,到底有甚么功劳?罢了罢了,大家伙散了吧!众将士一听,这还了得,一个酸文人将大帅气成这样,怎么着也得找他算帐去。

林翼何等机警?在酒桌上就觉得不对头,送完贵客,立马就往霆营去,恰在节骨眼上拍马赶到。入帐找到鲍超,林翼说:春霆(鲍超字)吾弟切莫生气,小俞不懂事,大哥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明天我再摆一桌,专门请你,令小俞作陪客,当面我再教训他,包管你消气。

次日,三人再聚首。一开席,林翼面色凛然,全无昨日作东道的和颜悦色,径以翰林大前辈(胡入翰林院比俞早十科)身份,直斥俞奎垣没礼貌、没修养,俞奎垣不敢辩白,惟有低头受教。一边吃,一边骂,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将要散席,林翼话题一转,说道:所谓不打不成交,今日有此一遭,也算咱三人的缘份,既如此,咱们干脆换贴拜个兄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俞奎垣当然不乐意,犹豫踌躇,不置可否。林翼眼睛一瞪,也不管他,立命手下拿来纸笔,写下三人的姓名籍贯,当筵互换,拜了兄弟。论年纪:胡为长,鲍次之,俞最小;林翼乃笑谓鲍超:从今後,袭芸(俞奎垣字)就是咱俩的小弟,再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春霆你只管教训就是,别担心抹不下脸面哦。

一向文雅清高的俞奎垣就这么稀里糊涂给大字认不得一箩筐的鲍超做了小弟,心中的憋屈郁闷实在无法排遣。返京途中,他神情恍惚,言动举止渐渐失常,到得涿州竟投井而死,享年三十八岁。 


左宗棠的“伟人体”

左宗棠参加三次会试,每次排名都在孙山以外,终生引以为憾。但是,道光十八年,他和湘潭举人欧阳兆熊结伴同行、赴京赶考途中,却发生了两件趣事。

舟过洞庭,二人下船参拜湖神庙,上香行礼毕,看着浩浩汤汤的八百里洞庭,左宗棠文思大作,提笔写了一副对联:

“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

这副对联气魄很大,文艺理论专家通常将之归类到“伟人体”。当然,倘若作者日後没有建立相应的事功,那就当作“伪体”,禁止进入文学史;或者,作者当时并没写下这么一些诗文,功成名就以後,再行补作(请枪手亦可),也能胡乱算作“伟人体”。三十多年後,左宗棠以“书生”领兵,远征西北,“管领”之地远迈“重湖八百”;坐言起行,文质交辉,成为历史上为数不多留下大名的“过客”之一,终于证明牛皮不是吹的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第二天,他又创作了一篇“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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