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皱起眉,不觉失声:“四哥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糊涂话,此情非彼情,她二人同是女子,即便动了真情,也做不得数。”
胤禛面色一僵,刚想出声便听上首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为何就做不得数了?都是情,谁还比谁高贵些!”一样是从心而起的情动,还非得分出个高低贵贱?胤礽冷着眼道。
胤祥倒是奇怪了,今日真是怪事连连,四哥糊涂就够稀奇了,怎么二哥也跟猪油蒙了心似的,不赐死不赐婚,还留着她们依旧不成?他只得先起身请罪:“臣弟失言。”再道:“只是,眼下看来别无他法。”
这一大篇话说下来,人人都倦了乏了,胤礽也不过是想知道这二人究竟如何看的,眼下已是再明白不过了,老十三是咬死了不能成全,别说成全,连她二人的感情都不承认,只认为是一时糊涂;老四却是出人意料……
有些话胤礽是男子又是皇帝是不好说的,但溪则却可以,她望向胤礽幽然道:“要真说他法也不是没有。早年臣妾便与皇上赞叹过,温宪与纯悫能有如此深厚的情谊,真比许多同床异梦的夫妻都强得多,就是留在宫里相伴一生,也不觉得比旁的差什么。”这话自然是现杜撰的,不过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打紧,帝后二人的立场已显示出来了。
胤礽笑道:“如今看来,你也算眼尖的,只是没往那上面想罢了。”
溪则也笑道:“谁能想得到,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了。”
这平和的一说一应,像极了自家妹妹与多年相恋的小后生修成正果一般自然。胤禛面上似有所动,也微微的笑了:“五妹六妹能得皇上皇后照拂,臣弟就放心了。”
胤祥是真真切切的怔了,就几句话,情形便彻底逆转过来,他欲说话,却见胤禛告诫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只得咽了下去。
走出坤宁宫,胤祥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后有心成全。”胤禛简略的说,“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温宪说起纯悫时,那眼神多柔和。”
胤祥真是半点都瞧不明白,怎么两女子间生出这与世相悖的孽缘来,还值得称道了?胤禛也不打算与他多说,道:“这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胤祥真是弄糊涂了,这一晚上尽是荒诞离奇,处处透着蹊跷。他气闷道:“真是荒唐至极!”说罢负气而去。
胤禛也没拦着他,别说胤祥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皇上会想成全她们,皇后娘娘倒是摸得清皇上的脾性。
随身携带的玉佩如初次触摸的那般温润,他把它紧握,掌心便印下那玉佩的形状来,胤禛轻轻叹了口气,十三弟觉得荒唐,他自己又何尝以为这是寻常?心之所向,情难自已罢了。
这算是有个结果了,剩下的就该琢磨如何安置二人。溪则看了眼胤礽,他正轻轻的拨着茶盏,似乎在想些什么。溪则咳了一声。胤礽手下一抖,杯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脆响来。
溪则有些不自然的看了他的手一眼,而后缓缓移开目光,望着那无人的角落,尽力寻话来说:“一直以为老四是有些正统道学,老十三更随意不羁的,没想到今晚一看,倒是老四更旷达开明。”
“嗯?嗯……确是出人意料。”胤礽眼神闪烁,起身作势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说完便竖直了耳朵,听边上的声响,过了半晌也不见溪则出声,不禁便有些失落。
“你早些安歇罢。”他轻声的说,脚下慢慢的挪动,身子却像定住了一般。
垣暮站在殿外屋檐下,侧耳透过大开的殿门,听着里头的动静,心中抹了把冷汗:皇后娘娘,万岁爷这步子挪得还没蜗牛远呢,您倒是留一声儿啊……
“你……”溪则不负众望的出声儿了。
胤礽立即回过身儿,双目炯炯,满怀期待的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胤祥觉得这晚很混乱,我也是……
这个更新时间好像有点怪,可是,没办法,这两天旧病复发,我只好在中午的时候试试。
这样就让我的更新时间变得很乱,好吧,好像早就乱起来了,这样就看起来很不舒服。
☆、第七十二章
一月冷战,二人见的次数少之又少,各自不觉得有错,见了也是干巴巴的招呼一声,谁都不肯多说一句。
这会儿是极尴尬。周遭都静了下来,其他人其他纷扰都离开后,他们之间的那小小矛盾便显露出来。
胤礽那满是期望的眼亮晶晶的。
溪则忽然就释怀起来,最亲密的人之间,何必非要分出个对错来,相对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而言,他们已是幸运太多。
她柔声继续道:“留下吧。”
胤礽得偿所愿,笑意便愈发显得甜起来,极是顺手的牵起溪则,道:“闹腾这一晚,你一定乏了,趁天还没亮,快多睡会儿。”
这一月来横亘两人中间的矛盾便在一来一往的话语中荡然无存。没有不满,没有抱怨,没有重归于好后的不适应,没有还未分出你对我错的不甘心,溪则落后胤礽一点,他们贴得很近,连衣裳都是摩擦着的,交合相握的掌心紧贴着,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彼此都觉得熨帖舒心。
坤宁宫的床比起养心殿的要更软,更舒适,也更自在。胤礽合上眼,不多久就睡着了。溪则也是疲惫,但身子的疲惫对上头脑的清醒,便更显出意识的灵醒来。她转转身就顺着胤礽枕在她后颈的手臂滚进了他怀里,胤礽似有所觉,亦稍稍侧身,用另外的手臂将她轻轻揽住。
他没醒,他的呼吸依旧是不轻不重,缓缓的,并没有太多男子浓郁的气息,十分清浅干净,溪则忽然感性的以为,不管胤礽是太子还是皇帝,他都是初见时,那个在阳光中穿柳拂花而来的带点莽撞的少年,她所折服的是在他饱含帝王威仪的外表下依然鲁莽冲动温暖的内心。
从今晚的事来看,胤礽若是遵从一个帝王的本心,他应当做的该是如老十三那样,无论如何都该把她们拆开,这不单单是为了皇家颜面,更是一个封建大家长所无法容忍的悖时背世的感情存在。
但他却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情况下便决定了要成全她们,选择了与他身为皇帝应当要做的完全相反的事。很奇怪,她从胤礽大步走进殿中那时,便从他望向温宪时的那种困惑、为难还有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缕深藏着惊喜的眼神中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一定站在他这边的。
这便是一种,这世上唯独我们二人是永远站在一起的默契。
七月初,皇上皇后奉太皇太后往承德避暑山庄避暑,并于八月举行木兰秋狝,接受蒙古各部王公贵族觐见叩拜。
此次木兰秋狝是胤礽首回以皇帝身份前往,意义重大,临行前,他谕满朝文武道:“秋狝大典,为我朝家法相传,所以肄武习劳,怀柔藩部者,意至深远。我皇考临御四十年,于木兰行围之先,驻跸避暑山庄,岁以为常,敕几勤政之暇,款洽蒙古外藩,垂为令典。朕祗承鸿绪,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启銮,举行秋狝,实本继志之承。”
命皇太子弘晟留京监国,诚郡王、祥贝勒辅之,六部有事皆可上奏,皇太子酌情定夺。
这年天况出奇炎热,随驾的纯悫公主半途因暑热病倒,不久便薨逝。
《成宗实录》载曰:“辛亥,秋七月,纯悫公主殁。上闻和硕纯悫公主薨,日晡未进膳。扈从诸大臣奏曰,皇上闻公主讣过哀,此时尚不进膳,恐圣躬太为劳瘁。奏入,上传谕曰,公主系朕亲妹,自幼喜爱,忽值此变,朕伤悼弗胜,难以自抑。特谕雍郡王领左右两翼各派大臣一员,侍卫十人,送公主柩回京。”
温宪公主伤心欲绝,极力想送灵柩回京,但因要侍奉太皇太后之故,只得留下,只是,自此,因哀痛太过,身体一日日垮下去,任凭太医如何保养,皆不奏效。太皇太后也是伤心,纯悫因温宪之故,是常在宁寿宫的,太皇太后见到她的时候也多,突然就没了,难免又感怀了一阵,这下见到温宪又病了,更是担忧,就对溪则道:“小五她身子不好,不如就在热河行宫疗养,不必参与秋狝。不然,回去又是一路颠簸……”
溪则也是这个意思:“是要好好疗养,不过她到底年轻,也是一时的哀思过度,过些日子就不碍了,反倒是您,也要保重身子。”
太皇太后脸上满是忧愁,怏怏地叹了口气说:“纯悫也是好好的,寻日里也没见什么毛病,怎么一中暑就这样了,温宪可一定要好好的照看好了。”
溪则沉默了片刻,心中升起一些愧意来,老太太是个心思纯澈的人,这一年先是福全又是纯悫,照着他们定下的计划再不久还有温宪,免不了又要她伤心。她回去把这个和胤礽一说,胤礽也默然,而后道:“开弓难有回头箭。仔细叮嘱太医,贴身照料太皇太后饮食起居。你多带咱们女儿去给老太太瞧,转移下注意力总会好点,她还有满堂儿孙呢。”
溪则点了点头,想到温宪,又觉有些头疼:“她们二人皆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宫都没出过几趟,幸好你说服了魏珠跟去照看,不然,真不知要如何过。”宫中没有养两个老姑娘的道理,只得送出去。胤礽是费尽了心思,她二人都不小了,且这事是尽早了解才好,寻思着她们日后生活总要有人打点,总不能真叫她们为生计所迫去抛头露面。寻思来寻思去,一般的男子定是不行的,那就得挑个公公,还要一个忠心可表且又会办事的。溪则想的是从坤宁宫或养心殿挑一个知根知底的,不想胤礽更霸气,直接就把从前伺候康熙的乾清宫大总管魏珠给饶上了。
“魏珠也正是想荣养,泉州天气湿暖,物阜民丰,又是小地方,没什么大官,不必怕叫人认出来,他是想过几年安逸日子,也是两便的。”胤礽想了想,又道:“从这事来看,皇家的孩子真不好只养在深宫内苑里,一走出去,连渴了要喝碗茶水都不知道上哪,公主暂没办法,阿哥还是要常带出宫去,体验民生维艰才好。”亲眼看过,亲眼体验,不致不通俗世,只知道臣工们奏上来的天下。
自宋元以后,礼教愈发森严,皇帝不可擅自出宫,每每出行皆是羽林军开道,文武百官前呼后拥,一个个活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越往后便越是无知昏庸。
夫妻两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点子十分好。
“还要寻个妥当的由头,准许阿哥出宫行走才行。”胤礽立刻就开始琢磨起来,琢磨了两天,他想到:“弘晟弘昙的皇叔们各有所长,可请皇叔们带在身边教导。”
溪则正在看曲折复杂的蒙古王公间的关系,各蒙古部落间都有联姻,又有满蒙联姻,这其中的亲戚关系杂乱无章,不好好理理,实在难以记明白,猛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不大妥当:“弘晟倒罢了,已是皇太子,多与郡王贝勒接触也没什么,”反正胤礽也不忌讳,“要是弘昙与宗亲来往过密,落在一些御史言官眼里又要多事,也难保有心人不生出其他念想来。”
“这倒不碍,过了明旨御史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有心人,只要弘昙没这个心,还怕人撺掇?”胤礽没将这些放在眼里,他如今地位愈发稳固,也愈发言出必行,一言九鼎,朝中敢与他磨牙的也越来越少。
溪则一听,也放心了,就接着问道:“那哪位皇弟使人放心?”
“胤禛吧。”胤礽没什么考虑便说出了这个名字。溪则却有些惊讶:“你仿佛很信任他?”
她这一问,胤礽也觉得奇怪起来,歪起脑袋想了想,道:“他是一直都显得忠诚而且可靠,长年累月下来,对他的避讳与心底的一点猜忌就没有了。”更要紧的是,他的皇位已完全坐稳了,对胤禛自然也就没了那说不得的忌讳。
胤礽又笑着道:“这也算是一起好事。”
溪则也这般以为,摆脱了那种压抑,的的确确是一件美好的事,只是,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了,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看到温宪与纯悫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草地上相互凝视。眼看胤礽全然无伪,十分自得的模样,溪则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木兰秋狝开始的前两天,胤禛从北京驰回。
胤礽见他满身风尘便来复旨,便长话短说道:“已送走了?”
“是,由魏珠护送,装作商家女一路顺河南下。等到杭州再转马车至泉州便可定居下来。”胤禛回道。
“那便好。”胤礽起身道:“你明日便不必来了,好生歇一天,后天还指望你在蒙古人面前一展大清雄姿。”
他平和的笑着,笑意温厚而带着安抚,使人心中满是暖意。只是再去细瞧那笑与在对九弟十弟十三弟的并无差别。胤禛垂首,恭敬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儿快完结了啊。。。
然后,你们不要担心老太太,老太太儿辈、孙辈、曾孙辈不知道死多少了,她老人家内心其实很强大。
☆、第七十三章
承德避暑山庄是胤礽即位之初下旨在一处行宫基础上修建,眼下已颇具规模。
皇上与皇后同居正宫,正宫为九进院落,前后分前殿与寝宫,由丽正门入,经午门,便达正殿澹泊敬诚殿,澹泊敬诚殿用珍贵楠木建成,故又名楠木殿,胤礽在此处理政事。澹泊敬诚殿往里是四知书屋。
四知书屋周有回廊,曲折叠绕,使庭园清幽,诗意盎然。正房有胤礽亲笔题写的“依清旷”三字,这几日,胤礽常与溪则在此看书,极是闲适有趣。因它又靠近澹泊敬诚殿,两者有廊相通,便也做胤礽上下朝时更衣之所。
“明日要见的是土谢图汗部和硕亲王敦多布多尔济,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尚了和硕公主,也是额驸,你明日要接见四妹,我记得,她脸圆圆的,尤爱吃吐鲁番进贡的玛瑙葡萄,不知现在变了没有,再有就是巴林部的多罗郡王鄂齐尔次子乌尔衮,鄂齐尔身子不好,特意请旨让乌尔衮来,他承爵也就这一两年了,是个很能干精明的人,哦,他是固伦淑慧长公主之孙,又于康熙三十年尚了和硕荣宪公主,你知道,荣宪是老三的姐姐,你与她说说老三就得了,固伦淑慧长公主前年薨了,她是孝庄皇太后的女儿,你略略提一提便罢了……”
胤礽手里拿了厚厚一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标注了蒙古各部间的联姻关系,明日便要接见蒙古各部的命妇,溪则虽在京中常接见内外命妇,但那些到底是早见惯了的,并不觉得什么,可一到了关外,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弄不好便是能绕得上关系的亲戚。胤礽虽也不常来,但日常也隔三差五的便接到蒙古各部的各类奏疏,加上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就对这些关系清楚的很。溪则生怕出错,便拖着他来陪她细细讲上一遍。
“还有乌默客,”溪则忽然想起,“他是年纪最小的亲王了吧?到时就让多几个人伺候着。”
胤礽一想也是,虽然草原的男儿豪迈,但也毕竟年幼,要是没仔细个轻重,就不好了:“就让弘昙和他一块儿玩着,接下去几日还有狩猎,他们两个在一起正好能搭伴。”
溪则点点头,翻过一页纸,指着其中一个,另一只手拿起矮几上的一本红册子,皱眉道:“这个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贝勒,他也是尚了公主的,这回却只带庶福晋来,是不是有些……太不尊敬了?”
因命妇由国母接见,名册便是直接送到溪则这的,其中具体胤礽并不知晓,他听罢,面上便微微显出不豫来,接过册子一看一想